傍晚，吳俊傑回到了離開五年的平山屯青年點。
如果沒有看見煙囪裡冒出的白煙，吳俊傑會以為這裡是遺棄的空房子。西邊以前是倉庫的屋子沒有了門窗，裡邊堆上了柴草，其餘六間房屋的窗戶上只有五塊玻璃在反光，剩下的窗口全都釘上了塑料布。門前僅剩的一個籃球架斜臥在地，遍地都是碎石爛瓦，讓人覺得沒有落腳之處，俊傑看了好一陣子才進了房門。作為廚房的外屋更讓他寒心，牆壁熏得漆黑，碗架櫃少了一扇門，大盆裡放著一堆沒洗的碗盤，小盆裡的稀粥結了冰碴，這一切讓他看著作嘔，不敢想像現在的屋主人是怎樣過的日子。正在燒火做飯的姑娘看見來了人，站起來忙問：「你找誰呀？」
俊傑道：「我不找人，我以前就是這個青年點的人，叫吳俊傑，現在算是出民工回來了。」
「那你進屋吧，我去找點長。」姑娘把灶門燒著的柴棍推到裡邊，然後走出房門。
俊傑進了裡屋，裡面的六個男青年站了起來，大眼瞪小眼看著他都沒有說話。俊傑放下行李，打開背包抓了一把糖塊撒在炕上，又拿出兩付撲克遞給旁邊的小青年，說道：「我叫吳俊傑，出民工剛回來，你們都坐著吧。」
這時，一個細高個兒臉上略有幾個雀斑的姑娘進了屋，大方地把手伸向吳俊傑，說道：「我叫李妍，暫時是點長。你回來我們就有了主心骨，希望你多幫助我們。」
俊傑笑道：「我能幫你們什麼呀？自己的事兒弄成了一鍋粥，怎麼能幫別人？幫也是幫倒忙，給你們添亂。」
「你比我們歲數大，是大哥，就不用客氣了。以後青年點裡的事兒全靠你做主，我們這些人都聽你的。」
「這可不行，我才回來什麼都不清楚，怎麼敢亂做主？大隊能不能留我還兩說呢，今晚在這裡住一宿再說，你們以前怎麼做還照常，我保證守規矩。叫我大哥可以，我只能盡一個大哥的責任，這沒問題。」
「那就叫大哥了。」李妍又對男青年們說：「你們把自己的被捲往後挪一挪，把炕頭留給大哥。高鵬，你去打盆熱水來，讓大哥洗臉，快去呀。」
「好咧。」一個胖胖的露著兩顆小虎牙的小個子青年應聲拿起臉盆跑了出去。李妍又拿來一條毛巾給了俊傑，然後放桌子準備吃晚飯。
俊傑洗完臉，看見端進來的粥盆還是他在廚房看見過的那個帶冰碴的盆子，立時沒有了食慾，告訴李妍說自己在路上已經吃了晚飯，然後倚著自己的被捲找了本小說看了起來。
青年們吃完飯，收拾好桌子便用俊傑給的撲克玩了起來。高鵬湊到俊傑跟前，露著兩顆小虎牙笑嘻嘻地說道：「吳哥，你家在縣城東關胡同裡頭吧？對了，現在是叫東關街道了。」
「是啊，」俊傑放下書問道：「你怎麼知道？」
「我家是四年前搬到東關街道的。你家的房子現在是街道服裝加工點，我還知道你爸叫吳振山，那年出車禍，是我跑到農具廠報的信。」
「什麼？」俊傑大驚失色，「呼」 地坐起來，抓著高鵬的胳膊急問道：「當時你在出事兒的地方嗎？怎麼個情況快告訴我。」
「那時候我家就在橋頭，我出來上廁所親眼看見吉普車撞了人，急忙跑過去一看是你爸爸。他每天上班都路過我家門口，還特別喜歡小孩子，逗我玩，給我買過冰棍和糖葫蘆，我從小就認識他。」
「你認不認識那個開吉普車的人？」
「那車是造反派的，開車的是造反派總頭子，臉上有刀疤的人，叫……我想起來了，他叫劉志濤。當時他還下車看了看你爸，又開車跑了。」
「劉志濤！」吳俊傑的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又是劉志濤！」
高鵬看他這個樣子，以為是自己說的事兒引起了他的悲憤和傷感，忙說道：「吳哥，你早就知道這些事兒，我不該提起來讓你傷心。」
「不，我以前真的不知道這些事兒，現在總算弄明白了，我應該好好感謝你呀。」
「吳哥，不用謝我，咱們的家都在一個胡同裡，這是應該做的。你在外頭呆了這麼多年，一定遇到不少有意思的事兒，你挑幾件說說，讓俺也長長見識。」
「沒什麼特別的事兒，我去過兩個工地，跟一位師傅學了點兒手藝。後來建築公司招工，我還當了兩天工人。因為沒幹好，讓人刷了馬勺打回原形了。」
「他們憑什麼刷你馬勺？沒幹好又算什麼？這不是理由呀。」
「這話說起來就長了，我以後慢慢告訴你。現在青年點歸誰管？咱們每天都幹什麼活？」
「青年點歸大隊管，說了算的是大隊副主任兼民兵連長肖連榮。咱們每天干的活是爬山放炮搬石頭，累死人了，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熬出頭。」
「沒想到肖連榮這小子還升了官，他家還在老地方嗎？」
「他家在大隊部旁邊，五間大瓦房，可有派了。你說的老地方是在哪兒我就不知道了。」高鵬又朝俊傑身邊靠了靠，小聲說道：「他家出大事兒了，前天半夜，不知道是誰用炸藥崩了他家房子，西山牆都塌了，把俺都震醒了。多虧肖連榮帶著老婆孩子去了老丈人家，要不呀，就出人命了。」
吳俊傑又吃了一驚，急忙問道：「肖連榮有老婆孩子？他跟誰結的婚？」
「他老婆是龍灣的，我就知道姓張，是個大美人，還有什麼花呀鳳的外號，生的小孩有一歲多了。」
「肖連榮，你這個狗雜種！」吳俊傑怒火中燒，牙齒咬得「咯咯」 直響，恨不得立刻抓住他剁成肉泥，他「騰」地跳下炕要去找他算賬，高鵬不知就裡，忙問：「吳哥，你要上哪兒？有什麼事兒你就吩咐一聲，我去給你辦。」
「我出去一趟。」俊傑皺一下眉頭。
高鵬拉著他又說：「你不用去，想做什麼告訴我。」
俊傑一下子把他推倒在炕上，不耐煩地說道：「你怎麼回事兒？你又能做什麼？」
屋裡的人都愣了，都在看著他們兩人，心裡一致認為高鵬的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俊傑馬上意識到自己失態，伸手把高鵬扶起來說：「對不起，我不該這樣。今天我的心情特別不好，有很多事兒想不開，你別生氣，我保證以後好好待你。」
高鵬道：「吳哥，是我不該多嘴，是我的錯。」
「不不，你說的這些事兒對我都很重要，改日我一定好好謝你。你去和他們玩吧，我悶得慌，想出去走走，一會兒就回來。」俊傑又對其他人笑了笑，然後出了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