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成寬的家裡屋地上放了一張大桌,桌上雖然沒有大魚大肉,倒也算得上精緻豐盛的酒席。老唐等瓦工們坐好後說道:「蓋這倉庫把你們累夠嗆,我也沒正經招待你們,就是這桌酒席也是薄酒素菜,不能說好,可我希望你們都能吃飽。在咱們喝酒之前,先把賬算了。」他打開放在身邊的皮包,拿出十元票面的二十扎錢放在老魏面前,「這是兩千元,你點一下。」
老魏:「我說過一千五,你得給我留點兒面子。」
「我知道你面子大,說話算數,可我大小也是廠長,你也得給我留點面子。別人知道我只拿一千五就蓋了這麼像樣兒的倉庫,他們會怎樣想?會拿我當什麼人?誰還敢找我辦事兒?」
「那是你的事兒,我絕不多要你一分錢。你要是把我惹火了,錢不要了,酒也不喝了,馬上走人。」老魏說著站起來。
老唐把他按在椅子上,「你不用和我較真兒,我知道你們掙工資,不差這幾個錢,可我不能佔你們便宜。打水泥地、砌山牆頭兒、立房架上瓦,我能讓你們白幹嗎?我知道你心裡有數,可我也不是傻子,會算這筆賬。我這麼做還有目的,因為我還有不少事兒要找你們的麻煩。再說了,我這是公家錢,你掙一個是一個,又不是白拿,要是請了趙家屯的人,連吃喝帶拖時間,我至少得花雙倍的錢。」
老唐說得老魏口服心服,他說道:「兄弟,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以後用得著我的地方就捎個信兒,咱沒別的能耐,砌牆抹灰還通點兒路子。俊傑,你把錢收起來。」
老唐笑道:「老哥是爽快人,我也認定你這個老哥了。咱們還是喝酒吧。」
席間,七個人連吃帶喝,說說笑笑十分融洽。忽然,闖進來一個人找唐成寬,讓老魏他們慌了神兒,都以為倉庫塌了牆,聽那個人說道:「唐哥,你的倉庫我去看了,我有點事兒找你,你出來一下。」
「你看了我的倉庫?沒把新抹的屋裡水泥地踩上腳印吧?」
「我沒進屋,打更的老張一直跟著我,不信你去問他。」
老唐看了一眼老魏,不情願地站起來說:「你們慢慢吃,我一會兒就回來。」
俊傑看著兩人出去,小聲對師傅說道:「是不是倉庫出事兒啦?」
「不可能,要是那樣,那小子進屋就喊了。」
時間不大,老唐和那個人又進了屋子,他笑著對老魏說道:「老哥,你的麻煩事兒來了。」他指著那個人又說:「他是我的鄰居李政浩,我就是跟他借的水泥。剛才咱們喝酒的時候他去看了倉庫,說什麼也要我替他說句話,求你們給他蓋房子。」他拿來凳子放在自己旁邊,又對李政浩說:「你坐著,一塊喝點兒酒吧。他們都在這兒,你直接和他們說。」
老魏道:「這位兄弟這麼看得起俺們,那得先謝謝你了。你要蓋房子,可我們時間不行,沒法干。老唐這點活兒是趕上我們放假,又是親戚,只好伸手幫一把了。」
老唐又笑道:「李政浩是我的姑表弟,我有什麼親戚他都知道。當真人我就不說假話了,我也有心替他求你幫忙,可你剛剛幫了我一個大忙,有點兒說不出口就是了。咱們要是處的時間長了,憑咱們的性格和脾氣,我敢替你答應這件事兒。」
他的話讓老魏犯了嘀咕,如果老唐不求情,完全可以拒絕李政浩的要求,但是,剛才和老唐已經說了大話,說有什麼事兒可以給自己捎信兒,現在是面對面直接提出了要求,如何拒絕得了?他只好模稜兩可地說道:「我不是不想幹,確實是時間有問題,要是干了半截兒調到別處,和你就沒法交待了。」
李政浩說道:「魏師傅,借我哥的光,我也是你的老弟了。我這房子不急用,你哪怕用三年時間蓋上也行。只要你答應我,現在我就付給你全部工錢。我看了你們蓋的倉庫,那牆砌得有稜有角,像快刀切的豆腐塊一樣光溜兒,我敢說,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幫能趕上你們的瓦匠隊,我現在是厚著臉皮求你們幫忙了。」
老魏笑著看俊傑,俊傑不敢有任何表示,因為他擔心公司一旦得知他們蓋倉庫的事兒,不知道是什麼結果。自己遭受的磨難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只要出了事兒,就會翻出他母親的舊賬說話,最終他是受害最重的人。過去是自己承擔一切,而現在弄不好會連累師傅,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所以,他從心眼裡不願意師傅答應給李政浩蓋房子。但是,他還抱定一個信念,只要師傅點了頭,無論做什麼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去做,即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回頭,因為他知道,他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師傅給的,他有權利收回去。又聽見師傅說道:「李老弟把話說到這份兒上,我不答應也不行了。我有句話說在前頭,你那是住宅,蓋起來不會像倉庫那麼快,你心裡得有點兒數。」
「謝天謝地,老哥答應我就是天大的面子。」李政浩興奮得不得了,抓起酒瓶給老魏倒了一杯之後,咕嘟咕嘟把瓶裡剩不多的酒全倒進自己的肚子裡,抹了一下嘴巴又說:「我先乾為敬了,你們坐著,我去拿錢。」
他剛要走,老唐一把扯住他說:「你拿什麼錢?」
「我怎麼也得表示點兒呀,這不是規矩嗎?」
「趁早坐著,現在別提錢,你要是這麼整老哥肯定不幹了,你自己砸鍋我可就再沒法替你說話。你把心放肚子裡,老哥說話就是板上釘釘,不用那些烏七雜八的亂頭事兒,坐著吃點菜,酒不能喝那麼沖。」
「這酒我也不喝了,我得回去把這個天大的好事兒告訴老婆,讓她也高興高興。你們坐著,我得走了。」李政浩說完抬腳出了房門。
老唐對老魏說道:「老哥,你可別見怪,政浩就是這麼個粗劣人,可他的心眼好使。他也為蓋房子的事兒傷透了腦筋,你不知道,在俺們這一帶,只有趙家屯這麼一幫瓦匠,活幹得怎麼樣不說,拿的架子能嚇死人,政浩找了他們五趟都沒答應,不知道他們想把工錢抬到多高才能滿意,你這麼一答應,他能不激動嗎?」
老魏笑道:「這傢伙還真當回事兒了。」
老唐又道:「老哥,你的手下無弱兵呀,特別是這個吳俊傑,砌石頭牆都不用錘子了,拿一塊撂一塊,比裝車還快。」
邵澤清說:「我師傅沒說的,兜裡揣著六級證,全市瓦工比賽還拿過第一呢。」
吳俊傑瞪了他一眼急忙說道:「別亂說,這裡有大師傅呢。」他又對老魏說道:「師傅,時間不早了,唐叔這幾天忙前跑後累夠嗆,也該休息一下了。」
老唐道:「不忙不忙,你們蓋了倉庫,我心裡沒了負擔,輕快多了。政浩把瓶裡的酒喝光了,我再拿一瓶。」
老魏道:「不用拿了,我得回去躺一會兒。歲數不饒人吶,幹點活兒就腰酸背痛,大不如前了。老唐,就這樣吧,我得走了。」
「那你就在這兒歇著,咱哥倆好好嘮嘮。」
「不用,改日再嘮吧。俊傑,咱們走。」老魏說著站起來,領著徒弟們走出了房門。
老唐送他們出來,指著旁邊一棟破房子說道:「那就是李政浩的家,老房子不行了,後邊用大木頭頂著呢。」
老魏道:「明天讓俊傑和他合計蓋房子的事兒,爭取早點兒給他蓋上得了。你回屋吧。」他領著俊傑等人離開了唐家。
月光瀉地,夜如白晝。師徒六人走了一段路,老魏回頭對俊傑說道:「你把錢分了,每人三百,剩的二百給邵澤清,讓他寄回去給他媽治病。回去以後,誰也不准提這件事兒。」
邵澤清聽了老魏的話心裡一陣激動,他說:「大師傅還掛著我娘的病,俺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大師傅,俺不能拿錢,跟著你們學藝,沒交學費就不錯了,這麼還敢拿錢?都留給師傅,算俺的一點兒孝心行嗎?」
「絕對不行!」老魏有點兒生氣了,說:「我的話你們不聽啦?這些錢你們不能亂花,一個一個都得攢著,年紀輕輕的,以後花錢的地方多去了。」他說完之後,邁著大步走了。
四個小工圍上了俊傑,邵澤清說:「吳師傅,俺要拿錢就喪良心了,你快去跟大師傅說說,俺就靠你了。」其他小工也隨聲附和。
俊傑道:「一點兒不要可說不過去,我看咱們每人少拿一百就行了,我能說上話,澤清,那二百塊錢你得拿著,別瞎了大師傅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