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嬸送走了玉萍媽和玉香,回屋對艷霞說道:「你今天是怎麼回事兒?連句客氣話也不會說嗎?」
「她們來幹什麼?是不是管閒事兒?」
「你聽見什麼話啦?」
「我在小店聽玉萍說是來給我介紹對象的,是嗎?」
二嬸笑道:「你聽見了就好,我就不用多說了。這可不是閒事兒,是大事、好事兒。咱們是姑娘家, 人家上門說親就是看得起咱們,是幫咱們,不管成不成都得先謝人家。可你剛才那個樣兒,讓我老臉往哪放?」
「誰讓她們操這個心啦?媽,你怎麼對她們說的?」
「我能怎麼說?我就說做不了這個主,等你回來商量唄。」
艷霞撲到母親的懷裡,說:「你沒答應就好,你真是我的好媽媽。」
二嬸把女兒推坐在炕沿,又說:「別的事兒我就做主了,可這件事兒是你的終身大事,我不能給你亂做主,得聽聽你的意思,你滿意了我心裡才能踏實。看樣子,你三嬸和她妹子說的那個肖連榮各方面條件都挺好,你也認識他,你要是覺得差不多,就去和他見個面,嘮一嘮,也可以讓小伙子到咱家來一趟,你覺得行不行?他家等著咱們回話呢。」
「我現在不想找對象。我什麼都不懂,看人家姑娘結婚生小孩兒,侍候公婆過日子心裡就打怵,一尋思就害怕。我就不明白,男孩兒女孩兒都是父母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女孩為什麼非得帶個『嫁』字,跑到別的地方給人家過日子?媽,你和爸歲數越來越大了,就我這麼一個女兒,你就讓我呆在你們身邊好不好?」
二嬸笑了笑,撫摸著女兒的頭髮說道:「都說你聰明,現在可就說傻話了。你是個姑娘家,怎麼能不嫁人呢?我和你爸歲數再大也不能耽誤你找對象啊,總不能讓你陪俺們一輩子吧?他們老肖家的意思也不是馬上結婚,只想見面說說話,你要是有那麼點兒意思,就去見面談談。」
「我不幹,我不會過別人家的日子,老肖家我知道,那麼大的一家子我侍候不了。媽,還是讓我跟你在一起,多學幾年,我保證不再睡懶覺,多干家裡活兒行不行?我不想找對象,你就答應我吧。」
「傻丫頭,剛才我不是說了嘛,人家那邊不是要求馬上結婚,只不過想見見面罷了,我是怕你錯過了好姻緣。」
「不行不行,說是見面,過不了幾天就提出來結婚了,只要答應見面,剩下的事兒咱們就說了不算了。肖連榮的弟弟和我是同學,也該找對象了,他們家能不著急嗎?誰都說你是刀子嘴豆腐心,耳根子軟,他們家勢大,加上軟磨硬勸,再說點兒好話,你心一軟,保準上當,尋思著早晚也得嫁出去,反正是那麼回事兒,嫁就嫁吧,裡外把我坑了。」
「我上什麼當?今天她們就軟磨硬勸了那麼長時間,我要是耳根子軟,早就答應她們了。」
「答不答應我都不幹,我也不管他什麼肖連榮李連榮的,叫他們滾一邊兒去,我說不干就不幹。」
「你這叫什麼話?怎麼能得罪人?」
「媽呀,你看哪個姑娘願意早早嫁人?誰不知道當姑娘在家自在享福?你把我養這麼大,白白送給人家去幹活去受苦,侍候別的老頭老太太,你好受嗎?」
「那你看見哪個當媽的把姑娘圈在家裡不讓嫁人?越說越離譜了。我還沒看見姑娘不願嫁人的,除非她沒看中那個人。」
德才回來了,他說:「你們又吵什麼呀?瞅著都不像娘倆了。」
二嬸道:「吵什麼?我都是為她好。老肖家托你兄弟媳婦和她兩姨妹子到咱家提親,她不同意不要緊,淨說些不著調兒的話,我能不生氣嗎?」
「她沒在當面說吧?你用不著生氣。丫頭不同意就算了,這是她自己的事兒,讓她自己拿主意就行了,你不用操這個心。她不傻,你明不明白?」
「我逼她了嗎?你慣她寵她,什麼都依她,哼,我看你將來怎麼辦。」二嬸上了炕,扯條被子蒙頭躺下了。
晚飯是艷霞做的,她把飯菜端進來讓母親吃飯,母親就像沒聽見一樣,一聲不吭。
第二天早晨母女兩個都沒有話,二嬸吃了飯就出去了,艷霞收拾好屋子,來到小店。玉萍來了,問她:「姐,你和你媽是不是吵架啦?」
艷霞一愣,問:「你怎麼知道?」
玉萍笑道:「你媽在我家呢,她什麼都說了,說昨晚氣得沒吃飯,對吧?」
艷霞點點頭。
玉萍又道:「有什麼事兒你應該和你媽好好說,講道理,她生氣你就裝糊塗不吱聲,再就是躲起來,等她消了氣再說。說到婚姻要慎重,天底下就這事兒最容易傷人感情,能讓人記恨一輩子。不同意就說歲數小,不想談婚論嫁,找個理由推出去,人家一聽就明白了,不用說傷人的話。」
艷霞瞅著玉萍笑道:「你懂的事兒不少哇,從哪學的?」
「這還用學呀?你說對不對吧?」
「對是對,可我媽脾氣大,怎麼說也不聽,我有什麼辦法?」
玉萍笑道:「你呢?你脾氣小嗎?跟自己媽也吵吵,什麼都敢說,這是你的不對了。姐,我就不明白,肖連榮挺好的,你對他怎麼有那麼大的意見?」
「你忘啦?我爸挨批鬥的時候他說什麼啦?『踢開絆腳石,炮轟走資派』,不就是他喊得最響嗎?哼,我爸不過就是一個大隊的書記,算什麼走資派?你踢誰轟誰呀?這些話我還沒跟媽講呢,免得她哄揚出去,真的傷了人。」
玉萍道:「那是搞運動,說點兒過頭話不算什麼,二柱子掄皮帶還打人呢,咱們能把他怎麼樣?這些事兒都過去了,用不著翻小腸。姐呀,我看這是你的表面理由,心裡想的不是這些吧?」
「我還能有什麼想法?咱倆從小玩到大,什麼事兒瞞過你呀?」艷霞在玉萍的注視下顯得有點兒尷尬,兩人從小在一起,可以說是形影不離無話不談,但現在她母親插手肖家提親的事兒,就不敢和她說心裡話了。何況,保守私密又是和俊傑之間的一項重要約定,不要說是好姐妹好朋友,就是父母都不能講,怕的就是引起麻煩。
玉萍又說道:「就是有也不要緊,最好是明明白白講出來,誰也不敢把你怎麼樣,還能有人幫你,用不著藏著掖著,弄不好有理變成沒有理了。」玉萍本想把以前關於她和俊傑的傳言連帶現在肖家提親的事兒問問她,又覺得那件事兒已經過去了,不該在她心煩的時候添亂,「我知道姐姐的脾氣,有什麼心事早就告訴我了,不會瞞到現在。你媽心直口快,說過撂過,過兩天就沒事兒了。你回去稍微說一點兒你對肖連榮的看法,好好解釋,她就消氣了。」
艷霞沒有說什麼。
兩天後的晚上,張德友提著一瓶酒和一包熟食來到德才家,哥倆邊喝邊聊,說著說著就扯到肖家提親的這件事上,他把艷霞叫到跟前說道:「叔叔有幾句話想和你說,說得對不對你可以考慮,我怎麼也不至於坑害你吧?」
「叔叔說哪兒去啦?」艷霞在外屋斷斷續續聽了幾句,多少明白了叔叔的來意。
「咱們老張家祖輩都是種地的,和和氣氣過日子,從來沒在外人面前丟人現眼。你是一個姑娘,人家來提親是正常事兒吧?一家有女百家求嘛,你不同意也沒什麼,可你不應該頂撞母親哪。」德友呷一口酒又說道:「肖家也是瞧得起咱們,誠心誠意來求婚,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
艷霞冷冷說道:「我頂撞母親確實不應該,要我和肖連榮處對象,我不同意。」
「婚姻自主,你不同意誰也不能強迫你,」張德友看了看兄嫂又說道:「俺這些做長輩的只不過給你提供一點兒參考意見就是了,找對象得先看對方的人品和身體條件,再看看家庭條件。我就說說肖連榮,你也別不愛聽,我去過他家,哥哥姐姐都分出去過了,一個弟弟當兵,一個唸書,都在外頭,家裡現在就剩下三口人,住的是五間大瓦房,至於什麼三轉一響被罩立櫃他家全都有,咱們公社有幾個能趕上他家?他父親和他姨夫都是有名氣的人物,連榮今年才二十五歲,人品長相不說,這麼年輕就入了黨,以後提拔的機會多去了,說了歸齊,他什麼條件都具備,我是怕你錯過好姻緣,喝點兒酒硬著頭皮才說了這些話,我是你的親叔叔,不說就是不關心你了。要我看,你別把話說死了,應該考慮考慮。」
艷霞早就聽得不耐煩了,礙於是叔叔,父母又在旁邊,才耐住性子一直聽到現在。她把辮子一甩,說道:「我明白叔叔的好意,是想讓我過上好日子,可我不同意,因為我恨他,他家就是金銀堆成山,姥爺當縣長我也不幹,我也不願意去伺候一個大家。」
二嬸道:「她叔叔,你也聽見了,這叫什麼話?我能不生氣嗎?」
德友笑了笑說道:「艷霞,咱們就算沒有提親這碼事兒,我問你一句,你對肖連榮有什麼意見?他怎麼得罪你啦?」
「三叔,你可能都忘了,六六年十一月二十三號,在公社禮堂批鬥我爸的大會上,肖連榮講的那些話對嗎?應該去問問他,對我爸有什麼意見?為什麼恨成那個樣兒?我爸怎麼得罪他啦?憑什麼胡說八道?現在還敢來提親,真是瞎了眼,臉皮厚得沒有邊兒了。」
德友愣在那裡,一時無話可講了。
德才見他們叔嫂都不說話了,便笑著對女兒說道:「你真是好記性,這些事兒都沒忘啊。當時嘛,講的是『踢開黨委鬧革命』,造反奪權,哪兒都這個樣兒,不能計較到某一個人身上,和提親是兩碼事兒,不能扯到一塊兒講,要不然的話,對肖連榮就不公平了。你叔叔勸你多方面考慮是對的,是為你好,你確實不願意那就算了。說話辦事兒乾脆點兒,別拖泥帶水讓人笑話。」
「爸……」艷霞得到父親的理解和支持,心裡高興又踏實,又因為沒講真話而感到慚愧,她懷著複雜的心情叫了一聲之後流下淚來。
這個結果讓張德友覺得沒趣,只好訕訕回了家。
二嬸卻認為女兒做得對,因為當初揪斗德才的時侯自己也有一肚子氣,現在想起來也鬧心,可她又對肖家的條件又有點兒動心,還覺得女兒這麼堅決的態度背後好像有點兒什麼事兒,猛然間想起以前的傳言,心想:「這個臭丫頭,是不是真的看上俊傑啦?可我怎麼就沒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