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俊傑醒得特別早,昨晚的一盅二鍋頭,搞得他暈頭轉向,胃裡難受,沒有吃好飯。現在,不僅頭有點兒痛,還有點兒餓,躺不下去了。他起身穿好衣服,悄悄地來到院子當中,深深吸了一口氣,立刻感到神清氣爽,渾身舒服。
東邊的山頭已經抹上了亮色,但月亮還掛在西山的上空,寶石般的星星也在眨著眼睛,此起彼伏的雞鳴卻打破了山村的寧靜。
俊傑心想:這裡山好水好,真是好地方,應該給舅舅寫信了,讓他們放心。
二嬸起來做早飯了,她點著灶火,又忙著攪和苞米面。俊傑要幫忙,二嬸說:「不用不用,你回屋再躺一會兒,時間還早呢。」
「我睡不著。」俊傑還是坐下來,往灶裡添柴。
「你在家常幹這活嗎?家裡幾口人?」二嬸問道。
「就剩我自己了。」
「噢?,父母呢?」
「都死了。」
二嬸看了眼俊傑的臉色,覺得不該問最後那句話,她歎了口氣。鍋裡的水已經燒開了,二嬸把苞米麵團貼在鍋裡,蓋上鍋蓋,說:「行了,你回屋吧。看看俺家的懶丫頭,還在睡覺,真是把她慣壞了。」
俊傑讓出灶門前的地方,卻沒有進屋,拿過一隻小板凳,坐在二嬸旁邊問道:「二嬸,你們家是這裡的老戶吧?」
「他們老張家呀,在這裡是好幾輩子了,輩輩撓地壟溝,沒出息。」
「其實,幹什麼都一樣,都是為了掙口飯吃,我看這裡挺好的。」
「理是那麼個理兒,可不能受氣呀,就拿你二叔說吧,早年參加過區中隊,打過清剿驢子,土改時入了黨。別人像他這樣的,高昇的高昇,進城的進城,可他呢?越干越回陷,以前是大隊書記,當過省勞模,縣市人大代表。這回運動一來,什麼毛病都有了,什麼左了右了,跟不上流了,又說是假黨員,查了一大氣怎麼樣?屁也沒得,可還是刷了馬勺,叫他到小學當什麼駐校代表。我說他認得幾個字?跑到教書匠人堆裡現什麼眼?趁早回來種地吧。他一回來,又叫他當隊長——哎呀,光顧說話了,鍋裡出糊味兒啦!」
二嬸揭開鍋蓋,一股熱氣直撲屋頂。
俊傑到生產隊第一天的勞動是和男社員們往牛圈裡墊土造肥,他本以為使用鐵鍬幹活是件容易的事,但干了半天,不僅弄得雙臂發麻,手掌上還磨出了兩個血泡。德才對他說:「幹活得穩當點兒,心不能急,手要握緊鍬把一下下來。人的力氣有限,像你那麼一個勁兒地幹,誰也受不了,最後沒了力氣,活還是幹不好。下午割青稞子,你負責把別人割的青稞子歸堆兒,裝牛車拉回來。」
「我還是割稞子吧,別讓人以為小伙子還不如一個婦女。」
德才笑道:「你想的倒是挺周全的,可你手上有血泡,用鐮刀不得使,會很痛的。你還是按我說的去幹吧。明天……上午露水大,咱們鍘青稞墊圈,你的活就是把鍘出來的青稞抱進圈裡鋪開。下午嘛,還是墊土,你戴手套干吧。」
這一天總算過去了,俊傑感覺到腰酸腿疼,手臂發麻,吃飯的時候,甚至拿不住筷子。但到了第二天,不用鍬墊土時,好像比昨天強了一點兒,並不覺得太吃力了。李波卻有自己的干法,別人往圈裡扔四鍬土,他扔兩鍬,每次又都是半鍬。干到三點多時,他看了看太陽,把鐵鍬插在土堆上要走,俊傑小聲問他:「你幹什麼?」
「我上廁所。」他這一走就沒回來。
秋天在文人墨客的眼裡是那樣的浪漫和富有詩意,他們把大量的辭藻堆砌在這個季節裡,表述的僅僅是景色,而在田野裡辛勤勞作的人們卻概括地說:「三春不如一秋忙。」
龍灣村開始割苞米了,社員們三人一組,一人三垅,在「刷刷」的鐮刀聲中,一片片站立了五個月之久的苞米秸稈終於躺下來休息了。俊傑和隊長德才,李長田編成一個組,割了半天之後,他粗算了一下,自己應該割的三垅苞米,有一垅是倒在德才和李長田的鐮刀下。休息的時候,長田看著俊傑手上的三個血泡說:「你一上午得了三個紫豆,咱們得割八天,算一算,你打算在手上弄多少個紫豆?」
把血泡叫紫豆,俊傑頭一回聽說這種說法。德才心痛的說:「我忘說了,讓你戴副手套就好了。割的時候要握緊鐮刀把,刀刃讓開根部的結子,輕輕一削就行了,不能砍,越砍越累。別著急攆趟,能割多少就割多少。下午,你去割那疙瘩小塊地,別著急,慢慢干。」
……不管怎樣,這一天總算過去了。
早晨,德才和艷霞上早班回來了,露水打濕了他們的鞋和褲子。「你打盆水,我磨磨鐮刀。」德才吩咐女兒,「順便把俊傑他倆用的鐮刀拿來。」
「他們的還用磨嗎?今早也沒打早班。」
「用不用都得磨好放著備用。今天你不用帶鐮刀,所有的婦女帶土籃子扒苞米棒子。」
俊傑從屋裡出來,對德才說:「二叔,今早沒起來……你也不喊我一聲。」
德才笑道:「我看你太累了,就沒喊你。今天你跟老王頭的牛車,從地裡往回拉苞米棒子。」
「你的鞋和衣服都濕透了,快去換一換,我磨刀。」
德才又笑道:「磨鐮刀可是個技術活兒呀,你試試吧。李波呢?」
「還沒起來,他說頭痛,今天不打算上工了。」
「這小子……」德才只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