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波來到龍灣村頭一個月只上了十九天班,以後更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有的社員好心好意勸他兩句,開始,他是小聲嘟囔,後來便是罵人了。因為記工問題長田說了他一句像個臭大爺還挨了他一巴掌,為這事兒俊傑和李波吵了一架,差一點兒動手打起來。時間一久,人們懶得理他,他也落得逍遙自在,三五天見不到他是平常事兒,誰也不知道他跑到山外去幹什麼。
傍晚時分,俊傑和王大爺正在卸車時,世清推著自行車來到生產隊,俊傑高興地迎上去說:「舅舅,你怎麼來啦?」
「來看你呀,三個多月也不回去一趟,你舅媽和玉珠都急壞了,非讓我來看看不可,還讓我捎來棉衣棉褲。怎麼樣,在這兒還習慣嗎?」
「挺好,隊裡的人可實惠了,平常誰家做了好吃的,都找我去吃飯,都願意教我幹活兒,特別是房東隊長家,簡直拿我當自己家人一樣。你怎麼來的?不至於騎自行車來的吧?」
「我哪有那麼大的力氣?坐火車到高陽,再換汽車來到你們公社,這是跟供銷社李吉安借的車子,這條道真不好走。」
「隊長來了。」俊傑看見德才進了院子,馬上拉著舅舅迎上去說:「二叔,這就是我的舅舅。」
「他是你舅?」德才握著世清的手說:「老韓,俊傑成天說的舅舅是你呀?真是巧了。」
「老夥計,你還是老樣子,沒變哪。」
「怎麼沒變?老了。今晚你是回不去了,到家裡好好嘮嘮。你們爺倆先聊,我安排一下隊裡的事兒,咱們一塊回去。」
「行行,你先忙吧。」
德才離開後,俊傑問:「你們怎麼認識的?」
「說起來有點兒年頭了,最早是在縣裡開黨代會,後來又一起到省裡參加勞模會,我們住在一起,你寫信說房東叫張德才,我估計就是他。你的活兒幹完了嗎?」
「算是幹完了吧,卸車是王大爺的事兒,我靠不上邊。他說牛身上埋汰有味兒,不讓我伸手。」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看他有六十多了,怎麼能讓老人一個人干?不讓干也得幹哪。」
「這我懂,其實,他是怕牛踢著我,再就是他把牛看得特貴重,不讓人碰他的寶貝牛。舅,二叔回來了,咱們走吧。」
到了艷霞家裡,世清打開包裹,拿出酒瓶和罐頭放在炕上,對德才說道:「我知道你喜歡喝兩盅,托人弄了四瓶龍原老窖,這是咱們縣的名牌,費老了勁兒才弄到手的。」
德才道:「你要是弄來一車,我準保能誇你兩句。不過嘛,弄四瓶也行呀,夠我喝一陣了。酒這東西別說我喜歡,我看晚輩人也喜歡,和俊傑一塊來的那個李波,我看他喝一瓶也沒事兒。」他見老伴端進來飯菜,問:「李波呢?我怎麼沒見著他?叫他過來吧,有酒了。」
二嬸一說:「他上午就蹽了,也沒說去哪。」又對世清說道:「你來之前告訴俺一聲就好了,這急著忙的,沒啥準備,只能吃點兒便宜飯了。」
「二嫂這麼說就見外了,隨便點兒好。俊傑,你把我帶來的幾個罐頭打開,給你二叔下酒。」
德才說道:「算了吧,給他們年輕人留著,他們正是長身子骨的時候,得吃點兒好的才行。」
世清說道:「老的更需要營養,俊傑,打開罐頭。」
德才說:「反正我講不過你,你現在是不是也能喝點兒酒?」
「不行,我跟你比差遠了,和在早一樣,沒長進。」
德才說:「不管好吃歹吃,上桌吧,俊傑,你坐你舅舅旁邊,給他倒盅酒。」
「我陪老哥喝點兒。」世清又對俊傑說:「你沒學喝酒嗎?」
德才說:「他上哪兒學喝酒?你以為我開酒廠呀?他下鄉來那天倒是喝了一盅,折騰兩天沒吃好飯。喝酒吧,咱們邊吃邊嘮。」
俊傑一邊和他們說話,一邊吃飯,他忽然想到什麼,下地出來,看見二嬸和艷霞坐在鍋台旁吃飯,說道:「二嬸,我舅不是外人,你們都進屋一塊吃吧。」
「我不得意酒味兒,在外屋湊合吃點兒就行了。你進屋,快去陪舅舅,什麼菜少了就叫我,快進屋吧。」
俊傑只好回到屋裡。世清拿起酒盅說道:「老哥,這次俊傑下鄉住在你家,我就放心了,你也幫了我大忙,這個恩情我不能忘。你要是用得著我的地方就吱聲,起碼我可以在城裡給你跑跑腿呀。」
「你不用客氣,安排下鄉青年生活是上頭文件精神,你外甥在我這兒你放不放心不知道,可我說一句,有我吃的,就少不了他一雙筷子。說到用得著你的地方,我還真的有個事兒想求你,你現在還是不是農具廠的廠長?是不是和我一樣刷馬勺啦?」
世清笑道:「我和你不一樣,你刷了大隊書記的馬勺,可你還是龍灣村的土皇帝呀,我只是個代理廠長。不過嘛,老哥有什麼事兒,我還可以代理一下。」
「我在平山屯看見過你們廠生產的鍘草機,挺好使的,我想弄一台,你看行嗎?」
「這算不了什麼大事兒,別看廠子現在這個樣子,劃拉點兒零件裝一台還是沒問題。」
「那你也得掂量掂量,現在人整人都整出竅門了,別讓人抓著把柄在背後下刀子。」
世清喝了一口酒說:「沒那麼嚴重,現在的口號是抓革命促生產大干社會主義,要說促生產嘛,還得像咱們這樣的老傢伙伸手才行。這麼辦,我把鍘草機裝好,讓你們供銷社李吉安進城拉貨的時候捎回來,你再上他那裡取回來。」
「有你這句話,這件事兒成不成我都高興,來,我給你倒酒。」
「我剛才喝了一口,要倒也得喝完一塊來。」
「你是偷著喝的,那不算。再說酒是你帶來的,多喝點兒你就賺回去了。」
「你說你講不過我,可我現在繞不過你了。」
「你不著急走吧?明天上午我讓會計掂掂幾個錢,你拿回去好張羅鍘草機的事兒。」
「怎麼,你信不過我?你最好別提錢,攪了咱們的酒興,來吧,咱們還是喝酒吧。」
「那好,不提錢。乾脆,咱們悶一盅。」
世清喝完放下酒盅說:「老哥,我明天上午必須趕回去,下午縣裡有會要參加。」他拿出一百元錢放在桌子上,「俊傑在這吃喝住睡的,你花費不少,這點錢不多,算他的花銷吧。」
「你剛才說什麼來著?提錢不是攪酒興嗎?這麼一會兒你就要變卦啦?」
「這是兩碼事兒,我來的時候沒帶什麼好東西,怎麼也得讓我表示一下吧?」
「拉倒吧,有酒就足夠了。再說了,俊傑這孩子沒有父母,你當舅舅的拿他當兒子一樣,那我這個當二叔的也應該盡點兒心吧?你趁早把錢收起來,別鬧出笑話。在這兒花錢得跑十二里地,你這就是給我找麻煩。別的不說了,喝酒。」
「我再喝就超量了。」世清把錢給了俊傑,又說:「老哥,以後有空兒還會來麻煩你,和你說話就是痛快。你們老兩口要是進城,必須到我家住幾天。」
「那都好說。這一瓶酒,你再喝一盅,剩下的我包了。」
「行,那我就再陪你喝一盅。」
世清和俊傑吃完飯,回到西下屋躺下了。俊傑知道舅舅走了一天的路,又喝了酒,已經疲憊不堪,也就沒再說什麼。
早晨,俊傑送舅舅來到村口,世清說道:「我看這一家人對你挺好的,你就好好幹吧。過一陣子看廠子情況,我想辦法把你弄回去進廠接班。」
「我在這兒確實挺好,讓舅媽和玉珠不要擔心我,告訴玉珠要好好讀書,一定要考上高中,別像我,書念個半半岔,幹什麼都使不上勁兒。對了,劉志濤有動靜嗎?」
「前一陣子聽說他進了市工業局,現在就不知道了。怎麼,你還想著報仇的事兒?」
「怎麼不想?想起他就恨得牙根兒癢癢。他的命真大,挨了一槍還能活下來,當時我照他腦袋開槍就好了。」
「以後就別再想這件事了。現在風向變了,那些曾經搶砸搶的造反派不吃香了,像劉志濤這種人日子很不好過,政府早晚要收拾他。在這兒好好幹,也別太累著。你有空兒回去一趟,省得她們娘倆嘮叨起來沒完。」
「現在忙,回不去呀,等到了陽曆年再說吧。去高陽的客車是七點四十發車,時間趕趟,路不好,你慢點騎呀。」
俊傑送走了舅舅回到生產隊時,王大爺已經套完了車,他說:「今天你趕車吧。」
「我趕車?大爺放心哪?」
「今天要拉夾心地的苞米,道好,你趕車行。」
「那好,我試試。」俊傑接過鞭子,把車趕出大院。到了下午,王大爺不再跟車,而是在地裡等他了。俊傑自己趕車回來卸下苞米棒子,準備回到地裡時,看見了李波,「哎呦,兩天不見,混上車老闆了,老王頭呢?」李波說。
「他在地裡,他讓我趕幾趟試試,不算正式老闆。你跑哪兒去啦?現在正忙著秋收,一個人頂兩個人用,你就是裝象也得裝兩天,怎麼連個招呼也不打就沒了影兒?」
李波笑嘻嘻地說道:「你呀,快趕上我老爸了,見面就訓一通,真讓人受不了。我說真格兒的,你可別不願意聽,在這兒拚死拚活的幹,一天掙不上六毛錢,這不明擺著坑人嗎?在城裡隨便摔個跟頭,也不至於撿這麼點兒錢。」
「你可別瞎說了,我長這麼大也沒撿到過一分錢。」
「那是你不走運。哼,給這麼點兒錢想叫我賣命,門兒都沒有。」
「那你想幹什麼?可不能走歪門邪道哇。」
「歪門邪道怎麼的?這年頭不整點兒邪的,誰在乎你呀?你就別犯傻了,就玩邪的,叫他們大眼瞪小眼兒,小眼白瞪眼兒。他們實在沒招兒了,興許還能把咱們攆回城裡呢。」
「行了,你就在這兒眼瞪眼兒吧,我得趕緊上地裡,王大爺在等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