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野草 霧漫龍原城 第三章   狂濤惡浪    第2節
    秀蘭被抓的事對於振山父子猶如當頭響了個炸雷,使他們陷於極度恐慌之中。振山跑了許多地方,找了很多人,但是都沒有把秀蘭救出來。是夜,振山躺在炕上一直無法入睡,腦子裡想的都是有關秀蘭的事情,「……已經二十天了,她怎麼樣了呢?劉志濤這個畜生,沒有一點兒人性……」

    他看了看熟睡的俊傑, 見他臉上還留著淚痕,心裡陣陣作痛。他知道,這件事對孩子的打擊更大,自己又不知如何安慰他。俊傑很要強,學習成績很好,每學期都受到學校表揚,獎狀可以訂成厚厚的冊子。就要初中畢業了,沒想到出了這麼一件痛心的事兒……振山一夜沒睡好,一大早熬了粥喝了兩小碗,然後進屋看看俊傑,給他蓋好被子,輕輕歎了口氣,然後披上棉襖去了工廠。

    寒冷的天氣將昨夜的小雨凍結在路面上,薄薄的冰層像鏡子一般,不僅能映出人的影子,還可以讓人摔起跟頭像雞啄米。振山好不容易來到工廠,眼前的情景同樣讓他心寒。昨天,造反派們起了內訌,一場打鬥把工廠內外搞得面目全非。一些視廠如家的工人們陸續的來到工廠,他們的心情和振山一樣,卻又無可話說,都在默默地收拾著垃圾。干了兩個小時,振山覺得差不多了,扶著磚垛對世清說:「廠長,我頭痛得厲害,想回家。」

    「你怎麼不早說?」世清上前扶著他說:「我送你上醫院。」

    「不用,還沒到那個地步。」振山推開世清,朝大門外走去。世清看了一會兒覺得不對勁兒,追上去說:「你走路都打晃兒了,別硬撐著,我還是陪你上醫院吧。」

    「頭痛還不算什麼,我心裡更痛……你有沒有辦法救秀蘭?俊傑天天哭,家裡也不成樣子了……秀蘭罵過劉志濤,還打過他一巴掌,和他有仇,絕不會服軟的。那個劉志濤因為秀蘭知道他的底細,也不會放過她……你再找一找老領導、老戰友,求求他們幫忙,救救秀蘭。」

    「我找過縣委和市委的老領導,可他們的處境很糟,幫不了咱們。我還給李英華部長寫了信,把咱們的情況都講了,已經過去六天了,還沒接到回信。」

    「那秀蘭不就完了嗎?」振山似乎絕望了,流下兩行熱淚。

    「你也別太難過,現在終究是人民的天下,這幫王八蛋不敢做得太絕。哼,我倒要看看他們能猖狂多久,早晚要和他們算這筆賬。」

    「別說那麼遠,眼下救人要緊哪……算了吧,和你說也是白說,你回去吧。」振山晃晃悠悠地上了馬路, 世清在他背後又說道:「你別上火,這事兒得慢慢來,你回去好好休息,等通知你再來上班。」

    吳振山頭也不回地走了,世清又觀察一陣,認為他真的沒事兒了,回頭走進廠繼續幹活。但他沒有想到,他這一回頭卻成了永遠的悔恨。

    常言道禍不單行,振山想著心事沿著冰路小心翼翼的走到大石橋,卻被一輛吉普車撞倒,重重摔在橋欄上。有個十來歲的男孩跑到農具廠告知此事,韓世清和工人們發瘋一般跑到橋上,把昏迷不醒的振山背到了醫院。

    姜醫生檢查了振山的傷勢,包紮好外傷,對世清說道:「他的內傷很嚴重,需要做手術。現在咱們的醫院是什麼情況你也知道,我就不用多說了。你們趕快把吳師傅送到市二院去,只有那裡還能接收重症病人。」

    世清知道中午有一趟開往臨海的列車,馬上和工人把振山送到車站。在候車室裡他對大家說:「我和小於送他去臨海就行了,你們回去休息吧。平時不要到廠裡來,復工的時候我會通知你們的。」

    有個老工人說:「廠長,你帶的錢夠嗎?我有二十元,你拿著。」

    「對了,我把錢的事兒忘了,你們把身上的錢交給我,小於,你記一下。」

    老工人說:「記什麼記,這是救人哪。都把錢拿出來。」他把二十元錢交給了世清。

    世清又道:「我先替振山謝謝你們了,你們回去吧。」

    工人們走後,世清吩咐小於去排隊買車票,自己守護著振山。這時,振山甦醒過來,「振山,振山,你怎麼樣呀?」世清急切地說道,「你一定要挺住,等一會兒火車來了,送你去市二院。」

    振山用微弱的聲音說道:「你要救、救秀蘭……」

    「這我知道,你就放心養傷,別的事兒你不用操心了。」

    「我不行了……秀蘭和俊傑交給你……你要照顧他們……秀蘭結婚時就……就懷了你的孩子……」

    「什麼?!」世清大吃一驚,「你說什麼?」

    「俊傑是你的……孩子……我還給你……你要小心劉志濤,是他的車撞……撞……」振山沒有說完,瞪大眼睛抽搐一陣後,停止了呼吸。

    「振山!振山!」世清百感交集,抱著振山失聲痛哭起來……

    振山的死訊傳開,許多人來到他家。世清找到德祥,說道:「大叔,我對辦喪事不明白,你見得多,怎麼辦得靠你指點了。」

    「我說世清啊,能不能讓秀蘭回來?怎麼也得讓她見最後一面吧?要不,我和你一塊去找劉志濤,咱們多說點兒小話,好好求他,他真的能一點兒人情味兒也沒有嗎?」

    「小於去了一趟,說什麼也不行,我再去一趟看看。眼下怎麼辦,你說說吧,農具廠的人都聽你的。」

    德祥裝了一袋煙,點著吸了一口,說道:「要是按老規矩呢,應該停靈三天,扎紙馬掛幡,家祭外祭點香上酒頂大件,現在破四舊搞運動,我看還是簡單點兒好,一來省錢,二來也省了有人說三道四找麻煩。要是秀蘭真的回不來,就不用停三天,天寒地凍的,明天就出殯吧。這是我自己的想法,你們再合計一下。還有,得做一鍋熱粥,弄點兒鹹菜,讓大伙喝點兒暖暖身子。這裡的事兒都好辦,俺們這些老鄰居都能幫上忙,你還是去找劉志濤,秀蘭能回來就最好不過了。」(注)

    「那好,我去一趟,這裡的事情就交給大叔了。」

    「趕快去吧,見到劉志濤一定要說好話,找回秀蘭是目的。」

    世清騎輛自行車出了東關胡同,來到大白樓,和門衛說了幾句話,匆匆上了二樓,推開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

    劉志濤坐在沙發上抱著一個年輕女人,見世清進來,推開女人說:「你懂不懂規矩?以為這裡是你的農具廠嗎?跑這兒來幹什麼?」

    「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了敲門。」世清帶著笑容說道:「我來是求你放秀蘭回去,明天她丈夫火化,想讓她見上最後一面,大伙都是這個意思。你就高抬貴手給個人情,我求你了。」

    「人情?當初你怎麼不高抬貴手給我個人情?哼!你現在算什麼東西?我叫你好好反省,你他媽的給鼻子蹬臉,跑這兒來跟我講人情!我問你,你說的大伙都是什麼人?他們知道鄭秀蘭的歷史嗎?吳振山喪失了革命立場上了她的當,你們倆給她當了保護傘!」

    「不管怎麼樣,吳振山是復員軍人,又是農具廠的老工人,他和秀蘭是合法夫妻。你就給她一次機會,讓她回去看看。」

    「放屁!」劉志濤拍了一下桌子大聲說:「她回去吳振山能活嗎?放她回去只能給復員軍人抹黑丟臉!廢話少說,滾回去反思你自己的問題,滾!」

    世清木然站著,看著劉志濤。

    「你他媽聾啦?你忘了當初我是怎麼求你的嗎?滾出去!」

    世清知道再說也沒用了,只好下樓回到東關胡同,對德祥叔講了見到劉志濤的經過。德祥老人聽完歎口氣說:「不讓回來就算了,你去喝碗熱粥,暖暖身子。天黑了,留幾個歲數大的在這兒,你叫其餘的人都回去吧,明早出殯,叫他們早點來。」

    世清出來,按老人的意思安排好人手,又到外屋盛了碗粥吃著。小於來到他跟前,說:「廠長,這大白天撞人,真的沒人看見是誰幹的嗎?」

    世清愣了一下,想到振山臨終說的話,覺得還是不說好,「也許沒有人看見吧,要不的話,早就哄揚開了。」他說。

    「我就忘問那個報信的小孩兒了,他興許能看見那輛撞人的車。」

    「是啊,當時咱們都忘了,沒問他叫什麼名字住在哪兒,忘了謝他,咱們以後慢慢打聽吧。」

    小於離開後,世清喝完粥出了房門。

    門口搭起了簡單的靈棚,用兩條長凳放上木板,蓋著白布的振山就躺在上面。俊傑頭上紮著白布條,在棚前守靈。「小傑,你進屋待一會兒,暖暖身子。」世清說。

    「不,我要陪爸爸。」

    「那你去找件大衣披著,晚上冷。」

    兩人正說著話,沒想到劉志濤帶著四個人走了過來,他指著世清說:「這都是你搞的吧?馬上把靈棚拆了,統統滾回家去。」

    俊傑「呼」得站起來,大聲說道:「你管不著!你爹媽不死嗎?跑這來耍什麼威風?你滾回家去!」

    劉志濤瞪起眼睛,伸手打了俊傑一耳光,罵道:「小狗崽子,你敢罵人?」

    俊傑撿起板凳,砸向劉志濤,劉志濤旁邊的一個黑大個撥落板凳飛腳踢倒俊傑,世清大叫一聲撲向黑大個,卻被另外兩個人打倒在地,幾個傢伙又踢又踹,痛得世清在地上直打滾。屋裡的人出來了,鄰居們也都跑了過來,人越聚越多,群情激憤,逼向劉志濤,劉志濤見狀不妙,連退幾步大聲說道:「同志們!這裡有人利用喪事搞「四舊」,妄圖用封建迷信手段對抗文化大革命!你們要擦亮眼睛,決不能上他的當!我奉勸那些極少數受蒙蔽的人,不要給他打小旗抬轎子,捧他的臭腳,跟著他絕沒有好下場!你們都回家吧,都回去。」說完之後,帶著打手們趕快逃離東關胡同。

    吳俊傑進屋拿把菜刀跑去追他們,小於攆上去生生把他抱了回來,德祥問他:「小傑呀,你要幹什麼?」

    「我找刀疤臉拼了!」

    「傻孩子,你也不好好想想,他身邊的人能讓你靠前嗎?和這種沒人性的畜生拚命值不值?聽我的話,好好呆著,給你爸爸料理後事才是大事。」

    俊傑低下頭哭了起來……

    (註:四舊指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是當年文化大革命運動中的重要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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