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蘭回到了姨媽家。
「秀蘭哪,你以後就住在這裡吧,別回去了,咱娘倆是個伴兒,說話方便。我這個人愛嘮叨,你姨夫在的時候最煩這個。」姨媽說到這兒,心裡一酸,不由得落淚。秀蘭見了更是難受,淚水像斷線珠子辟啪直掉。
「好了好了,人的命都是老天注定,咱們再難受他們也回不來了,只會壞了咱們的身子骨。現在解放了,好日子有了盼頭,咱們得好好活下去。你坐著,我去做飯,填飽肚子再說。」
秀蘭要下地,姨媽不讓,兩人正說到這兒的時候,志剛媽推門進來,沒等姨媽說話,秀蘭喊了一聲「大媽」,便下地撲到她身上失聲痛哭起來……志剛媽摟著秀蘭,流著淚說了一句:「我的好孩子……」
姨媽說道:「楊大姐,你來的正好,秀蘭整天這麼糟踐自己,我說什麼也聽不進去,你說怎麼辦才好?」
志剛媽擦去了淚水撫摸著秀蘭的頭髮說道:「秀蘭,咱們都一樣,失去了親人誰都不好受。可你還年輕,前頭的路還很長,咱們就得往寬處想,怎麼也得過好日子,你說對不對?」
姨媽道:「你們先聊,我去做飯。大姐從來沒在我家端過飯碗,這回來了,怎麼也得吃口飯。」
「不用不用,我和秀蘭就幾句話,說完就走。」
「不行不行,你要走就是見外了,好賴也得吃點兒。咱們說好了,你不能走。」姨媽說完走出屋子。
志剛媽拉著秀蘭坐到炕沿說道:「秀蘭,我看你姨媽挺實在的,你住在這裡我就放心了。我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兒,我要搬到黑龍江的樺南縣去了,那裡是我的老家,還有兩個弟弟和妹妹。」她從內衣袋掏出一對銀鐲,「這對鐲子是我婆婆給我的,我現在送給你吧。」
秀蘭忙道:「大媽,我怎麼能收你這麼金貴的東西?」
「再怎麼金貴也沒有咱們娘倆的感情金貴呀……這是念物,你啥也別說,收著吧。」她把銀鐲塞給秀蘭,「以後咱娘倆見面的機會不多了,你看見這對鐲子,就會想到老遠的地方有個大媽掛著你……我的好秀蘭, 大媽沒有福哇……」
志剛媽的最後一句話,又拉開了秀蘭淚水的閘門,她在哭訴著:「大媽,我對不起志剛哥呀……要是我不在山上,要是我早一點兒死了,志剛哥就不會出事兒……是我害了他呀,大媽……」
「傻孩子,你說哪兒去了,這都是命啊。咱們是女人,女人本來命苦,遇到打仗的年頭命就更苦。只要是打仗,男人們就會有理由去打仗,去拚命,男人們把命拼丟了,不就剩下咱們女人嗎?咱們女人還得活著過日子,還得去哭男人,你說苦不苦?可咱們女人過日子,還就得有個男人,聽大媽一句話,以後遇到老實能幹、體貼你的男人就嫁給他,跟著他好好過日子。」
「我不會……真的不會……我絕不嫁人……」
「又說傻話了,你要是這麼說,那我就白來了。我尋思好幾回,想領你去黑龍江,可我又覺得不行,你熟悉這個地方,現在還有你姨媽照顧你,到一個新地方你會不習慣,就打消了念頭。你心裡要是有我這個大媽,就聽我的,把以前的事兒都擱一邊兒去,最好都忘掉,好好過日子。對了,還有件事兒,咱們東關胡同成立了居民組,德祥那個老頭當了組長。他到處打聽你,他看咱們兩家都是空房子,想改成小廠房做軍鞋支援前線。他要找你商量房子的事兒,還要你在那個廠子幹活掙工錢,我看挺好的,你就按他說的辦吧。」
……
秀蘭來到鞋廠,學習一段時間後,可以獨立地使用縫紉機了。
這邊兒縫紉機在轉,長江邊兒的大炮在響,蔣家王朝的末日來臨了……
這一天,秀蘭下班回來洗了臉,和姨媽正在吃飯,韓世清進了房門在外屋就大喊:「媽,我回來了!」
姨媽放下飯碗,急忙出裡屋還沒等開口說話,世清抱住母親在臉上親了一下,「媽,可想死我了。」
姨媽推開兒子說:「你這麼大個小子,也不知道害臊,沒看見秀蘭妹子站在門口嗎?」
「妹子怎麼了,她能管著我和媽親熱嗎?」他看著秀蘭又說:「哎呀,秀蘭,幾天沒見就變成仙女了,誰要是娶了你,可就上天了。」
「你胡說什麼?快去洗臉吃飯,」姨媽說,「出去幾年沒學好,學會沒正經了。」
秀蘭盛碗飯放桌上,又添了菜。世清上桌拿過飯碗,大口大口吃得很香,姨媽說:「你慢點兒吃,鍋裡有的是,你急什麼?你的臉比在早黑了,怎麼不給家裡寫信?家裡的事兒你知道嗎?」
「我聽說了。沒寫信是因為我在軍工廠,保密。」
「那你這次回來,是復員還是探親?」
「可以算是復員吧。上級讓我在龍原辦農具廠。」
「辦廠?就你那兩下子還想辦廠?」
世清笑道:「不用兩下子,一下子就得辦起來,這是省裡決定的。縣政府負責招工,廠房就是北山那邊日本人留下的工廠。我的戰友吳振山管技術,那傢伙手巧,十歲當童工學藝,干了十多年,什麼都會。我的老上級李英華還給我調來十二台機床,馬上就要運來了。」
秀蘭問:「李英華?是不是在咱這兒呆過的那個李叔?」
「對呀,他是老革命了。他的老家在河北省石安寨,十八歲砍死了惡霸地主,躲到咱這兒當了抗日義勇軍,後來又參加了八路軍,現在是省軍區後勤部長。我參軍的時時候,他看我有點兒文化,就讓我到軍械所學技術。他還讓我回來找到你,照顧你呢。我的技術是跟吳振山學的,現在和他比,還是差那麼一點點。說到參軍,」他看著母親說:「我是跳窗戶偷著跑的,媽,你還生氣嗎?」
「那時候我真生氣,兩天吃不下去飯,想托人把你從部隊找回來,還沒等托著人,國民黨軍隊就來了,他們隨便打人罵人搶東西,逮著小青年就拉去當兵,壞透了。我尋思你走對了,在家呀,肯定沒個好。你說辦廠子……辦廠子可不是小事兒,搞砸了你怎麼交代?你要是學醫,哪用操這個心?」
「媽,我不是學醫的料,學醫就是玩人命,我也沒那個耐性。擺弄機器可不一樣,挺有意思。」
秀蘭說:「哥,你吃飽沒?我再給你盛點兒飯哪?」
「我吃飽了,還是家裡的飯好吃,麻煩妹子收拾一下吧。」
秀蘭收拾桌子,把碗筷拿到外屋。
世清說:「她也挺苦啊,母親沒了,好好的志剛一下子也沒了,她怎麼受得了?」
「在她面前千萬別提志剛,她的情緒是上班以後才好起來的。她不但上班,這家裡家外的活都搶著幹,不容易呀。以後你在家也得幹點兒活,咱們家也得修一修了,廚房那頭的小倉庫得倒出來,打個小炕,讓秀蘭住,你呢,先睡外屋吧。」
「這沒問題。你沒給她張羅對象嗎?她可是越來越漂亮了。」
「別胡勒勒,好好辦你的廠子去吧,這事兒不用你操心。」
「媽,明天我想上趟青龍山,去看看爸爸。」
「你找不著墳,我和你一起去。今晚多拿點兒被褥,睡外屋的床,早點兒睡吧。」
第二天早晨,韓世清來到縣工業生產組辦公室。正在屋裡掃地的人見了他馬上過來和他握手,熱情地說:「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聽說你要回來辦農具廠,可把我樂壞了。我是誰不用介紹了吧?」
世清笑道:「李全!我能不認識你嗎?你是什麼時候復員轉業的?」
「我轉什麼業?比不了你們正規軍,我參加的是縣大隊,一直在本地轉悠。咱們那些人,你我算是在家了,鐵蛋南下,聽說當了營長。最可惜的是楊志剛,他在咱們這些人裡頭能耐最大,他要是活到現在,職務肯定比鐵蛋高,犧牲的時候就是英雄排的排長。坐,坐著說吧。」他倒了杯水遞給世清,「縣委讓我抓工業,我這點兒能耐怎麼行?你回來的正是時候,我打報告,調你上這裡辦公,老規矩,正規軍領導縣大隊。」
世清笑道:「你可別瞎扯了,現在你是上級,我歸你領導。咱們還是說正題吧,北山那邊還有那些廠房嗎?」
「有是有,都得收拾一下。我已經給你劃拉七十多人,有十三個過去打過鐵,懂點兒技術,歲數最大的四十八歲,其餘都是小伙子。」
「馬上安排十個年輕人去省裡學習機床技術,省裡那頭我都給聯繫妥了。你得好好挑十個像樣的人去,這件事我可托給你了,你一定得辦好,而且要快,今天選好人,明天我送他們走。」
「沒問題,下午我就召集人,明天讓你送人。」
「咱們還得先成立一個建廠籌劃小組,排出建廠時間表,每天幹什麼都得有個計劃。明天找幾個在附近住的小伙子,還有木工瓦匠,先把房子修一修再說。」
「不用那麼急,你剛回來,先歇兩天再張羅吧。」
「不行啊,很多人瞅著呢,咱們得抓緊,明天就開始吧。一會兒我和我媽上趟青龍山,看看父親和楊志剛,回來就去北山。」
「今天晚上到我家來,我給你接風洗塵。」
「到你家?你成家啦?」
李全笑了笑,又點點頭。
「看看,這就是在地方的優勢,俺就不行了。」
「這麼說,你還沒結婚?這沒問題,回頭我就讓俺那口子給你物色一個,包你滿意,怎麼樣?」
「這事兒先放一放,咱們先把廠子辦起來再說。下午我和吳振山一塊去找你,你在哪兒安的家?」
「在火車站附近,你就直接上這兒來,我等你。你說的吳振山是誰?」
「他是我的戰友,我參軍就和他在一起。他懂技術,別看他比我大兩歲,還是我的師傅呢。」
「那你一定帶他來,我也認識認識。咱們最缺的就是技術人才。這樣,你下山回來找我,咱們一塊兒去看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