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子把飯菜放到桌上說道：「大姐姐，你這是早飯還是午飯哪？老賈頭說早晨送飯來，看你還沒起來呢。」
秀蘭把一個饅頭遞給小豆子，「你也吃一個吧。」
小豆子先看了看洞口，然後才接過饅頭吃了起來。兩人吃完飯出了山洞，走進對面的松林，秀蘭問道：「你這麼小就出來當兵，家裡放心嗎？」
「我是被抓來的。前年秋天，我爸病死了，我媽為了還債，到地主馮世奎家裡幹活，干了半年，不知道為什麼就死在他家裡。我去找媽媽，被馮世奎打了一頓，又被綁著送到軍隊來了，就這麼稀里糊塗當了兵，現在家裡就剩爺爺自己了。」小豆子說著，把一個松球踢飛到遠處。
「你沒給爺爺寫信嗎？」
「我不認字，就是托人寫了也捎不去。」
秀蘭沉默了一陣又問：「你怎麼沒帶槍來？」
「肖副官看我小，說這裡四周都是國軍，不用帶槍。」
「你帶來就好了，我可以跟你學打槍，學會了就去殺人。」
「你說的太嚇人了，我到現在還沒放過槍呢。有一回打仗，我扔了一把子彈就交差了。你想殺誰？」
「我想殺馬漢光，他老想害我。」
小豆子惶恐地朝四下看了看，說道：「大姐姐，這話可別對別人說呀，馬漢光可狠了，我見了他就害怕。我問你個事兒，青龍山就一條路嗎？」
「聽說還有一條爬砬子的毛毛道兒，我沒走過。你問這幹啥？」
「我想跑，去找爺爺。要是知道那條道就好了。」小豆子看見一隻松鼠從前邊跑過去，又說：「你在這等我，我去把那個松鼠抓來。」說完，他飛快地追了過去。
「你追不上，它靈巧，還能上樹，快點兒回來吧。」秀蘭喊了幾聲，見小豆子不但沒回來，而且跑沒影了，只好坐在地上等他。忽然，她聽到了小豆子的尖叫聲，急忙站起來，喊了兩聲小豆子，順著他跑的方向找去，走不遠，迎面跑來一個人，秀蘭首先看清了這個人臉上的刀疤，「是你？你沒死？」她咬著牙說道。
刀疤臉也認出秀蘭，他四下看了看又說道：「你認得我就行了，我也一直想著你。別的不說了，民主聯軍的主力包圍了青龍山，馬漢光這點兒人馬都不夠給他們塞牙縫的，咱們不能在這裡等死。我知道一條小道，你跟我走吧，我保證讓你以後過上好日子。」
「你想跑？」秀蘭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接著大喊起來：「來人哪，快來人哪！」
刀疤臉見勢不妙，掄起拳頭打倒秀蘭，然後鑽進了密林。肖副官帶著士兵跑到這兒把秀蘭抬回了山洞，又找來韓大夫忙了一陣，總算把秀蘭折騰醒了。
「你可醒了，還痛嗎？」馬漢光問道。
秀蘭閉上眼睛沒理他，馬漢光讓其他人出去，又說道：「我不讓你隨便出去，你就是不聽，肖副官晚去一會兒你就完。，算了，不說這些了。你想不想吃點兒東西？」
秀蘭睜開眼睛問：「小豆子呢？」
「他讓劉志濤這個王八蛋給打死了。他媽的，上次就便宜了他，這回他別想跑，我命令嚴密封鎖路口，見到他就開槍，不用抓活的。咱們不說他，我看你還是吃點兒東西吧，米飯、麵條，還有饅頭，你想吃點兒什麼？」
秀蘭又閉上了眼睛。
「你要是不想吃，那就等一會兒讓他們送來，咱們說說話。說……就說你吧，你叫鄭秀蘭，爸爸是個鐵匠，當過抗日義勇軍的情報員，對吧？你爸爸很了不起，是英雄，難怪你不怕死，因為你是英雄的後代。我也打過日本人，就說響水灣伏擊戰，那時侯我是排長，和日本人拼刺刀，我一口氣捅死了三個，刺刀斷了掄槍把子，他媽的，沒防備側面上來個矮個日本兵給了我一刺刀，這一刀讓我住了一個多月的醫院。」
馬漢光看了一眼秀蘭，又說道：「可是我最恨的還是共軍。這要說起來話就長了，我的父親原來是武昌國民政府警衛團的一個副連長，參加過**搞的秋收起義，上了井岡山，可他暗地裡一直在為政府工作。後來暴露了身份，讓他們給殺了。我媽知道後受不了，服毒投了江。那年我十七歲，為了報仇從學校跑出來當了兵。從那年開始，除了打日本，就是和他們的軍隊打，什麼紅軍、新四軍、八路軍，現在又叫什麼民主聯軍，什麼牌子的共軍我都打過。現在，他們又害了你母親，這筆帳我要和他們一塊兒算。」
「你胡說！我媽就是你們打死的，送什麼師部醫院？你唬誰呀？全是扯蛋！我親眼看見你的人開的槍，這能有假嗎？你說槍斃他，可他今天還活著，你一直在撒謊！你把我弄到這來幹什麼？我欠你什麼啦？這些帳怎麼算？你說呀！」
「鄭秀蘭，你頭上有傷，有話慢慢說好不好？你可以說國軍都是混蛋，可我是一直關心愛護你呀。我和你姨夫談過了，一切按你們的意思辦，這可以吧？咱們以後別再提什麼黨、什麼軍了，準備過咱們自己的日子吧。你要是不想吃東西就睡覺。我呢，就睡在地上。」馬漢光打了地鋪，熄滅馬燈躺下了。
洞內漆黑一片，只有滴水聲……
這一夜，秀蘭提防著馬漢光，又沒睡好覺。當洞口有了亮色時，外面響起了激烈的槍聲和爆炸聲。馬漢光爬起來抓起手槍，聽著外面的動靜，肖副官慌慌張張跑進來說：「不好了，民主聯軍摸上來了，怎麼辦？」
「你慌什麼？」馬漢光又對秀蘭道：「你躺著別動，千萬別出去。肖副官，咱們回廟裡。」
兩人沒等走到洞口，毯子一下子被人扯下來，隨著一陣衝鋒鎗聲，他們倒在地上。接著，衝進來四個身穿國民黨軍服的人，其中一個跑到床前，用大槍挑開秀蘭的被，大聲說：「排長，這兒有個女的。」
正在查看馬漢光和肖副官的人走了過來，秀蘭看了一眼認出他就是日夜想念的志剛哥！
志剛也認出秀蘭，驚喜地說：「秀蘭！我可找到你啦！」
「我……」秀蘭坐起來，看了一眼志剛，低下頭失聲痛哭起來……
志剛回頭對戰士們說：「你們趕快去搜索右側的雜樹林子，要加小心。」他又對秀蘭說：「你別哭了，我在城裡見過韓姨，她什麼都告訴我了。她讓我把你和韓大夫帶下山交給她，可現在韓大夫中流彈死了，我怎麼和她說呀？對了，躺在地上的兩個人都是誰？大個子是不是馬漢光？」
秀蘭擦去淚水抬起頭，卻看見馬漢光一隻胳膊支起滿是污血的上半身，另一隻手舉著手槍瞄著志剛的後背，「志剛哥！」她大叫一聲，伸手想推開志剛，但為時已晚，「砰」的一聲槍響，志剛的身軀晃了一下，撲倒在秀蘭身上……
「志剛哥！志剛哥呀……」秀蘭抱著志剛，撕心裂肺般哭喊著……
洞外，金色的太陽升起來了，山間的白霧漸漸消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