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秀蘭馬上爬起來,想到志剛家看看。打開房門,卻是漫天的白霧,幾乎看不見楊家的房門。志剛像是從天上掉下來一樣,突然出現在秀蘭的眼前,把她嚇了一跳:「哎呀,你可回來了,昨晚一宿沒敢睡,嚇死我了。」
「怕什麼?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你什麼時候到的家?這麼早就起來啦?」
「我剛從李叔那回來,還沒到家呢。」
「你呀,真是的。昨晚打槍放炮,大媽能不擔心嗎?快回去看看再來。」
志剛把一個包袱遞給秀蘭,「你把裡面的衣服洗乾淨,晾乾了給我。」
「什麼衣服?」秀蘭抖開包袱,看見是他昨天穿的藍上衣,又見到左袖上染了一片血跡,吃驚地問道:「你受傷啦?」
志剛笑了笑,說:「沒什麼,胳膊叫蚊子叮了一口。」
「瞎扯,什麼蚊子能叮出這麼多血?」秀蘭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讓我看看。」沒想抓到他的傷口,痛得他直跳腳,秀蘭連忙問道:「傷得厲害嗎?到底怎麼回事兒呀?」
「昨晚咱倆看見的那些人都是土匪和國民黨特務,這幫混蛋想燒北山糧食供應站,他們靠近倉庫的時候,我大喊大叫,朝他們扔石頭,他們就朝我開了槍。槍聲驚動了糧站警衛,李叔也帶人來了,我們前後夾攻,把他們全收拾了。咱們這邊有兩個受傷的,我擦破點兒皮,不算數,當時我還沒覺得痛呢。」
「黑石嶺的鬍子不是都被八路軍打光了嗎?他們又是從哪的?」
「這十多個是靖東那邊流竄過來的,他們勾結當地的壞人幹壞事,李叔早就掌握這些情況。這次他們湊一塊兒,正好一鍋端了。」
「多懸!你連槍都沒有,出了事兒怎麼辦?」
「我不怕,只要他們是壞蛋,我就不能放過他們。」
「那你也不能自己朝前拱,可以多找幾個人嘛。你到底傷得重不重?」
志剛笑道:「我真的沒事兒,要不然能站在這嗎?關鍵的時候一個人也得上,不能眼瞅著壞蛋幹壞事兒。土匪要是燒了糧食,咱們就沒飯吃了。我受傷的事兒千萬別告訴你媽我媽。我回家看看,過一會兒來找你。對了,還有件事兒,李叔說運來不少棉花和布,想讓婦女們做棉衣和軍鞋,以後不能白吃政府的糧食,誰做的多就多分糧。」
「行了,你快回家看看吧,大媽不知急成什麼樣了呢。」
早飯後,志剛來找秀蘭,告訴她自己受傷的事沒有瞞過母親,挨了一頓訓,差點兒不讓出門了,又說道:「咱們去趟你姨家診所,辦你哥參軍的事兒。」
「我姨夫膽小脾氣強,姨媽也不同意,憑咱們倆辦不了這件事兒。」
「怎麼也得去一趟。咱們城裡的男青年凡是能參軍的都參軍了,你哥憑什麼不去?聽李叔說國民黨反動派能打過來,他們要是抓你哥當他們的兵,咱們怎麼辦?戰場上見了是不是都得開槍?再說了,我這傷也得上點兒藥哇,走吧。」
兩人來到韓大夫家,沒等開口,韓大夫冷冰冰說道:「你們要是來動員我兒子參軍,那就趕快回去吧,別耽誤事兒。」
志剛道:「韓大夫,你說哪兒去啦?我是來看傷的。」說著脫下了上衣,露出受傷的胳膊,「讓樹枝劃了道口子,你給上點兒藥吧。」
韓大夫檢查傷口之後說道:「你沒說實話,這可不是樹枝劃的,是槍傷。別看都是傷,用藥是不一樣的。」
志剛笑道:「你說對了,這是昨晚土匪開槍打的。」
「我聽說昨晚土匪去燒糧站,打起來了,你在場啊?」韓大夫一邊料理傷口一邊說。
「我在那。這幫壞蛋一個也沒跑掉,都收拾了。咱們的軍隊真了不起,為了咱們老百姓的糧食個個都拚命。你是長輩,見得多,你以前遇到過這樣的軍隊嗎?」
「我說志剛,你有話就直說,別繞彎子。是不是想動員世清參軍?」
志剛又笑了笑:「是有那個意思,你說當兵真的有那麼可怕嗎?」
「當兵就得打仗,打仗是要死人的。就說你的傷吧,要是偏一點兒,你現在能站在這兒說話嗎?」
「都不去打仗,老百姓什麼時候才能過上好日子?昨天晚上土匪要是燒了糧站,咱們都得餓肚子。」
大夫皺了下眉頭,顯得有些不耐煩,「老百姓能不能過上好日子咱說了不算,那是當官的事兒。我只管給人看病,憑本事吃飯,過自己的日子。」
「世清不是醫生,政府號召青年參軍,他應該去呀。」
「他現在學醫,以後可以像我一樣治病救人命,有什麼不好?」
志剛穿上衣服,說:「你說的好像有點兒道理,可這世道不太平,你救不了百姓大眾的命。要是反動派的軍隊來了,都別想過安穩日子。」
「他們不是還沒來嗎?再說了,咱們這兒有你說的那麼拚命的軍隊,他們也來不了哇。」
他話音剛落,一個中年男人闖了進來,急急說道:「大夫,求你去看看我老婆,她早晨起來說肚子疼,現在躺炕上打滾了。」
「好好,我馬上去。」大夫收拾好藥箱子背在肩上,臨出門對志剛說道:「你的傷再換兩次藥就行了,別沾水抻著。」
志剛掏出一張東北幣遞給大夫,「這是我的醫藥費,給你吧。」
「我就不收你的錢了,你是為大伙受的傷,我要是收錢,大夥兒會以為我沒良心。」大夫轉過頭對中年男人說:「咱們快走吧。」
兩人前腳出門,韓世清就從裡屋跑出來,說道:「你們可來了,快給我拿主意,怎麼才能參軍?」
志剛道:「參軍是大事兒,不能和大人鬧崩了,要不的話,就算參了軍,家裡不高興,你也不安心,要多說好話,慢慢商量。」
「好話說了一大堆,就是不管用。學醫學醫,我聞藥味兒就頭疼,我非參軍不可。」
秀蘭問:「我姨媽呢?」
「她去開會了,說是做衣服鞋子什麼的,她和我爸一樣也不讓我參軍。」
志剛:「能讓父母中有一個人答應就行。李叔說了,國民黨軍隊正在進攻解放區,他們在佔領的地方天天抓人當兵,不去就打就殺,估計他們也能打到咱們這裡。你要是當了國民黨兵,咱們就是仇人了,城裡參軍的人都得和你拚命,那時候你怎麼辦?你家又怎麼辦?李叔還說你識文斷字,和我不一樣,是部隊最缺少的人才,不會讓你拿槍打仗。你把這些話說給父母聽,看看他們是什麼意思。」
秀蘭:「姨媽該回來了,咱們走吧。」
志剛又道:「你好好和父母說,我等你的信兒。」
兩人離開了診所。
深秋的早晨,冷風夾著細雨吹在人們身上,讓人感到陣陣的寒意。北邊隆隆的炮聲已經傳到了龍原城。部隊要轉移了,他們集結在城南一片收割完的莊稼地裡,和送行的鄉親們話別。志剛穿著軍裝,背著槍跑到母親和秀蘭母女面前敬了禮說:「媽,這回我像軍人吧?」
楊媽說道:「像了,你要好好幹,多聽李叔的話,在部隊可不比在家裡,什麼事兒不能由著性子來,還要處處加小心。有空兒給家裡報個平安信兒,別忘了,這裡有許多人掛念你。」
「媽,你就放心吧。」志剛走到秀蘭跟前說:「這回我可真的走了,你受點兒累,好好照顧兩個媽。」
「累點兒沒啥,你一走,我心裡沒有底……我就想和你一起走……」秀蘭低下頭,淚珠落了下來。
「你得在家呀,咱們倆都走了,兩個媽怎麼辦?你放心,只要打垮了反動派,我馬上回來,你就等著我的好消息吧。」
秀蘭小聲說:「你別掛著家,自己多加點兒小心,你平安回來我就心滿意足了……看,李叔來了。」
李英華來到他們跟前說道:「兩位嫂子都來了。我們要走了,你們可得保重身體呀。反動派的軍隊就要來了,你們準備得怎麼樣?」
楊媽說道:「沒什麼可準備的。我想和秀蘭她們娘倆一塊兒到鄉下他叔叔家呆一陣子,可她們不幹,你說怎麼辦?」
「鄭嫂,你和秀蘭應該到鄉下去,過一陣子看情況可以再回來嘛。」
秀蘭媽道:「小日本我都不怕,還能怕他們國民黨?他們好歹也是中國人能把俺娘倆怎麼樣?國民黨要是真的那麼邪乎,躲到鄉下也沒有用。再說了,這裡好歹有個家,到鄉下怎麼辦?我不想走。」
秀蘭忙說道:「媽,那我和李叔一起走。」
母親瞪了女兒一眼道:「部隊裡都是男人,怎麼照顧你?你去了又能幹什麼?」
「我打聽了,部隊裡有女兵,不差我一個。」
李英華:「是啊,部隊裡是有女兵,基本上都在野戰醫院裡當護士,可她們多少懂點兒醫道。秀蘭,等到時局好轉,部隊發展了,各方面需要很多的女兵,那時候我讓你參軍入伍,去學習,讓你成為一名出色的女兵,李叔答應的事兒保證做到,你就放心好了。兩位嫂子,我們要出發了,再見吧。」李英華和志剛走了幾步,他又回頭說道:「嫂子,你們放心吧,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志剛也喊道:「媽媽,秀蘭,我們一定要打回來!等待我們打勝仗的消息吧。」
部隊在細雨中無聲地行進,送行的鄉親們擺手向他們致意,淚水和雨水交織在一起在臉上流淌,他們都沒有回家的意思。韓世清從人群後頭一下子鑽出來問秀蘭:「志剛在哪兒?他走了嗎?」
秀蘭道:「他在部隊的前頭,和李叔在一起,過去有時候了。」
韓世清不再說什麼,飛快地朝隊伍前頭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