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10月20日 星期一
凌晨 2點05分
他沉重地跨上摩托車,用鑰匙打開點火開關時,仍然抑制不住全身的顫抖。他感到臉上一陣陣流過寒冷的感覺,就象被沉浸在冰河裡一樣。
此時此刻,他滿心裡都是裝不下的仇恨。
夜風吹拂著他的臉頰,也吹拂著黑暗中的樹叢。
黑暗中聳立著的高樓上,只有三五盞燈還亮著,如同在暗處窺測的眼睛,默然凝視著腳下這個怒氣沖天的人。
沙傳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鎮靜下來。更准確地說,他是想讓自己變得更麻木一些。
那個小小的安瓿瓶在妹妹的嘴裡一聲脆響碎裂開來,只一瞬間,她所有的美麗和青春,所有的呼吸和笑聲都嘎然停止,都悄然凝固了。他在痛苦中感覺到一種慘忍的輕松和解脫。
他用了兩個小時清理自己和妹妹的東西,把許多不願讓人看見的東西都燒掉了。他意外地從妹妹的抽屜裡找到一大疊沒有寄出去的信,都是寫給他的。妹妹在信中把他當作傾注一片愛心的情人,用娟秀的筆跡寫下一行行纏綿的少女的情意。沙傳泰駭然長歎,把這些信和她的日記都燒了。臨走之前,他寫了一封短信放在自己的桌上,解釋自己的行為。他想了想,一切能了的,都了了。
他腳下用力一踩,摩托車低沉地發動起來,發出金屬般的脆音。他最後摸了摸腋下的手槍和腰間的匕首,松開離合器,象風一樣沖進黑暗之中。
街上沒有什麼人,偶爾有通宵的電車駛過。他先到了解放廣場,過路口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眼中泛起一股殺氣。他在心裡想,時間還來得及,他要把這股惡氣出透。他掉轉車頭向另一側駛去。
他又來到白天曾經來過的那棟大樓的下面。他估計馮振德此時未必會在家,但他對此並不在意。現在誰也阻止不了他干什麼了。到了這個時候,他才意外地體會到他已經有了某種權力。
他走進大樓裡,一步三級地踏上樓梯。腳下的軟底鞋一點聲音也沒有。他走到馮振德家的門外,象白天那樣用硬塑料卡片撥開門鎖,無聲無息地走進去。
他在臥室門口停下來,聽到裡面傳來輕微的響聲和哼哼聲。他推了一下門,門無聲地開了。
他在牆上摸到了開關。電燈一亮,床上的情景展現在他的眼前,兩個赤裸的男女正在蠕動著做愛。明亮的燈光使他們象定住了一樣停止了蠕動。
躺在下面的中年女人驚訝地欠起身來,惶恐地看著站在門口的人。她頭上的卷發象雞窩一樣亂成一團。
沙傳泰一眼就認出來她是馮振德的老婆,他沒想到她會是這樣一個風騷的女人。
那女人張大了嘴巴好一會兒才叫出來:“你是誰,你想干嗎?你快給我出去!”從她身上爬下來的年青人不過二十歲出頭,正慌忙地往床裡面爬去。
沙傳泰把手伸進懷裡,手掌的邊緣在刀鞘上輕輕一磕,匕首從刀鞘裡跳出來,落在他的掌中。
那女人一看見閃光的匕首,頓時瞪大了眼睛,她張大嘴想喊叫。
但沙傳泰的動作更快,他一步躍過去,伸出左手抓住她的兩腮,把她頂在床頭上,右手狠狠地掄下去,匕首從她左側的鎖骨窩裡扎下去,一直沒入到刀柄。血立刻噴了出來,濺滿他的手掌。女人全身抽搐著,一點一點地滑了下去。
那個年青人臉色蒼白,因恐懼而扭曲,正顫抖著往床下爬。沙傳泰抓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在床沿上,掄起手掌向他的後頸砍下去。只聽他的頸椎骨一聲脆響,小男人的頭立刻垂落下去。兩個眼球從他的眼窩裡迸出來,被紫色的視神經牽著,在他的額頭下面來回晃動著。
房間裡安靜下來,牆上的電子鍾嘀噠嘀噠地響著。看著他們的身體實在叫人惡心,沙傳泰拉起毛巾被蓋在他們的身上。他在浴室裡洗去手上和匕首上的血跡,向房間裡最後看了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他騎著摩托車重新回到大街上時,覺得心裡好受了一些,有一種輕松的快感在他的身體裡流動著。
半個小時後,他到了麻石街。在濃密的樹蔭裡,路燈成了散亂的燭光。馮振德的運輸公司就象一只怪獸一樣,蹲伏在樹後面的黑暗之中。
沙傳泰停下車,他把車推到一叢樹籬的後面,然後向黑暗裡走過去。
不用說,運輸公司臨街的大門已經上了鎖,鐵柵欄門關得堅不可摧。他向兩邊看了看,樓下的窗戶上都裝了鐵欄桿,看上去十分結實。他沿著牆邊往前走,運輸公司的隔壁是一家百貨商店,兩座建築之間有一條兩指寬的窄縫。牆的上面,是百貨商店的用塑料板裝飾的門臉,從下面可以看見裡面支撐門臉的三角架。
他估量了一下高度,便把兩手,掌心向外插進牆縫裡。牆縫裡很粗糙,使他感到很得力。他把手向兩邊使勁,好象要把牆從中間扒開一樣。然後他提起身體,用兩腳支撐著保持平衡。他一點一點地攀上去,幾秒鍾之後,他爬到三角架的下面。他突然伸出手抓住三角架,身體立刻騰空。三角架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但他仍能感覺到三角架的堅固。
他迅速曲臂引體向上,抓住上面的三角架,然後再次曲臂引體向上,翻腕支撐,再一提腿,便整個地翻了上去。他在屋頂上揉了揉手,喘了一口氣,小心地觀察周圍的環境。
運輸公司的裡面是一個院子,約有兩個籃球場那麼大。裡面是一排車庫樣的房子,也可能是汽車修理間,門都很高大,大門上面有小門。兩側則是平房。他輕巧地跳進院子裡,心裡卻很猶豫。院子裡很安靜,周圍的房間裡也沒有燈光。江蓮蓮說姓李的那伙人每天晚上都在這裡,難道今天晚上他們沒來?
隱約之間,他聽到有說話的聲音,似乎就在附近。他走到車庫的門口,聽出來聲音出自車庫裡。他輕輕地推開小門,無聲無息地走進去。
車庫裡很黑,他明白為什麼外面聽不到聲音了,車庫裡還有一個小房間。此時從小屋的門縫裡透出一線燈光和一陣陣噪雜的說話聲。
就在這時,他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極快極輕的腳步聲,他感到耳後有一股風向他襲來。他在一瞬間警覺起來,迅即把身體向後撞去,同時用手臂護住頭的上方。
他一下子就撞進一個人的懷裡,那人正掄下來的手臂撞在沙傳泰的頭上,手裡的鐵棍落了空,脫手飛出去,落在地上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
沙傳泰立刻轉回身,象閃電一樣伸出手,拇指和食指如同鐵鉗一樣扼住那人的喉管,迸力一擰一拉,那人的喉管立刻被拉斷了,身體也象一個小包袱一樣順著水泥地面滑過去,撞在大門上,發出震耳的響聲。
沙傳泰飛快地向小屋沖過去。有人拉開小屋的門向外張望,沙傳泰劈面一拳把他打了回去。屋裡傳來一陣椅子翻倒的聲音,隨後便一點聲音也沒有了。
沙傳泰向前跨了一步,冷冷地出現在門口。
屋裡約有五六個人,或坐或立,都愣住了。
中間放著一張方桌,桌上散亂地放著一些紙牌和一疊一疊的錢。他們顯然正在賭博。
沙傳泰跨進屋裡,反手關上門,並在身後插上插銷。這舉動使屋裡的人都不安和惶恐起來,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瘦瘦的李隊長首先清醒過來。他的眼睛飛快地轉著,試探著說:“沙隊長,是您,真沒想到。您,您請坐。”他漫無目標地指了指周圍的椅子。他向桌上的錢看了看,又說:“我們這是小來來,小意思。您來了,這些錢我們都交公,我們都交給您了,您全拿走。”他把桌上錢往前推了推。
沙傳泰仍是一言不發。他把手伸到衣服底下,他放棄了腋下的手槍,他覺得那不夠快意。他從腰間抽出了匕首。
一看見刀,屋裡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們都看出來了,眼前這個人不是來訛錢的,而是來要命的。
只有李隊長明白這件事底下的原因,他知道這是馮振德把事做絕了的結果。他只是不明白,昨天晚上派出去的人怎麼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他小心地看看身邊的人,盡量放緩了語氣說:“沙隊長,咱們都別把事做絕了,馮老板有對不住您的地方,您去找他算賬,和我們這些人沒關系。”他看了沙傳泰一眼,明白這些話都等於沒說。他咬了咬牙,對身邊的人說:“都別怕,他只有一個人。不好說,咱們就抄家伙,擺平他!”
有人彎腰抄起凳子,有人從口袋裡掏出彈簧刀,彈簧刀打開的卡卡聲連連響起。他們從兩邊向沙傳泰逼過來。
沙傳泰猛地向前沖過去,瞬間把刀剌進一個人的身體。那人嚎叫著栽倒在地上。傾刻間,小小的房間裡就發生了一場混戰。沙傳泰剌倒第二個人的時候,一張方凳猛地掄下來,砸在他的左肩上,他頓時感到左臂一陣麻木。有人一腳踢在他的小腹上,他疼得彎下腰去。另一個人趁機向他的右肋剌過來,他眼角的余光看見了這一刀,迅速側身躲閃,刀尖在他的身上劃了一道口子。但這些攻擊對他來說都算不了什麼,幾年嚴格的警校訓練,使他能抗住一切摔打。他自始至終都一聲不響地追殺每一個人。有人被他剌中要害,有人被他踢斷了脖子。在這過程之中,他只是盡量避開那個姓李的人,他要把他留在最後。
小房間裡終於安靜了下來。三百瓦的大燈泡在房頂上來回地晃著,發出慘白的光。
幾具屍體歪斜地倒在地上,雪白的牆上濺滿了血跡。
沙傳泰從地上站起來,他也受了傷,臉上和身上都是血,有別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瘦瘦的李隊長倒在房間的另一頭。他被沙傳泰擰斷了一條胳膊,隨後又被他重重的一腳踹在胸口上,他就象鳥一樣飛到這個角落裡。他有過短暫的昏迷,不久又在劇痛中蘇醒過來。他看見沙傳泰象一只猛獸似的在他身邊蹲了下來,恐懼得使勁向牆角裡縮。他斷斷續續地說:“求求你,別殺我,饒了我這一回吧。”
沙傳泰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打火機,一下一下地打著,火苗象幽靈似的在他的手指間忽隱忽現。他問:“馮振德在哪兒?”
汗從他蒼白的臉上滾落下來,劇疼不時象閃電一樣掠過他的全身。李隊長顫栗著說:“他,大概在家裡。”
“我去過了,他不在。”
“那,我就不知道了。”
沙傳泰揪住他的頭發,在他的下巴底下打燃了打火機。火苗呼呼地竄上來,他下巴上的胡子立刻卷曲並發出絲絲的響聲,皮膚轉眼之間就變成了暗紅色。他拚命地仰起頭想躲開燒灼,他叫道:“別燒了,我說,我說!”
沙傳泰熄滅了打火機。
李隊長露出一臉絕望的神色,“我真的不知道呀。他,他是有一個窩,在那兒養了一個小老婆。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呀,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
沙傳泰冷冷地盯著他,看出他確實沒有撒謊。他又問:“他今天會去哪兒?今天上午。”
他瞄了一眼沙傳泰手裡的打火機,說:“他今天上午要去白雲飯店,是真的,他要去見幾個外國人。他們昨天才約好的。”
沙傳泰有些意外地看著他。這不是瞎編就能編出來的。難道會是安東尼&·福倫查和約瑟夫&·墨利納拉那伙人嗎?會有這麼巧的事,馮振德會和王庭臣秘密調查的事有聯系?他心裡冒出一絲好奇來。
他問:“馮振德想干什麼?說實話。”
李隊長喘了一口氣說:“是黃金,他們要走私黃金。”
沙傳泰大吃一驚,他想起幾天前對集裝箱卡車的檢查。難道所有這些毫不相干的事竟會是一件事?讓他殺人,尋找戒指,馮振德,外國人,都是為了一個目的?黃金?他問:“多少?”
“好多,有好幾千兩上萬兩呢。”
“馮振德告訴你的?”
“不是。他誰也沒告訴。這事是他一個人干的。但他瞞不過我,我發現他在做黃金走私生意。”他說到這裡有些得意起來。
“黃金在哪兒?”
李隊長咽了一口唾沫,瞬間的猶豫之後他放棄了隱瞞的念頭,“我發現他在做黃金生意後,跟過他一次。他藏黃金的地方,在秀嵐山後面,老祠堂巷,龍家老宅的地下室裡。有一個老太婆守著。沙隊長,我可以領你去找。好幾千兩呢,那得多少錢呀!”
沙傳泰慢慢地站起來,他似有所思地看看周圍。他重新彎下腰來逼視著臉色青白的李隊長,“你說的是真嗎?”
“是的,是的,真的有黃金。我決不敢騙你。”
沙傳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掄拳狠狠地打在他的臉上。他的頭象木球一樣撞在身後的牆上,發出竹梆一樣的響聲。接著又是更重的一拳。血從他的腦後和眼睛裡流出來,並甩濺在身邊的牆上。他象個沙袋似的栽倒在地上。
沙傳泰吃力地直起腰,放松身體。他慢慢地走到屋角的水池邊上,用手絹蘸著涼水擦洗身上的血跡。腰上的傷口還在流血,被刀劃開的傷口象小孩的嘴一樣張開來。他撕開襯衣扎住傷口。他洗了臉,讓自己更加清醒和冷靜。他看見牆上掛的幾件上衣,從中選了一件黑色的砂洗夾克穿在身上。
他想起了黃金。他不知道幾千兩黃金是個什麼概念,那應該是很多的了。秀嵐山後,老祠堂巷,龍家老宅的地下室。他在屋裡找到了半張紙,用圓珠筆很潦草地寫下來:
┌────────────────────┐
│ │
│ 王隊長: 黃金 │
│ │
│ 地點在秀嵐山後,老祠堂巷, │
│ 龍家老宅的地下室。 │
│ │
│ 請原諒我做的事。 │
│ 沙 │
│ │
└────────────────────┘
他把紙條一折四,塞進褲子的後兜裡,隨後離開了小房間。
他剛走出門,就聽見有人正在推開車庫的大門。大門發出轟轟的響聲,一片青白色的晨光象巨斧一樣劈進黑暗的車庫裡。
那人放開喉嚨喊:“嗨,哥幾個賭錢不要命啦,到現在還沒完呀!”說話的人突然變了聲調,他回頭叫道:“哎呀,這是怎麼啦!老孫,你快來看呀!”
沙傳泰瞇起眼睛。
外面的天真的已經亮了,淡淡的薄霧籠罩著外面的屋頂。
兩個三十歲上下的人正呆立在車庫門口,驚訝地看著腳下的屍體。血在死者的身下漫延出一片紫紅色來。
他們同時抬起頭,看見了滿臉殺氣的沙傳泰。接著,他們透過他身後的小門,看見小屋裡橫斜的屍體。
他們都瞪大了眼睛,癡癡的看著沙傳泰。他們看見沙傳泰從衣服底下抽出匕首時,都恐懼地喊叫起來,轉身向門外跑去。
在這樣的時刻裡,沙傳泰來不及多想什麼,他用力甩出手中的匕首。匕首象子彈一樣飛出去,扎進一個人的後背。那人慘叫一聲向前撲倒,順著水泥地面向前滑去。
另一個人則張開雙臂象瘋了似的沖出公司的大門,一直跑到街上。他喊叫的聲音因受到驚嚇而變得尖厲觫人:“啊!──殺人啦!殺人啦!救命呀!”
街上已經有了行人,晨練的,買菜的,上班的,他們都驚愕地回頭張望,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沙傳泰緊跟著追了出來。他看到街上的情況,便知道再追已經毫無意義了。他停下來,然後向他停放摩托車的地方跑去。但他沒跑幾步不得不再次停下來。他看見在他的摩托車旁站著兩個戴紅袖標的聯防隊員和一名警察,他們正隨著喊聲向這邊張望著,並用驚疑的目光看著沙傳泰。
他停下來向周圍打量,一時不知該如何才好。他發現人們都用恐懼的目光看著他。
就在他遲疑的這一兩秒鍾裡,一輛停在路邊的棕色的出租車突然起動,並且不顧一切地在路中間急轉彎,掉頭向他駛來。一個女人從車窗裡伸出手向他揮舞,尖聲叫著:“快呀!快上車!”
他看清楚了,那是江蓮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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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 6點15分
她猛地從惡夢中醒過來。她掀開毛毯坐起來,身上已有了一層薄汗,頭發一絲一縷地粘在頭上。
她總是夢見黑暗的牢房。在黑暗中,十幾雙閃著綠光的眼睛向她猛撲過來。她的脖子被人扼住,雙手被分開在兩邊,冰涼的水泥地象刀一樣剌進她的身體裡。
在她夢中的記憶裡,全部都是恐懼。她難以擺脫這些烙印在心裡的恐懼,每次從惡夢中醒來,只能在黑暗中默默地熬忍著。
她把枕頭抱在懷裡,竭力平復內心的恐懼和哀傷。在這個時候裡,孤獨就象潮水一樣淹沒了她。她真希望這個時候鄭光楠會在她的身旁,摟住她,呵護她。
哦,有他在身旁該有多好。他的愛撫會溫暖她,幫她擺脫恐懼。
她不知道她和鄭光楠最後會怎麼樣。她對人生早已沒有明確的把握了。她總覺得自己不過是處在一個過程之中,這過程不知會在哪一天嘎然而止,那時她會剩下什麼呢?
哦,是了,她懷孕了,她有了鄭光楠的孩子。曹明維告訴了鄭光楠。這是她唯一可以剩下的財富,一個孩子。有那麼一天,她會在懷裡抱著一個小小的嬰兒。是的,這也就夠了,她會給他全部的愛的。林希湘輕輕地撫摸腹部,想感覺出什麼異樣來,但她一點也摸不出來。她想,等吧,也許再過一兩個月就會有一些感覺了。她無法想象她挺著大肚子會是什麼樣。毫無疑問的是,她會感到很高興的。
她感到好了許多。外面天已大亮,一線金色的陽光已透過窗簾縫照射到牆上。她想,今天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早些起吧。
她下床拉開窗簾,赤腳走進浴室洗嗽。
七點三十分,她正坐在梳妝台前梳理頭發的時候,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她嘴裡叼著發卡說:“進來吧。”
門開了一條縫,伸進一個圓圓的腦袋。樓下雞粥店的小來保鼓著胖乎乎的腮,笑嘻嘻地說:“希姑,你起床了嗎?”
希姑嗤地一笑,“你瞎眼了,沒看見嗎。”
小來保笑著走進來,手裡提著一個竹篾編的食盒,“起來就好,吃早飯了。”他手腳麻利地把小圓桌上的花瓶移開,用帶來的毛巾擦淨桌子,打開食盒,把裡面的飯菜一一拿出來。
“今天吃什麼?”希姑問。
“今早是雞粥、小花卷、煎雞蛋,還有幾樣醬菜。今早做了一籠水晶湯包,挺好的,一會兒你嘗嘗。”
希姑回頭瞥了他一眼,說:“來保,今天有什麼事嗎?我看你好象和往常不一樣。”
來保笑得臉都紅了,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一會兒跟你說,你先吃飯。”卻又說:“是我爹的事。”
希姑“哦”了一聲,點點頭。她梳好頭,洗了手,在桌旁坐下來吃飯。
來保推開門,對外面說:“你進來吧。”
一個女孩子靜悄悄地走進來,她提著吸塵器、水桶和抹布。她笑著說:“希姑好。”希姑點點頭。女孩子走進裡屋,不一會兒,裡屋傳來吸塵器的嗡嗡聲。
希姑問:“來保,藍伯來了嗎?”
“來了,來了有一會兒了。陪升老板在店裡吃飯呢。”
希姑點點頭,看來事情進行的很順利。她覺得今天早上很好,她的心情完全扭轉了。她看了一眼站在桌邊看她吃飯的來保,問道:“你爹怎麼了,他好嗎?”
“他很好。他叫我謝謝你呢。他說你介紹的大夫特別好,看得好仔細,還給他安排了床位。他說鄭大夫真是個好大夫,叫我一定謝謝你。我說謝有空口謝的嗎?你猜我爹怎麼著?”
“怎麼著?”希姑問。
“我爹那個財迷你還不知道嗎,他掏出一張‘兵’,叫我給你買樣東西表示謝意,一張‘兵’呀!”來保誇張地說。
希姑哈地一聲笑了起來,“好,好,一張‘兵’也是錢嘛,大不了你再多添一點就是了。”
來保張大嘴“哇”了一聲,“我添一點算什麼,添一千你也不希罕呀。再說,我送是我的,這張‘兵’是我爹的謝意,不是一回事,你說是不是?”
希姑越發笑了起來,“好,好,說的有道理,你就說你用這張‘兵’給我買了什麼吧。”
來保笑得眼睛更加小了,臉也紅了起來,“我給你買了這個,不知你是不是喜歡。”他變戲法似的從衣服底下掏出一個小紙筒,小心地打開來,裡面竟是一支盛開的紅玫瑰。
希姑覺得心裡一下子變得溫暖起來,她覺得今天早上就差一朵花了。她接過紅玫瑰,看得出來這花挑得十分仔細,火一樣紅艷的花瓣,碧綠如洗的嫩葉,竟是一點瑕疵也沒有,花枝的切口用綠色的塑料薄膜包裹了一小塊含水的海綿。她點著頭說:“很好,回去告訴你爹,就說我謝謝他的花,我很喜歡。”她把玫瑰花插在胸前的扣眼裡,起身去照鏡子。她回頭說:“來保,你把早飯收了吧,我不吃了。順便請藍伯和升老板上來。”
來保高興得紅光滿面,收拾好碗筷就走了。
幾分鍾後,藍子介陪著孔升祥走進來。升老板一進門就露出誇張的表情,拍著雙手說:“哇,希姑你真是太美了。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紅呀!”
希姑淡淡地一笑,“是玫瑰。升老板,看樣子咱們的生意很順利,是嗎?”
“是的,是的,我已經收到電報了,藍伯也收到了。估計晚上就能運到。哇,真是太好了。”他興奮地搓著雙手。
希姑向藍伯點點頭,“藍伯,那咱們就和升老板結賬吧。”
藍伯從皮包裡取出兩張轉賬支票說:“升老板,支票我已經准備好了,這一張是香港匯豐銀行的,四百一十萬港幣,這一張是工商銀行的,一百三十萬人民幣,你的那一份都在裡面了。”
升老板連連點頭,“好,好,太好了。”他收好支票,立刻起身說:“那麼我就不打擾你們了。以後還有用得著我的地方,請隨時給我打電話,好嗎,再見。藍伯,再見。”升老板殷勤地打著招呼,先離開了。
希姑讓藍伯在沙發上坐下來,她想了想問:“上午的見面地點弄好了嗎?”
藍伯點點頭,“都已經安排好了。小趙也布置好了警戒。”
“時間呢?”
“定在九點半。另外,那個安東尼堅持要馮振德也參加,他們要一塊來。”
希姑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一瞬間就感覺到了安東尼的奸詐和狡猾。隱隱的,她感到這件事有些麻煩,她有些後悔同意這次見面了。她想,只能到時候再說了。她問:
“你去嗎?”
藍伯笑了一下,“去,需要的時候我可以擋一下他們。”
希姑點點頭,“好,就這麼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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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 6點25分
童振遠臉上塗滿了肥皂沫,他舉著剃須刀注視著鏡子裡的自己。他腦子裡想的都是這幾天冒出來的疑點,不安的感覺時時在心裡翻騰。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沒有考慮到,但他也想不出有什麼地方不對頭。
廚房裡傳來碗碟輕脆的叮當聲,佩雲正在那裡做早飯。他覺得昨天使用竊聽器的事,是他這一生中最他媽愚蠢的事了。昨天夜裡,他們之間第一次產生了隔閡,沒有互相觸摸和擁抱。早上起來的時候,彼此間都顯得有些不自然。
他猛地甩了一下剃須刀,向鏡子裡看了一眼,只見下巴上冒出了紅色的血絲。他在心裡咒罵了一句,把濕毛巾捂在臉上。
吃早飯的時候,兩人都沒有說話。童振遠不時偷偷地察看她的臉色。他很想找個機會扭轉這個局面,更不想讓她帶著這些不愉快離開他,那會讓他很不舒服的。但是佩雲始終低著頭吃飯,不肯給他這個機會。
佩雲很快就吃完了飯。她把碗放在桌邊下面,把掉在桌上的飯粒撥到碗裡。童振遠知道他不能再等了。他把手搭在佩雲的手上。佩雲抬起頭看著他。
他說:“嗨,先別走,我想和你說句話。”
“什麼?”她冷冷地問。
他說話的時候很不自然,“你知道,有時候我確實有點那個,那很不好。昨天的事我確實很後悔,別生我的氣,好嗎?”
佩雲不輕不重地把手抽出來,她說話的聲音干巴巴的,“你不必道歉,昨天的事已經過去了,我也不想再提這件事了。”
童振遠明白,情況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她仍然在生他的氣。他勉強笑了一下,“好,過去了就好。哦,這個,我還有一句話。跟你說吧,我有一種感覺,這個,我的感覺一向挺准。我覺得今天的班機很可能會晚點,很可能。我可是吃過這個苦頭,坐在又熱又悶的候機室裡等著飛機起飛,實在是無聊透頂,那是最難受的事,簡直是……”
佩雲不動聲色地打斷他的話,“更難受的我也受過了,我不在乎。”
“我是想說,明天的飛機肯定會准時的,這一點我敢肯定,不用等著起飛。”
“我喜歡等。”佩雲一句話就把他頂了回去。
童振遠的心裡就象噎了一塊大石頭似的難受。他勉強扯了扯嘴角,尷尬地點點頭,“那好,就這樣吧。”他費力地從桌旁站起來,轉身走進書房。
寧佩雲又怨恨又後悔地看著他的背影。
童振遠進了書房,他在沙發上坐下來的時候,竟有了要掉淚的感覺,他真的很難過。他只是竭力地克制著,他轉身從書桌上拿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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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 6點55分
王庭臣已經不僅僅是感到驚奇了。他的在公安局裡磨練了許多年的神經,此時已緊得發出嗡嗡的響聲。
“你昨天一下午都沒找到?”
楊和平拘束不安地站在他的面前。地下指揮中心的氣氛使他感到十分緊張。他猜得出此時正有一個重大的行動要開始,一些人來來回回的奔跑著,電話鈴一陣一陣地響著,所有的監視器都打開了,監管員們低聲交換著情況。但是他對這些一無所知,他就象個外人一樣傻站在整個行動的外面。
“沙隊長這兩天沒和我在一起。昨天下午他根本就沒來上班,往他家裡打電話,他妹妹說他不在家。”他想了想又說:“我還往北郊監獄打了電話,他也不在那裡。”
王庭臣冷冰冰地盯了他一眼,他說不上這個小伙子是聰明還是有點傻。在這樣的時候,沙傳泰唯獨不會在北郊監獄。他預感到某種不在他的掌握中情況正在發生,某種危險的情況。沙傳泰說他正在調查一個案子。他預感到沙傳泰正在調查的這個案子,會象一輛突然出現在岔路口的汽車一樣,撞進今天的行動裡。
昨天下午,郭金林在公安醫院裡醒過來。她的胳膊已經打上了厚厚的石膏,她身體內部的創傷十分嚴重。他看得出來她連呼吸都很困難。她說沙傳泰只是為了問一個名字,這個人叫馮振德。王庭臣聽到這個名字就感到了事態的嚴重性。他急於想找到沙傳泰,但楊和平一個下午都沒有找到他。
有人在外面敲玻璃,做手勢叫他出來接電話。王庭臣走出小玻璃房間,在大廳中間的長條桌上撿起聽筒。來電話的是童振遠。
“你那兒怎麼樣?”童振遠在電話裡問。
“人已經都安排好了。主要力量在白雲飯店,南園飯店放了一組人。在路上放了三組,負責傳遞。我布置了,絕對不許跟丟了。我在這裡負責白雲飯店的情況,我正盯著呢。”他抬頭看了一眼小房間裡的大屏幕監視器。
童振遠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很好,希望今天別出什麼事。我馬上去機場,去送人。你聽著,一旦發生意外情況,立刻打電話給我。電話打到機場陳處長那裡,他會找到我的。你一定要記住這一點。”
“是,我記住了。”王庭臣猶豫再三,終於感到事態嚴重,不是他所能承擔的,說:“有一件事,我要向你匯報。沙傳泰不見了。從昨天下午起,一直沒有找到他。我原來准備叫他帶二組的,現在只好換別人了。我現在知道的是,他也在找馮振德。”
童振遠的口氣立刻就變了,“你簡直是糊塗!你是怎麼管人的。趕快去找!找到為止。找到了也要給我打電話。”
“是。”
童振遠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又問:“林希湘那裡有人負責嗎?”
“有,兩輛車,四個人。都是好手。我這裡也有專人監控。”
“好,那就先這樣吧。”他遲疑了一下,終於說了聲再見,掛斷了電話。
王庭臣有些奇怪,他不知道這個一向果斷的童處長今天是怎麼了。這些事都是昨天晚上反復研究過的,他好象是為打電話而打電話。他看了看周圍,一切都在按照計劃在進行著,至少目前一切都很順利。這時他看見一直站在身旁的楊和平,他說:“你接著去找,凡是他可能去的地方都再找一遍,實在不行就到他家裡去等他,一有情況就給我打電話。快去吧。”
楊和平應了一聲,急急忙忙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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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 7點15分
這個時候,余葉玲在痛苦中悠悠醒來。
黃色的燈光象匕首一樣直剌進他的腦子裡,讓她痛苦不堪。她覺得自己就象浸在火海裡一樣,每一寸肌膚都在被燒灼著。下身的灼疼更讓她難以忍受。
她吃力地睜開眼睛,一張模糊的臉在她眼前晃動著。幾秒鍾之後她才看出來,是黃立德俯身在她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注視著她。他端著一杯溫水送到她的嘴邊。這時她才感到口渴難耐,嘴唇象枯樹枝一樣結了許多硬皮。她喝了一口水,感到好了一些。
黃立德小心地問:“你怎麼樣,感到好一些嗎?”
余葉玲心裡的火氣升了上來。她沒想到她會被弄成這樣。但她很快就意識到,這事歸根到底不能怪他,這他媽的是我自作自受,她在心裡這樣想。
“早飯你想吃點什麼嗎?”黃立德又小心地問。
她搖搖頭。黃立德轉身拉開了窗簾,外面的陽光照進來,房間裡頓時亮堂了許多。晃然之間,委曲和難受又象潮水一樣湧上心來。她一時說不清這委曲來於何處,她只是對她的整個生活失去了信心,她有一種飄浮在海上的感覺。
黃立德從窗邊走回來,她急忙把臉扭向一旁。她想了想,掀開身上的毛巾被准備下床。
他說:“你再躺一會兒吧。你要什麼我去拿,你的臉色不太好。”
她推開他,“我去洗澡。”她不想在黃立德面前顯出自己的頹廢模樣。她抓起睡衣裹在身上,盡量象平時的樣子走進浴室。她反插上浴室的門,打開熱水。第一股熱水沖到身上時,她禁不住一陣顫抖。她靠在水池的邊上,任熱水在身上沖著。熱水浸透了頭發,沿著她的臉頰流下來,在她的身上匯成小溪,一股股地流下去。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時才意識到淚水也沿著臉頰流了下來,她捂著臉,無聲地哭了起來。
半個小時後,她終於洗完澡走出浴室。熱水使她的臉色好了許多,也使她恢復了平靜。
黃立德小心地看著她,輕聲說:“吃早飯吧。”
余葉玲隨著他走進廚房,在餐桌旁坐下來。黃立德已經准備好了早餐。有牛奶和煎得兩面焦黃的饅頭片,有手指粗細的嫩黃瓜,還有果醬、囟牛肉和煎雞蛋。她想,他早上一定出去過了。她端起牛奶慢慢地喝著,感到閉合的腸胃被溫熱的牛奶充盈著、撫慰著、滋潤著。
黃立德拿起一塊饅頭片慢慢地咬著,小心翼翼地看著她。他有些做作地說:“昨天晚上,嘿,真是夠勁。”
這恰恰是余葉玲最不願意提的事。
他接著說:“我還從來沒有這樣過。我說,你是從哪兒弄來的那種藥,哪天咱們再來一次怎麼樣?”
余葉玲抬起頭,冷冰冰地盯著他,輕聲地問:“昨天晚上是你給我擦洗的嗎?”
黃立德露出高興的樣子,“是,是我,我想讓你舒服一些。我看你一定是太累了,這樣你能好好地睡一覺。”
余葉玲看著他那粗鄙庸俗和萎瑣的臉,心裡湧出一陣說不出的厭惡來。她從來就看不起他,但第一次對他有了垃圾般的厭惡。她想不出自己這兩年怎麼會和這個垃圾樣的人生活在一起,和他同床共枕,和他親吻擁抱,和他滋意做愛,口舌肌膚相親。他這個樣子多惡心人呀。她需要他,是因為他有那麼粗那麼長的男性器官,是需要他滿足她的性欲。可是她怎麼就沒有感覺出這一切的惡心來。想到這些,她就有了一種被人捂住口鼻喘不上氣來的難受感。她閉上眼睛讓這一陣難受過去。
黃立德碰了碰她的胳膊,說:“你怎麼了,飯不好吃嗎?”
她睜開眼,搖搖頭。她問:“你還做了什麼?”
他愣了一下,“什麼?我就是給你擦洗了一下,沒干別的。怎麼了?”
“我沒說這個,我是指別的,不好的事,你不該干的事。”她的目光變得冰冷而猜疑,直盯著他的眼睛。
黃立德變得不安起來,但能看出來他在強作鎮靜。“沒有,別的我什麼也沒有干,就是早上出去買了一點吃的,一會兒就回來了,這是真的。”
但余葉玲感覺到,事情完全不止這些,一定還有別的什麼事。不過她也想不出他還能干些什麼,說真的她從來沒有把他放在眼裡,至少他絕不敢出賣她。
她把杯子放在桌上,此時她已經沒有心情再吃什麼了。她站起來,“沒有就好。你自己吃吧。我要出去一下,中午可能不回來了。”她轉身向臥室走去時,從門口的鏡子裡看見黃立德正惶恐不安地注視著她的背影,但她仍然想不出他還能干出什麼有危險的事來。她想,他未必真有那個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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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 7點40分
一路上他們都沒有說話。
汽車開得很快,也很平穩。迎面而來的汽車呼嘯而過,路邊高大的建築在早上金色的陽光下熠熠閃耀。今天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
但童振遠的心情卻不象天氣這麼好,他對他和佩雲間的關系憂心忡忡。他向身邊斜了一眼,她此時就坐在他的身旁。她還是那麼漂亮,長長的黑發束在頭頂,顯得高貴而華麗。墨綠色的絲綢長裙在風中微微地飄動著。他真想象往常一樣把胳膊搭在她的腿上,那會給他一種很舒服的感覺。但現在顯然不行,佩雲的手提包就象一座大壩一樣放在他們的中間。他忍不住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汽車到了機場大門口時,陳處長臉上帶著狡黠的微笑等著他們。他和童振遠和寧佩雲握手時,嘲諷的目光在他們的臉上掃來掃去。
他笑著說:“夫人怎麼說走就走呀,再住兩天多好。”
寧佩雲回答:“我只偷了四天的空兒,再不回去就要被頭頭罵了。”
陳處長不依不饒地接著說:“我記得你來的時候說,可以待五六天呢,怎麼變成只有四天了?”
“是嗎?”她有些不自然地說,“不是的,只有四天。”
“哎呀,可惜了,可惜了,才在一起呆了四天,實在是太少了。”陳處長裝模作樣地嘖著嘴,“這下,咱們老童的心肝腸子不知道又要牽掛到什麼時候了。”
佩雲飛快地向童振遠瞟了一眼,但什麼也沒有說。童振遠則強作鎮靜地向四周張望著。
陳處長從口袋裡掏出機票遞到佩雲的手裡,“這是你的機票,九點三十分起飛。那麼,咱們走吧,我領你們到貴賓候機室去等著,那裡的條件好一點。你們嘛,”他看了看手表,“你們在一起還可以待上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
貴賓候機室裡很涼爽,也沒什麼人。陳處長領他們在一個角落裡坐下來後,就笑著離開了。
有一陣他們都沒有說話。童振遠打破沉默首先說:“好了,就別再記著那件事了。”
她搖搖頭,“我沒記著那件事,我只是請你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恢復一下,好嗎?”
“好的,”童振遠點點頭。
寧佩雲起身到免稅櫃台去買東西,童振遠拿了一份報紙慢慢地看著。僅僅過了幾分鍾,陳處長匆匆地走回來,他說:“老童,你的電話。”
他的聲音不高,遠處的寧佩雲卻象感覺到了一樣立刻扭回頭來。童振遠向她招招手,跟著陳處長一起走了。
他們走進陳處長的辦公室。童振遠從桌上拿起電話,他立刻聽出是王庭臣的聲音。
“是童處長嗎?”他在電話裡問,聽得出來他有些緊張。
“是我,出什麼事了?”他看了妻子一眼,又看看陳處長。
“剛才接到西區分局的報告,西區麻石街發生一起特大殺人案。現場有七人被殺,全部死亡。凶手在逃。”
“死者都是什麼人?”
“都是一家個體運輸公司的職工。有一點我很擔心,這家公司的經理是馮振德。”王庭臣在這個名字上加重了語氣。
童振遠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在他們掌握的人中有一個叫馮老板的人。庫伯給他聽的錄音裡,康拉德&·康德提到過一個姓馮的人,在他妻子安裝的竊聽器裡,余葉玲也提到一個姓馮的人。很難說這些僅僅是一個巧合,他們更應該是一個人才對。
“還有什麼?”他感覺到王庭臣還有話要說。
王庭臣遲疑了一下,說:“西區分局的人在出事現場的附近發現一輛警用摩托,我核對了一下號碼,車是沙傳泰的。”
“那麼沙傳泰現在在哪兒?”
“不知道。從昨天下午起我就在找他,但一直沒有找到。我已經派人到他家去了。另外還有一件事,前天,沙傳泰曾到北郊監獄,私自審問一個犯人,還把這個犯人打成重傷,他追問的人就叫馮振德。”他停了一下,“我很擔心,不知道沙傳泰還會干出什麼事來。”
“多派幾個人去找他,立刻找到他!有什麼情況隨時通知我。對了,通知總機,留一條專線給我,派一個人守著電話,有情況隨時告訴我,好嗎。”
“好的,我這就去辦。”
童振遠放下電話,臉色已經全變了。他說:“老陳,我不去候機室了,就在你這裡等著了。”
“可以,這沒有問題。”
陳處長拿起一個電話聽了一下,說:“有個壞消息,這次航班可能要推遲。”
“推遲到什麼時候?”
“現在還不知道。”
童振遠皺著眉,“真是活見鬼了。”
一直沒說話的寧佩雲這時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輕聲說: “要麼,你就先回去吧,我自己上飛機就行了。”
童振遠看著她,他沒想到轉機會在這種情況下出現。他搖搖頭,“沒那麼嚴重,都是安排好了的工作。”他拍拍她的手,笑著說:“別擔心,沒什麼大不了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