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域 第1卷 第四章(5)
    浴室裡很安靜,他打開熱水器往浴盆裡放水。他彎腰擦洗浴盆的時候,猛地感到心裡象被插了一把刀似的痛苦異常。他蹲下去,頭頂在牆上無聲地哭起來。

    他明白,一切都已無法挽回了。

    從他當時踏出了第一步起,就已經象一片脫離了樹枝的樹葉一樣,飄飛到外面的夜空裡。他遲早總會落地的,遲早總會的。他當初沒有想到的是,他會帶著他的妹妹一起落地。

    妹妹的生命將不再閃光,他們是兩片連在一起的樹葉,共同在外面的夜空裡隨風而去。

    浴盆裡的水滿了,淡淡的水蒸汽在寂靜的浴室裡無聲地彌漫著。他回到妹妹房裡,輕聲說:“水好了,給你脫衣服好嗎?”

    他扶著妹妹坐起來,幫她把衣服脫下來。妹妹目光朦朧地看著他,神色既安祥又平靜。她張開雙臂,讓他把她抱起來。

    他真想永遠就這樣摟抱著她。她多麼美,多麼嬌嫩,就象初綻的花一樣,她睫毛上的淚珠就象花朵上的露水一樣,在燈光下閃耀著晶瑩的光。他的全部的愛都在這裡了,他只能攜她而去。

    他輕輕把她放進浴盆,細心地給她洗澡。他再次感覺到她的完美和珍貴。這樣的完美和珍貴他再也不會有了,也將隨風而去。

    洗完澡,他替她擦干身體,把她抱回到床上,蓋上毛巾被。妹妹向他伸出手,她摟住他的脖子輕聲說:“愛我一回好嗎?就象真的夫妻那樣。”

    沙傳泰靜靜地看著她,他不能拒絕。他說:“好,你等一下,我就來。”

    他回到廚房裡,脫了衣服。他不想再燒熱水了,就站在水龍頭底下用力擦洗著。水涼極了,心裡卻象火一樣在燒。

    “就要結束了,就要結束了。”他在心裡一遍一遍地對自己說。

    他慢慢地走進妹妹的房間,他在門口停下來。

    在這樣的時間裡世界是不存在的。他看見妹妹微紅的臉在燈光下洇染出一片柔和,嬌弱的身體在毛巾被下不安地起伏著。她垂著眼睛看著哥哥的腳下,等待他的到來。他心裡有什麼東西在一明一滅地閃動著,他怎麼會想到他一生的愛會是如此的奧密和殘酷。

    他走到床邊,在妹妹的身邊躺下來。他們互相注視的時候,他俯下身去吻她,他把自己的眼睛藏在她的頭發裡。他吻她的臉頰、耳朵和嘴唇,吻她的脖子、肩膀。有一瞬間他感到自己沒有了把握,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去走下一步。事情已經完全不同了,和任何人都不同,他不知該如何給她愛。

    他掀開妹妹身上的毛巾被,去吻她柔軟的腹部,這個時候他有了一種想竭力把她吸入到心裡的感覺,他知道,他就要永遠地失去她了。

    她是一個多麼漂亮的姑娘,她是一個也有浪漫夢想的姑娘,她的這些浪漫夢想只能在哥哥身上實現了。他刻意地想滿足她的浪漫夢想。

    將要開始的時候,傳靜顯得有些緊張,但她說:“我不怕,我很想的。”破身時,她微微一顫,閉上了眼睛。那一陣疼痛幾分鍾後就過去了。她說:“你進去了嗎,是嗎?”他動的時候,她小聲地問:“我這樣行嗎?讓我親親你。”

    沙傳泰不知該怎樣解釋自己的行為。生活總有太多的難題讓你去選擇,而在大多數情況下你都難以選擇。眼下正是這種情況。他只知道他愛妹妹,他已經為她付出了那麼多了,又何必在乎這一點。說到底,人一生的幸福也不過是瞬間的幸福。此時她死了,又怎能說她不幸福呢?想到這裡的時候,他不由心裡一顫。

    他們終於平靜了下來,潮水漸漸退去。妹妹微微地笑著看著他,眼睛裡充滿了愛意。

    沙傳泰坐起來,他不得不說出下面的話:

    “好嗎?”

    “好。”她輕聲說。

    “好了嗎?”

    “好了。”她點點頭。

    “你要休息一會兒,睡一會兒嗎?”

    妹妹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消失了,她全明白了。她停頓了一會兒才說:“不用。”

    沙傳泰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起身穿好了衣服。他扶著妹妹坐起來,把枕頭墊在她的身後。他轉身走到梳妝台前,把妹妹平時常用的化妝品拿過來,放在床頭櫃上,然後把一面鏡子捧在手裡,對著妹妹。

    妹妹靜靜地看著他,她什麼也沒有問,她把那些化妝品一樣一樣拿到面前,開始化妝。她先用粉底霜勻了臉,用眉筆仔細地描了眉,勾了眼線。她用一支微小的毛刷在睫毛上塗睫毛油,讓它們顯得濃密而美麗。她用粉刷在臉上撲著腮紅,撲在顴骨的兩側。

    她一點一點地在變。沙傳泰一動不動地看著她,他第一次這樣看著一個女人變得美麗和神采飛揚。

    她最後開始塗唇膏,她逐一地比較著唇膏的顏色,最後選擇了一種稍深一點的大紅唇膏。她細細地用唇膏塗抹著嘴唇。一切都好了之後,她放下唇膏,默默地看著哥哥。

    沙傳泰不動聲色地收走了化妝品,把它們放回到梳妝台上,一一擺放整齊。他打開妹妹的衣櫥,從裡面找出妹妹的胸罩、長統襪和白色的真絲襯衣,並一一幫助她穿好。他從衣櫥裡拿出一套灰色的西裝套裙,看了看,又把它放了回去。接著,他找出一套紅格子的馬夾套裙,轉身舉給妹妹看。她點點頭。他回到她身邊,幫她穿上這套衣服。

    都穿好了之後,他扶著妹妹躺下,替她扯平了衣服。他輕聲說:“再等我一會兒。”

    他起身出了房間。他走進自己的房間。用鑰匙打開自己的抽屜,從最裡面拿出一個小盒子,從裡面拿出一個用棉花裹著的小安瓿瓶。

    這是氰化鉀。是他在搜查一個罪犯的家時找到的。當時他隨手把這個安瓿瓶放進口袋裡,後來卻忘了上繳。他當時不知是怎麼想的,竟鬼使神差地把它留了下來。

    他把這個小小的安瓿瓶握在掌心裡,轉身回到妹妹的房間裡。他在妹妹的身邊蹲下來,長時間難捨難分地看著她。妹妹也同樣長時間地凝視著他,她的眼神異常地平靜和信任,甚至還帶著一點微微的笑容。

    “阿靜,”他輕聲說。

    “哥,”她回答他。

    “咱們結束了,行嗎?”

    妹妹看著他,輕輕地合了一下眼睛。

    沙傳泰慢慢地拿出了那個安瓿瓶,舉到她的眼前給她看,然後把小瓶送到她的嘴邊。阿靜看著哥哥,什麼也沒問便張開了嘴。沙傳泰把安瓿瓶放進她的嘴裡,讓她的牙齒咬住。就在這時,阿靜的眼睛裡漸漸地溢滿了眼淚,淚水順著眼角滾落了下來。他的眼睛裡也流出了淚,但他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她的嘴裡輕微的一聲脆響,她咬碎了安瓿瓶。只幾秒鍾,她臉上的神情便凝固了,呼吸也停止了。

    沙傳泰的臉色變得慘白,象石頭一樣堅硬的臉上繃出了曲折的青筋。他的手顫抖著替妹妹合上了雙眼。他埋下頭去,壓抑著肺腑中的陣陣嚎叫,不讓自己喊出聲來。  ————

    晚上  11點25分

    夜很深的時候,黃立德從昏睡中醒過來。他感覺到身體的疲倦和虛弱,下身的痛苦尤令他難以忍受。

    臥室裡仍然亮著燈,他和余葉玲的衣服零亂地扔在床頭和地上。房間裡的氣味令人作嘔。

    余葉玲斜臥在床上,一只手別扭地壓在身體下面。她的呼吸很不安穩,不時發出幾聲抽泣。

    黃立德坐起來,他感到頭很疼。他低頭看看自己,一陣刺疼又象觸電似的傳遞上來。他沒想到自己會弄成這樣。下面十分丑陋地紅腫起來,裡面象充滿了液體。有些地方脫了皮,滲出粉紅色的血絲,稍一觸動就疼痛難忍。他哼了一聲,忍不住罵出聲來。

    他勉強下了床,搖搖晃晃地走進浴室。他在洗臉池裡放了一些熱水,小心翼翼地清洗著下身。上一沾了水,就象被鹽醃了一樣疼。他用熱毛巾捂住下身,好一會兒才感到輕松了一些。他稀裡糊塗地用毛巾擦了擦臉,趔趄著走了出來。

    他不想上床。床就象是他的屠宰場,他總在逃避這個屠宰場。他在梳妝台前的凳子上坐下來,瞪視著床上的女人。這個女人還是人嗎?她那麼貪得無厭,象吸血鬼一樣貪得無厭,隨時隨地都會對他提出那個下流的要求。她有那麼多讓他驚訝的招法,甚至對他用藥。可卡因?他媽的這是毒品呀!這東西真他媽的厲害。我他媽的簡直就是個傻瓜,他在心裡惡狠狠嘀咕著,我他媽的就象個婊子一樣被她玩。想到這裡,他心裡委曲得難以自持,淚水就象小孩子的尿一樣流了出來。他帶著哭腔對床上的女人罵道:“你這個臭婊子!你這個爛貨!騷貨!你這個臭不要臉的!”他沖過去,在她的背上打了一拳。

    昏迷中的余葉玲並沒有醒過來,只是痛苦地哼了一聲。黃立德嚇得立刻收住了手,他的恐懼和恨攪和在一起,他知道,他整個都在她的手心裡。說到底,她是他的老婆,這一點多少使他心裡好受一點。她很漂亮,也很風流,他心裡的好受更多了一點。他一邊罵著,一邊多少有點愛惜地撫摸著她的身體。

    他向她的下身看了一眼,她的情況同樣不好。她也被弄傷了,紅腫並且在流血。他起身到浴室裡擰了一條熱毛巾,抖開來捂住。她的全身猛地抽搐了一陣,發出大聲的呻吟。他一邊擦著一邊說:“爛貨,你這是他媽的自找的!你他媽的活該!”他心裡的氣又沖了上來,他覺得自己真他媽的下賤。他用力扔掉毛巾轉身走到一邊去穿衣服。

    他穿好了衣服,搖搖晃晃地走出了房門,就象喝醉了酒一樣。

    他走出家門,一直走到大街上。外面有些涼嗖嗖的,風潮濕地吹過他的身體。街上沒有什麼行人,偶爾開過一輛汽車,呼嘯著從身邊駛過。很久以來就藏在他心裡的一個念頭漸漸地清晰起來,真他媽的該給她一些苦頭嘗嘗了。

    他在街頭的拐角處找到一個電話亭。他走進去拿起電話的時候,心裡又開始害怕了起來。那終歸是一件很嚴重的事,那是一件很玩命的事。他的手心裡很快就浸滿了汗水。但是,又有誰會知道呢?媽的,不會有人知道的。他開始給自己打氣。

    他開始撥號碼,他撥的是報警電話。

    電話立刻就通了。一個很嚴肅的聲音問:“喂,什麼事?”他一下子沒有敢出聲。那個聲音又問:“喂,你是誰?你到底有什麼事?”

    他哼了一聲,開始語無倫次地說:“是這個……有人走私。是在海上,有三條船。是從香港那邊過來的。是海爺……就是那個曹老海。是今天晚上,今晚過來。是走私,保證是走私。三條船……三船貨呢,你們快去抓!”說到這裡,他突然出了一身冷汗,全身忍不住哆嗦起來。他砰地一下掛斷了電話,飛快地離開了電話亭。他咬著牙在心裡喊:“婊子,給你點厲害嘗嘗!”

    這時候,他的褲襠裡又火燒火燎地疼痛起來。

    ————

    晚上  23點35分

    夜深時,涼意漸起。微腥的海風拂來一陣陣海浪的波擊聲,尤如一陣陣連綿不絕的輕脆的喧嘩聲。

    海爺坐在碼頭邊的一只舊木箱上,半瞇著眼睛看工人們裝船。他相當贊賞那個姓孔的升老板為這次裝船選擇的地點。這裡雖然在香港仔碼頭的最南邊,實際上離繁華的商業區並不遠。

    從這裡往北看過去,沒有多遠就是燈光燦爛輝煌的浮龍飯店,它象一艘巨大的紙扎的燈船一樣通體透明,美妙絕倫地停泊在海面上。不時的,有一陣陣的喧歌笑語和靡靡的音樂聲傳過來。在飯店周圍的海面上,大大小小的花船游來游去,運送著聚賭嫖娼的游客。

    在近處黑暗的海面上,停泊著一排排的木船,中間留著窄窄的錯綜曲折的水道。一條小艇在水道上無聲地劃動著,並在一條大船旁停下來,一個穿著緊身綢旗袍的女人扶著身邊的外國人登上大船,他們很快就消失在船艙裡。小艇悄然無聲地劃走了。海爺不由露出了笑容。他有些後悔這次沒把玉珠帶出來。

    他帶來的三條船並排停在碼頭上。一個綽號叫肥都頭的工頭領著十幾個工人正在往船上裝貨。這些貨都是希姑要的,是今年以來最大的一批貨。

    肥都頭走過來,他手裡提著一個很大的旅行包。他笑嘻嘻地說:“您要的東西都帶來了,在包裡。另外還有晚輩的一點小意思,是孝敬您老人家的,請您千萬別客氣,這也是升老板一再叮囑的。”他把提包放在海爺的腳邊。

    海爺拎了一下,沉甸甸的。他知道裡面主要是一些滋補品,滋陰壯陽用的。其它的,他估計是一些布料之類的東西,這些都是玉珠想要的。他說:“好,多謝了。”

    船上下來一個穿T恤衫的年青人,他走過來說:“都頭,貨都裝好了。”

    肥都頭回頭說:“海爺,您怎麼樣,過過目?”

    海爺搖搖頭,“不必了,都不是一天的交道了。”他向船上招招手,“小五子,你過來。你腿快,和這位小哥一起去發個電報。”他從衣兜裡掏出一張紙,“就照這上面的發,快去快回。”

    小五子應了一聲,和穿T恤衫的年青人一起走了。

    T恤衫從貨堆後面推出一輛摩托車,帶著小五子駛離了碼頭。

    他們在街上找了一間日夜營業的郵電所,走進去,每人填了一張電報單。小五子打開紙條看了看,電稿上寫的是:貨已買好今日即回。

    在等待營業員辦理的時候,T恤衫遞給小五子一支煙,兩人互相笑了笑,但什麼也沒說。他們各自取了收據之後便離開了郵電所。

    回到碼頭上,小五子把收據交給海爺。海爺拍拍他的肩膀,指著腳下的提包說:“把這個拿上船。另外,叫他們收跳板,准備開船。”小五子答應一聲,拎起提包上船去了。

    海爺回頭說:“都頭,辛苦了,你們也請回吧。”都頭笑著拱拱手,看著海爺上了船,這才招呼自己的人離開了碼頭。

    海爺的船靜悄悄地離開了碼頭,穿過曲折的水道消失在黑暗之中。出了港灣之後,三條船啟動了柴油機,一直向東南方向駛去。他們要在海上繞一個大大的半圓形。

    船到了公海上之後,除了值班的之外,其余的船員都下艙休息去了。海爺也倒在床鋪上半睡半醒地打著盹。

    天快亮的時候出了事。

    小五子從雷達熒光屏上發現北面出現了綠色的小亮點,並且飛快地移動著。隨後在東面也出現了兩個小綠點。他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他急忙離開了雷達室,沖進海爺的房間,大聲喊:“海爺爺,不好了,我們遇上巡邏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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