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域 第1卷 第五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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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  7點50分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使沙傳泰完全來不及多想。

    那輛車並沒有停下來,仍在很快地向前滑行,只是從裡面打開了車門。江蓮蓮急速地向他招著手。

    他忍著肋下的傷疼,急跑了幾步,抓住車門跳進車內。

    這是一輛日本尼桑,棕色,豪華型。發動機馬力大,如果道路平坦空曠的話,起動後三十秒鐘之內就可以加速到每小時一百四十公里。

    汽車加快了速度。江蓮蓮把著方向盤,向他露出得意的笑容。

    沙傳泰在座位上坐好,滿臉疑惑地看著她,「你怎麼會在這裡?」他問。

    她一邊開著車,一邊說:「我知道你肯定會到這裡來的,昨天你向我打聽這裡的情況,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到這裡來的。我一晚上都沒睡,光想著你了。天快亮了的時候我呆不住了,我想我也許能幫你,就起來了。這是小毛她男人的車。我跟他借了車就到這裡來等你。我到大門口去看過,門鎖著,但我知道你准在裡面。是吧,你果然在裡面。」

    「你不該摻到這件事裡來。」沙傳泰有些憂鬱地看著她。說真的,她說這些話的模樣讓他心裡好受了許多。

    她笑了笑,「不,我願意摻和進來,」她笑著看他一眼又說:「我真的願意。對了,你去哪兒?」

    沙傳泰看看前面,說:「這一帶的人少,你下車吧。你別摻進來,這樣對你沒好處。我很感激你來接我,停車吧。」說著,他把腳伸過去踩剎車,但被江蓮蓮用膝蓋擋住。他伸手去接方向盤,她卻固執地把著方向盤不放。

    汽車在公路上左右扭擺起來,輪胎在柏油路上發出吱吱的尖叫聲。後面響起猛烈的笛聲。

    沙傳泰喊道:「你不要這麼固執!你摻在這件事裡一點好處也沒有!」

    江蓮蓮不知從什麼地方,猛地抽出一把匕首,抵在沙傳泰伸過來的胳膊上。那是一把很大的折疊式水果刀,刀口很鋒利。

    「你不要和我搶!」她尖聲地喊叫起來,「你放開手,聽見沒有,你放開手!」她的臉變得蒼白而古怪,眼睛裡閃著異樣的光。「我不下車,你別想讓我下車!」

    沙傳泰鬆開手,目光深沉地看著她。他慢慢地握住她拿著刀的手,把刀從她的手裡抽出來,合上刀刃,放進自己的口袋裡。有好一會兒,他們誰也沒有說話,都看著車的前面。

    沙傳泰終於說:「咱們去白雲飯店。」

    江蓮蓮忍不住,一下子哭了出來,「你要知道,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想為你做點什麼,能做一點就行。」

    沙傳泰轉向她,「我知道。我是怕連累了你。」

    「我不怕,你說我還有什麼好怕的。」

    「別哭了,好嗎。」

    「我沒哭,我就是有點忍不住。」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有些難為情地說:「好人兒,你摸摸我,摸我一下。」

    沙傳泰側過身來,把手放在她的腿上,輕輕地划動著。她向後一靠,長出了一口氣,全身都鬆弛了。她喃喃地說:

    「好人兒,你和誰都不一樣。小毛說她一直都怕你,她說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她笑了一下,「我也怕你,但和她不一樣。我願意怕你,我願意讓你弄我。我覺得你可靠,我相信你。實說吧,我接觸過的男人很多,但讓我心甘情願的,只有你一個。所以,別趕我走。無論你去哪兒,無論你幹什麼,我都願意跟著你,是死是活都跟著你。」

    沙傳泰收回手,「蓮蓮,你跟著我可能要受罪了。」

    「我什麼都不在乎。」她回頭直視著沙傳泰。

    前面就要到白雲飯店了,江蓮蓮放慢了車速。沙傳泰仔細地觀察周圍的環境。

    看上去這裡很平靜,一切都那麼正常,他想這本該如此。門前的小廣場上的人不多,兩排出租汽車整齊地停在廣場上,幾個司機靠在汽車上閒聊,一些旅客在飯店門前進進出出。再往旁邊一點,是一個漆成藍色地冷飲車,車上支著藍白相間的布涼蓬。

    沙傳泰的目光凝視了片刻,他記得賣冷飲的應該是個老太婆,但現在卻是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旁邊還有一個年青的姑娘。他又向在周圍散步的人注視了一會兒,便意識到今天的情況有些特殊,有某種危險存在著。他想了一下自己所要幹的事情,便把這些危險置之腦後了。他所要幹的事非常簡單,他只想找到馮振德,至於那之後會發生什麼事他就不在乎了。他知道沒人能阻攔他。

    他指了指前面,「蓮蓮,把車停在第二排出租車的邊上。對,就是這邊的尾巴上。」

    江蓮蓮平穩地把車停下來。這裡的視野很開闊,無論是進出飯店或是從街道上來往,這裡都看得一清二楚。

    「好了,」他說,「我要在這裡等一個人,等他露面。」

    江蓮蓮平靜地看著他,「我陪著你等。對了,你餓了嗎?後面的座位上有包子,早上才買的,可能有點涼了,不過這裡有開水,我給你倒一杯。」

    沙傳泰向後面看了一眼,他真的有點餓了。他從後座上的塑料袋裡拿出包子咬了一口。他說:「你想得真周到。」

    江蓮蓮笑著往暖瓶蓋裡倒了一點開水遞給他。他看了看表,現在是八點二十五分,他想,很好,一切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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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  7點55分

    當沙傳泰跳上向前急速滑行的尼桑車離開麻石街的時候,安東尼&·福倫查正走出他的1502號房間,乘電梯下樓。和他在一起的是康拉德&·康根。他們一起走進樓下的餐廳裡。

    早上的餐廳裡,就餐的人不算很多,大多數的餐桌都空著。他們向餐廳裡打量了一下,約瑟夫&·墨利納拉和他的妻子坐在臨窗的餐桌旁正在用餐,他們只用目光打了一下招呼。

    從餐廳一開門,約瑟夫就坐在這裡了,他小心地觀察著窗外,看有沒有什麼不正常的情況。他們將從這裡出發去見面。按照計劃,他要在安東尼後面離開餐廳,坐另外一輛出租車跟著他們。

    安東尼也看見了托馬斯&·德斯蒙德。這個身材魁梧,長得像拳擊運動員一樣的人獨自坐在靠門口的座位上,他的面前只放著一大杯啤酒。

    安東尼和康拉德往餐廳裡面走去時,看見了他們正要找的人──馮振德。他坐在一個角落裡,不引人注目地吃著一份簡單的早餐。他不知道這個看上去如此平常的中國人是什麼時候到飯店裡來的,約瑟夫沒有通知他,但他既然已經在這裡了,安東尼的心裡還是感到很高興的。他想,至少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很正常。

    他們在一張空桌旁坐下來。服務小姐走過來,他要了咖啡、煎雞蛋和三明治。康拉德則多要了一杯雪利酒。他說,今天早上值得喝這麼一杯。

    安東尼喝了一口剛剛送來的熱咖啡,問道:「康迪,你覺得怎麼樣?」

    「什麼,早餐嗎?」康拉德問。

    「我是問感覺怎麼樣,對周圍的感覺。」

    康拉德笑了一下,「在這種情況下有點緊張,我想是自然的。我沒覺得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你呢?」

    安東尼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圍,「雖然看不出什麼,但我能感覺到一點,氣氛有點緊張,可能有情況。但願這是我的過慮,不過我的嗅覺總是很靈敏的。我們會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至少我認為沒有。我們不過是一些遊客,我們不過是在這個城市裡到處逛一逛。即使我們出現在某一個人的家裡,和某一個人見面,這也算不了什麼。」他笑了一下說,「我們是在促進中美之間的友誼呢。」

    安東尼笑了笑。他看了一眼手錶說:「咱們也許可以開始了吧。現在是八點五分,開始吧。」他抬頭向坐在門口的托馬斯看了一眼,作了一個不易察覺的手勢。

    托馬斯看見了。他喝掉杯裡最後一口酒,然後起身走出了餐廳。他走得不快不慢,就像一個剛剛吃飽了的遊客一樣走出去。

    在飯店門口,門衛走過來問:「先生,你要車嗎?」

    他搖搖頭,含糊不清地說:「不,我自己會找的。」他搖搖晃晃地走下台階。

    他向門口的出租車掃了一眼,挑選了一輛位於第一排末尾的藍色的奔馳車。他覺得那輛車的位置非常好,他漫不經心地向這輛車走過去。

    司機正坐在車裡看著一本雜誌,他看到走到跟前的這個大鬍子外國人,便問:「先生,要車嗎?」

    大鬍子點點頭,伸手拉開車門坐進來。

    「你去哪兒?」司機放下雜誌問。

    「去海邊,可以游泳的海邊。不過要等一會兒,我還有兩個朋友,他們一會兒就出來。」

    「那麼,現在就要計費了,行嗎?」司機很精明地說。

    「當然,請吧。一刻鐘多少錢,由你說了算。」

    司機立刻露出了笑容。

    這個場面,坐在地下指揮中心的王庭臣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知道這個人是安東尼的保鏢,他立刻指定專人注意這個人,並且交待了注意事項。因為這些,他們對幾分鐘之後出現的一輛棕色的尼桑車都沒有引起特別的注意。

    托馬斯移動了一下身體,讓自己坐得更舒適一些。隨後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煙。那是一種細而長加工精細的雪茄。他抽出一支遞給司機,「請抽一支。」

    司機被這種特別的煙吸引了,高興地接過來。托馬斯替他點上火,並且小心地看了看周圍的情況。這時,雪茄從司機的手裡掉了下來,頭也慢慢地垂到了胸前。托馬斯及時地扶住了他,撿起掉在地上的煙,擰熄後放進自己的口袋裡。他確信周圍沒有人注意他後,便讓司機慢慢地倒下來,讓他倒在自己的腳下。他自己則移坐到司機的位子上。他掏出一副手套戴在手上,然後檢查了一下汽車的狀態。

    這幾乎還是一輛新車,公里數不高,油箱是滿的。他確信,他已經完全做好了準備。

    這個時候,他注意到了那輛剛到的棕色的尼桑車。

    尼桑車停在他後面不遠的地方,車上的人沒有下來,這一點特別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透過後視鏡觀察了一下,開車的是一下女人,胖乎乎的很嫵媚,這讓他覺得很有趣。再有一點是,女人的身邊坐著一個很健壯的男人,他看見他正在大口地吃著東西。很明顯他不是乘客。那麼他們是一對情人嘍,他很浪漫地這樣猜測著。於是,他就再沒有向他們多看一眼。

    不用說,這就是沙傳泰和江蓮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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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  8點05分

    希姑在窗前整整坐了半個小時。

    她心裡有事的時候總要靜靜地坐一會兒。她看著外面的天空由青灰而淺藍,直至如水洗的一樣透明湛藍。她始終在考慮著今天上午的這次會面。

    她很清楚,人在江湖,有許多事是身不由已的。她很不願意接受今天的這個現實,她不想惹出太大的麻煩,更不喜歡張揚。但她也不能讓馮振德這個小人給她生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端來。她首先想的是如何擺脫這種不利的局面,其次便是設想退路了,退路是她每次行動前都要先考慮好的。

    她看了一下表,知道時間差不多了。正在這個時候,她聽到了敲門的聲音。

    她起身去開門,門開了之後她稍微愣了一下,隨後才認出眼前的人竟是余葉玲。

    「老天,」她驚訝地說,「你怎麼弄成了這個樣子?」

    余葉玲露出疲倦的笑容,「我猜你就會這麼問的。」她走進門,在沙發上坐下來,「希姑,我看上去是不是像一個鬼一樣,青面獠牙的。你想不到是不是?」

    希姑在她的身邊坐下來,「出了什麼事?」

    「我給弄傷了,被黃立德那個王八蛋,我差不多是被他強姦了。」她說這話的時候,眼圈已經紅了。她勉強笑了一下,把昨天的事一五一十地都講了出來。她講了那些可卡因膠囊,講了黃立德野獸般的瘋狂,「這回我真的被他弄傷了,真他媽的!」

    希姑給她倒了一杯茶,說道:「我說你該清醒清醒了。我從來沒有深問過你,我總覺得你是個聰明人,用不著別人對你的私事多嘴。但你這次確實太出格了。你竟然玩起毒品來了!」

    希姑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你在吸毒!你開始學著吸毒了!你想給我們大家惹麻煩是不是!」

    「希姑,別說了,我自己也很後悔。」

    「就為了床上的那點快樂?你怎麼就不好好的對待自己,尤其是在這件事上,你簡直是……不害臊!」

    余葉玲低著頭,默默地搖著頭。

    「我和藍伯就是不明白,你怎麼會要黃立德那種人?那傢伙根本就是一個痞子。」

    「嗨,別提了。」她搖著頭說,「我那個時候很傻,整天都無聊透了,只有床上的事才吸引我,要求也特別強烈。離開和尚之後,總是滿足不了。我又不願意回頭去找那個混帳東西,我就是那個時候遇見黃立德的。」

    希姑驚訝地發現,她的臉竟然漸漸地紅了。

    余葉玲自己也感覺到了,她用手捂著臉,很突然地咯咯地笑了起來,「你不知道,他那個東西……」她笑得流出了眼淚。她用手捂著眼睛,克制著不讓自己哭出來,「他那個東西那麼長,那麼大。那個時候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願望總是特別強,一天沒有人陪著我就受不了。就是這樣我還是感到不滿足。我在這件事夠隨便的了,但我不能對那些人說我還沒過癮呢,我怕他們拿我一手。有的時候,我自己也覺得我就像一個……婊子,只是沒跟他們要錢罷了。其實我自己想想,我真的不是個爛貨。我看著象,其實我不是,我自己知道。我真心喜歡的人有幾個,和尚就是一個。有一陣,我還真想給他當老婆呢。可他那人也是個沒人性的東西。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希姑有些愴然地看著她。她知道她說的都是真話,她還是第一次把自己最隱秘的事這麼直截了當地說出來。比較起來她們是多麼不一樣呀。她以前對這些事厭惡透頂,她的這些就像被封在籠子裡一樣。有了鄭光楠就完全不同了,一切都變了過來。她也在惦念著他。被他抱著,被他撫摸,被他撲倒在床上,竟也是很愉快的。她忍不住就要想,我惦念他,難道就是為了這些嗎?不是的。她覺得自己和余葉玲還是有些區別的,鄭光楠帶給她的還有非同一般的感情,這才是最重要的。

    余葉玲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淚水還掛在她的臉上,「我現在對這件事真是厭惡透了。過去的那些男人,所有的那些男人,真是醜惡極了,下流極了。他們把那東西塞進你的身體,真是要多骯髒就有多骯髒,對以前的事我簡直沒法想像。我再也不想和男人幹那種事了,我討厭他們。」她的臉色變得蒼白,雙手痙攣地絞在一起。

    「你不是隨便說說的吧?」希姑問。

    「不是!」余葉玲激動得叫了起來,「以後誰再敢碰我,我就宰了他!」

    希姑明白了,她們都滑入了另一個極端。她不知道這算不算好事,也拿不準她說的是不是真的。但她確實希望在今後的什麼時候,她也會遇上一個象鄭光楠一樣的好人,做一個正常的女人。但願能夠這樣,她這樣想。

    她輕輕地摟住余葉玲的肩,讓她平靜下來,「好了,別哭了,把你的眼淚擦一擦。我只是要警告你一句,以後絕對不准再吸毒了,那可不是一般的小事,對你自己絕對沒有一點好處,對咱們大家都沒有好處。」

    余葉玲終於平靜下來,她用毛巾擦了一把臉。她說:「我要喝一點有勁的,你要嗎?」

    「不了,我一會兒要出去。」

    正在這時,藍伯敲門走進來。他和余葉玲打了一個招呼,對希姑說:「時間差不多了,咱們也該走了。」

    「好,咱們走。」她回頭對余葉玲說:「你就在這裡休息一下吧。等我回來,咱們再把這件事定一下。」她從衣架上拿下外套,搭在胳膊上,和藍伯一起走了。

    余葉玲端著酒杯,慢慢地踱到陽台上。樓下,希姑的車停在門口。她和藍伯出來,先後上了車。汽車無聲地向前滑行而去。她趴在陽台上,看著汽車遠去。

    這個時候的陽光很好,暖暖地照在她的身上。但她並沒有注意到,在小街的另一頭,一輛白色的桑塔那悄悄地駛出了街口。

    大約三四分鐘後,一陣猛烈的摩托車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看見楊懷軒騎著摩托車飛似地衝過來。一陣猛烈的剎車聲,楊懷軒像瘋了似的衝進樓下的門裡,摩托車轟的一聲倒在地上。

    對面的雞粥店裡跑出一個夥計,扶起摩托車。

    余葉玲還是第一次看見楊懷軒如此緊張,她意識到準是發生什麼嚴重問題了。她回到屋裡時,楊懷軒已滿頭大汗地衝進屋裡。

    他問:「希姑呢,走了嗎?」

    「三哥,出什麼事了。」她的臉色也變白了。

    「我剛剛收到一個急件,她今天見面的事已經走漏了,警察都出動了!」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紙條遞給她。

    余葉玲展開紙條,頓時吃了一驚。紙條上寫的是:「別去見美國人,白雲已被監控。」底下的署名是兩個邊在一起的圓圈,看上去就像商品上常見的雙環商標。

    她不知道這是個什麼人,但知道他在市公安局裡擔任重要職務。只有希姑和藍伯和這個人保持聯繫。希姑今天正是要去見那幾個美國人呀,這麼說,警察已經設好了埋伏!她抬起頭,萬分恐懼地看著楊懷軒。

    「她在哪兒見面?」他問。

    「我不知道,她走的時候沒告訴我。」

    「她們什麼時候走的?」

    「剛走,不到五分鐘的樣子。」

    「往哪個方向?快說!」

    「往西,出了街口往南。」

    楊懷軒二話沒說,轉身衝了出去。余葉玲跑上陽台,她看見那個夥計還扶著摩托站在那裡。楊懷軒衝出門,跨上摩托,腳下一踩,摩托車吼叫著衝了出去,像一股風一樣消失在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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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  8點25分

    楊和平很焦慮。他覺得連找個人這樣的小事都完不成,實在有點說不過去了。他十分委曲地想,人家當然不會把重要一點的任務交給你了,你連個人也找不到嘛。

    他很年青,今年只有二十三歲。他很清秀,文文靜靜的就像一個剛畢業的高中生,眼睛裡還時時流露出天真幻想的色彩。他到刑警隊的時間還不到兩年,但他很喜歡這個工作。他覺得這個工作確實很累人,可也夠剌激。

    他騎著一輛破舊的上上下下吱嘎亂響的自行車,奉王隊長之命去找沙傳泰。今天早上他已經找過了許多地方,凡是沙隊長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但是誰也沒有看見沙隊長。他把去沙隊長的家放在最後,他覺得沙隊長絕不會聽見電話鈴響不接的。

    他按地址找到沙隊長住的那棟樓,把自行車靠在樓外的牆上。自行車沒有鎖,因為這輛車根本就不會有人要。他登上樓梯,一直走到沙隊長的家門口。

    他細心地核對了門上的號碼之後,才舉手敲門。他敲得很輕,他認為敲門過重是不禮貌的表現。但沒有人來開門,屋裡也沒有動靜。這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於是他又用了一點力,也不過是用了點力而已。他拿不準的是,他接下來該怎麼辦,是離開還是在這裡等下去。他還有一點疑惑,至少他的妹妹總該在家呀。

    從對面的門裡走出一個上了年紀的婦女,「你找誰?」她問。

    「大媽,我找沙傳泰,公安局的沙副隊長。您看見他們出去了嗎?」

    「沒見他們出去,不過他妹妹應該在家呀,你再用點力。也許她是睡著了。」

    楊和平更加用力地敲起門來。

    又有幾個人聚集過來,包括鄰居家裡的兩個小孩子。

    一個胖胖的中年人拍拍小楊的肩,「我說,小伙子,你是哪兒的?」

    小楊拿出自己的工作證,「我是沙隊長的同事,找他有事。」

    胖中年人點點頭,他看著周圍的人說:「我看這事有點不對頭,阿靜是應該在家的,平時這個時候她早起來了。別是出了什麼事吧,我看應該想辦法把門弄開,看一看。」

    小楊看了一下門鎖。鎖是斯德牌的,上下裝了兩把,裝的方式很特殊,他知道這是撬不開的。他又看了一下門縫,門關得十分嚴密。他想這鎖是帶保險的,用塑料片恐怕也沒有用。他回頭說:「這種鎖弄不開,除非把門劈開。誰有斧子?」

    胖中年人說:「小伙子,劈門就太可惜了。你看看能不能從上面的搖頭窗進去。搖頭窗總比門好修一些。」

    楊和平想,只好這麼辦了。有人搬來一把椅子,他站上去弄來弄去,最後不得不打碎玻璃,並把搖頭窗卸了下來。他費了很大的勁兒,終於從那個小窗口裡鑽了進去。

    他跳到地上,回頭看了一下鎖,知道這鎖從裡面也是打不開的。他慢慢地向裡面走。這是一套兩居室的單元房,房間裡很靜,一點動靜也沒有。他的左邊是廚房,廚房裡收拾得很乾淨。旁邊還有一扇門,他推開門,立刻看出這是沙傳泰的房間。房間裡的擺設十分簡單。

    裡面一點,是另一個房間。他推開門,在那一瞬之間,他感到心裡一陣抑制不住的顫慄。一個姑娘,靜靜地躺在床上。起初他以為姑娘睡著了,但他一跨進房間就明白,她已經死了。

    他慢慢地走過去,就彷彿一步步走進水裡一樣,全身漸漸冰涼,血液彷彿都不流了,嗓子裡也像堵住了似的喘不過氣來。他小心地碰了碰姑娘的手,姑娘的手已經冰涼了。他確信姑娘確實死了。

    這情景對他是一個沉重的打擊。那姑娘多漂亮呀!她多美呀,她看上去多麼溫柔呀。他凝視著床上的姑娘,彷彿被定住了似的不能動了。

    楊和平是一個只有二十三歲的年青人。在他這個年齡上,正是年青人充滿了玫瑰色幻想的時候。他愛美,尤愛美麗的女性。他認為她們是天地間的精華雨露所凝,飽含著世間的一切幸福和美好。他早就聽說沙隊長有一個美極了的妹妹,只可惜兩腿殘廢了。他從未目睹過芳顏,因為他始終沒有找到登門的借口。

    此時此刻,他站在她的床前,看著她那麼平靜的躺著。沒有呼吸,沒有生命,沒有愛。她怎麼會死呢?她多美呀,美輪美奐,如同玉琢出來的一般。他想我怎麼現在才來呀,為什麼我沒有早一點來,為什麼我沒有早點來挽救她!

    這個時候,楊和平痛苦得心如刀絞。他咀咒天地實在不公,直到此刻才讓他踏進這個門。如果早一天來,他肯定會讓她活下來的,他會呵護她,疼愛她,讓她幸福,讓她快樂。癱瘓怎麼會成為他們中間的障礙呢。他一下子就哭了出來,眼淚不斷地流下臉頰,他轉身走到門外。

    胖中年人一直站在門外的椅子上,不停地喊叫著。他喊道:「小伙子,她怎麼了?」

    楊和平哭著說:「她死了,她死了!你還問什麼呀,她已經死了呀!」

    胖中年人的眼睛立刻紅了起來,他慢慢地爬下椅子,嘴裡低低地嘟囔著:「怎麼會呢,她怎麼會死了呢。」

    楊和平進了沙傳泰的房間,他拿起電話撥了號碼,他對著電話喊:「隊長,隊長,她死了,她死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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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  8點30分──10點15分

    在這一段時間裡,事態的發展完全失去了控制,其結果,也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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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裡斯蒂安&·馬恰達面帶微笑走進白雲飯店的樓下餐廳。他環顧餐廳,才看見坐在角落裡的馮振德。他想,很好,全都到齊了,可以行動了。

    他徑直走到安東尼的桌旁,坐下說:「我接到電話了。」

    安東尼點點頭,「好,他說什麼?」

    「他說,到目前為止,他還沒發現什麼異常情況。說完他就掛斷了。」

    「很好,」安東尼指了指康拉德,「快點吃。既然是這樣,咱們就可以開始了。」

    克裡斯蒂安又問:「他也是咱們的人嗎?他也是個美國人,他怎麼會知道情況有沒有異常呢?」

    安東尼笑了,「這麼大的事情,我當然要想盡一切辦法來保證這次行動的安全了。你們以後會知道他是誰的。咱們走吧。」他放下餐巾站起來,離開了餐桌。

    康拉德緊跟在他的後面向門口走去。克裡斯蒂安利用點香煙的機會拖延了一會兒,和他們拉開了距離。

    在餐廳的角落裡,馮振德一邊用眼角注視著安東尼等人的去向,一邊仔細地和小姐結帳。他把帳單塞進口袋裡,也向門口走去。

    安東尼走出飯店大門。外面的陽光很好,門前的廣場上停著兩排出租汽車,一些行人在不遠的街道上匆匆地走過。他雖然感到緊張,但一時還找不到什麼不正常的跡象來。

    守在門前的侍者走過來問:「先生,您要用車嗎?」

    他說:「是的,請幫我叫一輛。」他想,既然是隨便叫一輛車就行,那麼他倒真想看看他們能把這件事安排到什麼程度。

    侍者向遠處招了招手,正在聊天的幾個司機中,有一個人很不情願地離開了同伴,鑽進自己的汽車。

    在這時候,後走出來的克裡斯蒂安超過了他們,逕直走下台階,向托馬斯所坐的汽車走過去。他在樓上等電話的時候,就已經看見托馬斯上了前排第一輛汽車。他的任務是和托馬斯一起,在後面保護安東尼,看看有沒有人跟蹤。

    安東尼和康拉德走下台階時,馮振德也從後面跟了上來,他們恰好走成一排。他們準備上同一輛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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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人都盯著他們走下台階,向出租汽車走去。

    二十九寸的大屏幕監視器很清楚,雖然裡面的人很小,但王庭臣完全能分清誰是安東尼,誰是康拉德。他注意到兩個在商亭前買東西的刑警正在回頭張望,那模樣就好像他們是地下黨的高級領導人,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他想這兩個蠢蛋實在太明顯了,等任務一結束,他非得好好地教訓這兩個人不可。

    有人碰了他一下,「老王,你看是不是都出來了?」

    他說:「還沒有,那一對上了年紀的人還沒有出來。」

    正說著,只見約瑟夫&·墨利納拉夫婦互相挽著胳膊,慢慢地踱出了飯店大門。但他們並沒有下來,而是站在台階的上面,笑容可掬地觀賞著周圍的風景。

    他看著他們悠然自得地走下台階,他想,他們計劃得多好呀。他拿起話筒問:「各組都看見自己的目標了嗎?」

    擴音器裡發出沙沙的聲音,「一組看見了。」「二組看見了,汽車已經發動了。」「三組呢?」三組過了一會兒才有了聲音,「我們有點疑問,我們的目標上了第一輛出租車,但現在車裡看上去只有一個人,不知道那個出租司機怎麼了?」

    王庭臣的頭皮一陣發麻,老天,這恰恰是他沒有多加考慮的問題,他們會不會把司機幹掉了。老童說過,他們是黑手黨,他們到這裡來絕不會是來掙小錢的,何況本市最大的兩個黑社會組織都摻進到這件事裡來了。他知道有人被害,就一定是他的麻煩事。

    他身邊的電話響了,他拿起電話,他立刻就聽出了是小楊的聲音。他的頭皮再一次發麻,並且引起全身的一陣顫抖,他瞪起眼睛問:「什麼!她死了!你他媽的哭什麼!是什麼毒?」

    這時,有人推著他喊:「老王,你快看,是沙隊長,那不是沙隊長嗎!」

    王庭臣猛地扭回頭,慌亂之中,他只看見有人指點著一個剛從汽車裡鑽出來的人。他對著電話裡面喊:「你留在那裡,保護現場!」他扔下電話,緊盯著屏幕。

    老天,他在心裡叫道,那果真是沙傳泰。

    接下來,他從沙傳泰的動作裡看出來,他正在掏出手槍。他忍不住大喊起來:

    「沙傳泰,你他媽的要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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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懷軒吱吱叫著剎住摩托車,他摘下頭盔猛地砸在儀表盤上。他把目光盡量往遠處搜索,但沒有看見希姑的汽車。

    他明白,他肯定是追錯了方向。他已經追了有十分鐘了。他拚命思索著希姑可能會在什麼地方和那幾個外國人見面。這條路直通她以前的家,她曾在那裡和馮振德見面。但顯然今天的見面地點不在那裡。那麼會在哪兒呢?

    他想著「公司」的幾個秘密住所。會在其中的一個秘密住所裡安排見面嗎?看來不太可能。他自己也不會把見面安排在那裡進行。這時,他想起了尚瑞安的「粵嵐居」餐館。他想相比之下,那裡更合適一些,環境更自然一些。

    他掉轉摩托車,向另外一個方向急駛而去。

    他明白,他已經損失了不少時間,他必須抄近路才行。他小心地估量著時間,估量希姑會選擇哪一條路,此時會到什麼地方。於是,他驅車拐進一條彎彎曲曲的小巷,向前急駛。

    幾分鐘之後,他上了另一條街,他更加快了速度,摩托車吼叫著向前猛衝。在闖紅燈的時候,他高舉起一隻手,硬從急速的車流中橫切過去,在路口造成一片混亂,喇叭聲響成一片,許多汽車擁擠在一起。

    猛然之間,他在車流中看見了那輛熟悉的汽車。他加快了速度,追上了希姑的汽車。他向汽車裡揮揮手。藍子介認出了他,搖下車窗。楊懷軒把那個小紙團扔進車裡,向他們揮了揮拳頭,便掉轉車頭向另外一個方向駛去了。

    藍子介從地上撿起紙團的時候就已經預感到出問題了。他展開紙團看了一眼,急忙遞給希姑。希姑看了一遍,沉吟片刻說:「取消今天的安排。」她拍拍趙建的肩膀,「小趙,咱們回去吧。從白雲飯店門前繞一下,看看那裡是個什麼情況。」

    趙建點點頭。他從前面的路口向東拐過去。

    沒過多久,白雲飯店就出現在前面。趙建放慢了車速,希姑和藍子介都看著窗外。

    白雲飯店門前看上去很平靜,旅客三三兩兩地進出飯店,不時地有出租車駛進飯店前面的小廣場。汽車快要過去的時候,猛然之間,他們聽到二聲槍響。他們還沒有來得及看清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飯店門前已變得一片混亂了。有些人四處逃跑,而另有一些人則彷彿從地下冒出來的一樣衝到了廣場上。眨眼之間,幾輛亮著警燈的汽車鳴叫著出現在街道上。緊接著,從飯店門前那裡又傳來幾聲槍響。

    趙建連想都沒有多想,立刻加快了車速,從幾輛汽車之間衝了過去,很快就開遠了。

    ————

    在這之前的時間裡,沙傳泰始終坐在汽車裡,目不轉睛地盯著白雲飯店。當他看見馮振德從飯店大門裡走出來的時候,不由咬緊了牙關。

    他扭回頭時,正看見江蓮蓮不安地看著他。他勉強笑了一下說:「別緊張,沒有你的事。你在車裡別動,我去一下就回來。」他推開車門,就像一個剛剛抵達目的地的旅客一樣下了車,向飯店門前走去。

    江蓮蓮真的不安起來。她明顯地知道他要幹一件不尋常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他要幹什麼。這種感覺使她緊張起來,臉色也變得蒼白了。說不上為什麼,她扭動了一下身體讓自己坐好,隨後她接通了點火開關。發動機微微地顫動起來,發出輕微的響聲。江蓮蓮踩著離合器的腳忍不住瑟瑟地抖了起來。

    ————

    托馬斯&·德斯蒙德看了看表,又抬起頭。這時他正好看見安東尼從飯店裡走出來,他身邊的侍者正向遠處招手。他粗野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笑容。他想頭兒總是那麼準時,沒法不叫人佩服。

    他看了看左右,隨後把目光移到後視鏡上,他要瞭解一下周圍的情況。他立刻注意到,坐在後面的尼桑車裡的那個男人正從車裡走下來,並且不慌不忙地向飯店門前走過去。他想,這一對情人終於分開了。他沒有太看重這個細節。接著,他聽到那輛尼桑車也發動了起來,他再次向後視鏡裡看,他看出這輛車只是空轉著,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緊接著,他看見了車裡那個女人的緊張的臉。

    他這時才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頭了。他再次注意那個剛剛從自己的車旁走過的男人,他從他的步態上看出這是一個經過訓練的警察。他努力在猜想這個警察正準備幹什麼。他的腦筋不是特別好使,為此他花費了大約兩三秒鐘的時間。他想起安東尼總是對他說:「湯姆,你可不是一個平常的保鏢,你要記住你有一個高貴的姓,德斯蒙德是歐洲貴族的姓氏,所以你要聰明一些,靈活一些,反應要快一些。寧可先發制人做過了頭,也不要因為猶豫而受制於人。托馬斯是時時都記著這個教導的。

    托馬斯從懷裡掏出自己的手槍。這是一支裝達姆彈的點二二口徑的短筒槍,小而結實。在五公尺以內的距離裡極其準確,每顆子彈都能在人體裡炸出一個碗口大的洞來。他推開車門下了車,把手槍緊貼在體側,跟著前面的男人往前走。但他卻忽視了身後的那個女人。

    江蓮蓮在緊張中看見從前面的出租車裡下來一個外國人,這本來就使她感到意外。接著,她看見了他貼在體側的手槍,她頓時恐懼地瞪大了眼睛。

    作為一個女人,她此時此刻的反應要比托馬斯快得多。她既沒有考慮的時間,也沒有在這上面多做考慮,完全憑藉著本能的驅使。在這個千鈞一髮的時間裡,她也完全沒有看見沙傳泰在幹什麼。她只是看見那個外國人正舉起手裡的槍,向沙傳泰瞄準。她只覺得腹部一陣猛烈的收縮,發出了一陣尖利的喊叫。她的喊叫是這樣的尖而長,以至於使所有在場的人都有了極其短暫的片刻的停頓。

    在這個時候,她的腳離開了離合器。尼桑車突然地向前滑去。她完全是不由自主地踩下了油門,並轉動方向盤,汽車就如同一匹脫韁的野馬一樣,向托馬斯的身後撞去。

    ————

    那是一輛黑色的桑塔那,車頂上的出租車標誌十分顯眼。它平穩地滑行到飯店的前面,停在一條距台階還有五公尺的白線後面。司機從裡面打開車門。這一點和美國的習慣很不一樣,在美國,司機們總是下車打開車門的。

    安東尼這樣想著,走下台階,並向出租車走過去。他很想看看司機的相貌,但看不清。他不敢斷定這就是安排好的那個司機。

    此時,走在他身邊的康拉德正向周圍打量著。而走在他左邊的馮振德則和他保持著兩公尺的距離,他的目的很明顯,是準備繞到出租車的另一面去上車。他感覺到馮振德突然放慢了腳步,隨後他發現馮振德正緊張地注視著一個從側面走過來的人。那人也正用一種異常嚴厲的目光盯視著馮振德。

    馮振德立刻就認出走過來的人是沙傳泰,他從沙傳泰的目光裡看出來,他是衝著自己來的。他一時有些不知所措。這個時候他還不知道的是,沙傳泰已經殺了他的妻子和她的小情人,也不知道他已經襲擊了他的運輸公司。他只知道對方是來者不善,他有些恐懼地停下腳步。

    沙傳泰冷酷的眼睛裡閃著寒光。眼前的這個人已經整整折磨了他兩年多,他此時只想用一顆子彈了結這一切。他知道此時此刻沒有人能夠阻攔他,他不慌不忙地從腋下抽出手槍,並向馮振德瞄準。

    這舉動是如此公開,所有的人都睜大了眼睛,恐懼地看著他。他第一槍就射中了馮振德的胸口。馮振德剛剛張大了嘴發出了一聲喊叫立刻嘎然而止,他的頭低下去,雙手摀住胸口,整個人向後退去。第二槍射中了他的頭頂。血噴濺出來,就像在空中撒開一張紅色的血霧。他仰頭向後裁倒下去。

    安東尼愣住了,他完全弄不清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也不知道這個殺手的下一個目標是誰。會是我嗎?為什麼?他勉強站立在原地,怒視著這個人。康拉德則受到了很大的驚嚇,他彎下腰,做出隨時準備躲避的姿態。

    但沙傳泰並沒有向這兩個人多看一眼。相反,倒是並不在他的視野之內的克裡斯蒂安卻意外地送了命。他和康拉德一樣都彎下了腰,隨時準備躲避,所不同的是他不必要地喊叫了一聲,這不過是出於一種想嚇阻敵人的動物本能,但他的這種姿勢再加上這一聲幾近瘋狂的喊叫,使沙傳泰誤以為他要撲過來,掉轉槍口向他射了一槍。

    一切都只發生在幾秒鐘之內。但從他一舉槍開始,他就彷彿聽到一陣尖銳剌耳的喊叫聲。這喊叫聲是那麼嚴厲的一種警告,警告在他的周圍有某種危險,他出於本能地低下頭。幾乎與此同時,他的腦後傳來一聲嚇人的槍聲,一顆子彈擦著他的頭皮飛了過去。

    他扭回頭,他所看見的事情就像慢鏡頭一樣印在他的腦海裡。一個身材粗壯、滿臉鬍子的外國人,手裡握著一支左輪手槍,向下移動著槍口向他瞄準。而江蓮蓮的尼桑車就像一台推土機一樣無聲無息地碾過來,撞在他的身上。那個外國人向前摔出去的時候,他手中的槍口冒出一團火光,子彈在沙傳泰的腳下炸出一個很深的坑。槍飛了出去,車輪蹦跳著碾過他的身體。

    沙傳泰完全出於本能,對著他的腦袋開了一槍。

    汽車滑行到他的身邊,車裡的江蓮蓮還在一聲接一聲地尖叫著,如同瘋了一般。沙傳泰拉開車門,猛地把她推到裡面去,自己坐到方向盤後面。他用力把油門踩到底,使勁向一側打著方向盤。尼桑車噴著青煙,吼叫著急轉彎,向大街上衝去。

    ————

    王庭臣簡直不敢相信他所看見的。這個他相處多年的同事,竟會連殺幾人之後,駕車逃跑。他怎麼會作出這種事來呢!他把他的整個計劃完全破壞了!王庭臣憤怒得無以復加,一拳砸在桌子上。

    地下指揮中心的人都回頭看著他。他向他們喊道:「你們都看著我幹什麼!看著我幹什麼!趕快通知各組,原計劃取消!」他想,這是童處長一年的心血呀,全被這個沙傳泰給破壞了。他知道,從現在起,他也不會有好日子過了。他接著喊道:「命令三組趕快去追沙傳泰,無論如何都要把他抓回來!命令一組和二組包圍現場,把現場所有的人都控制起來,是所有的人!」他想了一下又說:「對外國人要客氣一點。趕快,叫他們趕快行動,一秒鐘都不要耽擱!」

    刑警們都回到各自的崗位,把他的命令傳達出去。

    王庭臣重新在顯示器前坐下來。在這段時間裡,許多守候在附近的刑警跑到飯店門前。又有三四輛警車衝上小廣場,警察們很快控制了小廣場上所有的人。另有兩輛警車沿著大街向東追去。他想了一下,又說:「通知各個路口注意一輛棕色的尼桑車,一發現立即報告。啟動各路口的監視器,注意觀察。通知交警大隊,請他們和我們配合。通知醫院盡快派救護車來。」他說到這裡不由長歎一聲,繼續說:「通知局長,今天的行動沒有成功,請盡快到指揮中心來。通知省廳和市局外事辦盡快派人來,負責處理那幾個外國人。」他全身難受,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痛苦。他猛地站起來,大步向門口走去。在門口他回頭對一個中年人說:「老劉,這裡你負責一下。」說完就衝出了指揮中心。

    在公安局門外,停著一輛待命的警車。王庭臣跑出大門,跳上汽車說:「走,去白雲飯店!」

    警車發動起來,衝上大街。

    ————

    飛機場裡總是那麼騷動不安,即使在陳處長的辦公室裡也是如此。門外總有一陣陣噪雜的聲音傳進來。

    童振遠竭力克制著內心的暴躁和不安。他知道他不能把這一點流露出來,他已經看出佩雲臉上的歉意。她只是因為自尊才沒有說出來。

    他已經對著電話喊了好一會兒了,但那邊一直沒人接電話。他不知道那邊發生了什麼事,他從話筒裡聽見那邊傳來亂糟糟的聲音。他覺得自己一步錯步步錯,他再次後悔自己今天到機場來送行。可是,他不來送行又怎麼能行呢?嗨,說到底,他真是昏了頭,為什麼要懷疑自己的老婆,用什麼竊聽器!

    他用另一部電話往市局打,但都佔著線,顯然那邊正是最忙的時候。

    那邊終於有人接電話了,是指揮中心的老劉。老劉簡要地匯報了那邊的情況。童振遠感到心裡的火再次湧到頭上,他萬分惱火地一捶桌子。

    寧佩雲走過來,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童振遠再次克制住自己,他拍拍妻子的手,表示自己已經冷靜下來。他對著電話說:「老劉,你一定要安排一個人守著電話,不要離開,有情況隨時向我匯報。」

    老劉答應了。不一會兒,一個年青人的聲音傳過來。

    ————

    街上的交通被沙傳泰沖得大亂。

    他冷冰冰地盯著前面,把油門踩到底,汽車象飛似的從來來往往的車輛中間衝過去。

    一輛卡車為了避讓,撞在路邊的樹上。許多騎自行車的人紛紛跳下車逃到路邊上。尼桑車的輪胎在柏油路上猛烈地磨擦著,發出嘶嘶的尖叫聲。

    沙傳泰知道,大多數路口都有攝像機監視著。只要尼桑車一出現,警車就會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他讓尼桑車在四通八達的小巷裡鑽來鑽去。

    從他一開始打定主意,破釜沉舟殺掉馮振德的時候起,他就知道自己選擇的是一條死路。他也只打算求死了,所以他大開殺戒。但從他打定主意到現在,始終有一個問題在困擾著他,那就是他打算到什麼時候止。

    任何事情都有截止的時候,他遲早也要被截止。

    他曾想在白雲飯店門前截止,他可以扔掉槍,站在那裡不動,因為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但江蓮蓮的尖叫聲以及那個在他背後開槍的人,使他不由自主地走了下一步。他開車逃跑完全出於本能,他仍然不知道自己應該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截止。

    他扭頭看看江蓮蓮,她剛從驚恐中恢復過來,臉色白得像一張紙,雙手握在一起拚命地絞著,眼淚則像雨水一樣掛在臉上。

    這是他的另一個包袱。他截止的時候,也就是她的截止。她幹嘛要摻到這件事裡來!想到這裡,他忍不住變得惱怒起來。

    他說:「你哭什麼!我早就告訴過你,叫你不要摻到這件事裡來,你就是不聽。你嚇壞了是不是?害怕了?你後悔了是不是?你知道不知道,你他媽的已經成了我的包袱!我不會有好下場的,這一下你清楚了吧,你偏不離開。這下好了,你現在就像個臭狗屎一樣粘在我的身上!」

    江蓮蓮只是呆呆地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沙傳泰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說話。幾分鐘之後,他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把汽車停下來。他回頭說:「好了,你聽我說,咱們的事結束了。你幫了我很大的忙,我很感謝你。但是一切都結束了,你再跟著我就要倒霉了,那是死路。所以,咱們就在這裡分手吧,你躲起來,或者回鄉下去,過個一年半載再回來。去吧,下車走吧。」

    江蓮蓮似乎好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她搖搖頭說:「不,我不走。」

    沙傳泰提高了嗓門:「你和我在一起只會倒霉的,你知道不知道?啊!」

    江蓮蓮嚇得縮成一團,「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你怎麼不明白呢,咱們到此結束了,你他媽的想死呀!」

    江蓮蓮慢慢地坐起來,她看上去好像清醒了一些,「你別傻了,我一下車就得進監獄。我不想進監獄,你也不要進監獄。人只要活著就不要進監獄,你明白嗎?就是死也不能死在監獄裡。」

    她的話對沙傳泰來說就像是當頭一棒,許多有關監獄的記憶瞬間都在他的腦海裡浮現。

    她尖聲喊道:「開車呀!快開車呀!逃呀,咱們逃得遠遠的,到哪兒都行,說不定咱們會逃出一條命來!」她抓住他的胳膊使勁搖著,「走呀!快開車呀!」

    沙傳泰深知這是不可能的,但他確實不想進監獄,他對那裡實在太瞭解了。此時,他也別無選擇了,遠處傳來警笛隱約的呼嘯聲。他來不及多想什麼了,他鬆開離合器,一踩油門,尼桑車猛地向前衝去。

    他一出小巷,就看見一輛警車迎面駛來。他把油門踩到底,奮力把方向盤打到底,汽車在路中間急拐,車輪一碰上路邊的台階便騰空而起,車尾被甩到前面去。尼桑車掉轉了車頭,劇烈地扭動了幾下,噴著濃煙向另外一個方向衝去。

    尼桑車的棕色車身立刻出現在地下指揮中心的監視屏幕上。指令迅速傳遞到遍佈全市的警車裡,所有的警車都掉轉方向,向西駛去。

    沙傳泰發現自己已近市郊,並且只有一條路可走,就是由南溪街繼續向西,上西郊高速公路,從那裡經飛機場向北,直奔山區。他別無選擇,開車衝向南溪街。幾分鐘後,西郊高速公路的高架車道赫然出現在他的眼前。

    ————

    陳處長走進來的時候,童振遠急忙站起來迎上去,「怎麼樣,班機還能按時起飛嗎?」

    他搖搖頭,「恐怕還不行,我聽說是機械出了問題,正在搶修呢。調度室正在安排新的飛行計劃。」

    童振遠點點頭,心裡非常猶豫。

    寧佩雲走過來,「振遠,聽我說,咱們退票吧。再等下去還不知要到什麼時候呢。」她小聲說,「我不該提出今天走。」

    童振遠急忙握住她的手,「別這麼說,是我做的不對。我一直想請你原諒我,只是一直沒有機會。那我們就回去吧。」寧佩雲點點頭。童振遠高聲對陳處長說:「老陳,我們回去了,請把機票給我們改到明天吧,今天實在是太不巧了。」

    陳處長笑著說:「我也是這麼想。機票的事包在我身上,沒問題。」

    這時,放在桌上的電話筒裡又傳出來聲音,「童處長,童處長。」童振遠拿起電話問:「有什麼情況?」

    電話裡說:「我們剛剛發現,沙傳泰開車上了西郊高速公路,正在往機場去,是往機場方向。他的速度很快,我們的人在後面追他,正在追他呢。」

    「好了,我知道了。」他又把電話放在桌上,心裡對這個情況仔細地琢磨著。

    沙傳泰有可能是想進山。他一進了山,逮捕他就要困難一些。前面就是河陽縣,也許可以從那裡抽出人來堵截他。他心裡突然一震,覺得事情不好。他想起來,早上來的時候,到機場的這一段高速路正在整修,所有的車輛都必須經過一條臨時便道到機場前面的廣場,再從那裡向北穿過高架橋,然後再從另一側駛上高速公路。他想到機場前的廣場上人多車多,商店和貨攤一個挨著一個。而便道又很狹窄,一旦造成混亂,交通就可能堵塞。沙傳泰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也許他會……逃進機場?

    老天!童振遠想到這裡,猛地跳起來,對陳處長說:「老陳,快叫你的人守住機場大門。那傢伙弄不好會衝進機場大門的!」

    陳處長繞到桌子地另一頭,打開一個開關,對著一個話筒說:「小謝,趕快通知機場警衛,到機場大門口集中,並把大門關上,任何車輛都不准放進來!」

    一分鐘後,機場大廳裡的廣播響了,女播音員嗓音柔和地說:「機場的金同志和衛同志,聽到廣播後請盡快到機場大門來,有人找。金同志和衛同志,請盡快到機場大門來,有人找。」

    這是一句暗語,是讓機場警衛到大門口集中。

    童振遠坐在桌旁默默地思考著。他感到時間有些來不及了。他估計,沙傳泰是在上了高速公路後,路口的監視器才發現他的。這情況到了指揮中心後,還會有一個處理的過程,然後才會把這個消息通知給他。這中間肯定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了。他計算了一下,市區到機場只有二十多公里,在高速行駛的情況下,只要十幾分鐘就能到。他估計,沙傳泰現在可能已經到了機場外面了,甚至可能已經進了機場。

    他站起來說:」老陳,咱們趕快到指揮塔上去,那傢伙可能已經到機場了。」他拉起妻子就往外走。

    他們擠進電梯時,童振遠問:「老陳,如果他進了機場會怎麼樣?」

    陳處長搖搖頭,「那可就太不好了,機場上每時每刻都有飛機在起飛,會出大問題的。」

    三個人都有些急躁地看著電梯門上的數字。

    正如童振遠所預料的那樣,他們剛剛進入指揮塔,外面就傳來一片警車的呼嘯聲,空氣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

    沙傳泰遠遠的就看見了那塊寫著禁止通行的黃色標牌,他曾想過是否衝過去。但他很快就放棄了,他看出來那邊確實是在修路。他飛快在扭轉方向盤,拐下了一條便道。

    機場就在眼前。他不想到機場,他只想找到一條路,讓他繼續往前開,直到無路可走的時候為止。

    但是廣場上亂成了一片。這是他的汽車開得太快了的原因,但更主要的是,他的後面響起了一片震動人心的警笛聲。前面的汽車放慢速度,車裡的人都回頭張望。奔跑的行人向這邊湧過來。還有一些避讓他的行人和自行車摔倒在地上。

    他在擠滿車輛和行人的廣場上兜了半圈,沒有找到出口。這時他看見了機場的大門。兩個穿制服的警衛正努力想把大門關上,遠處還有更多的警衛向這邊跑過來。沙傳泰沒有多想,他掉轉車頭向機場裡衝去。

    一個警衛拚命向他揮手,但他立刻就跳了開來。車身把一扇半關的門撞開,正在關門的警衛仰面摔倒在地上。轉眼之間,尼桑車便衝上了寬闊的停機坪,向機場的深處衝去。

    ————

    童振遠在指揮塔上看見了那輛棕色的尼桑車。它看上去是那麼小,就像一個棕色的小甲殼蟲。它在寬闊無邊的機場上慢慢地蠕動著,彷彿伸手就可以捕到。

    在尼桑車的後面,出現了幾輛閃著藍燈的警車。

    指揮塔上的值班員喊道:「老陳,我得叫他們停下來,這樣子可不行!」他打開擴音機,大聲說:「注意,所有的車輛都立刻停止!立刻停止!不要進入跑道,危險!尼桑車,尼桑車!立刻停下來!立刻停下來!」

    所有的警車都在跑道旁邊停下來,只有尼桑車還在向機場的深處駛去。

    一個調度員喊了起來:「快看,三號跑道上正有一架波音機在起飛!」所有的人都向跑道的另一頭看去。

    尼桑車正行駛在二號跑道上,在它的前面橫著的,就是三號跑道。在跑道的那一頭很遠的地方,一架波音七四七正在加速起飛。它看上去那麼遠,似乎隨時都可以停下來。但指揮塔上的人都為此把心提到嗓子眼了。

    ————

    沙傳泰根本不知道他要去哪兒,也根本不知道前面是否還有路,可以通向何方。他只是飛快地開著車,能多快就多快。他的思維都停留在開車上。

    江蓮蓮象隻貓似的偎在他的身旁,她看上去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看,只是任憑命運把她帶到任何地方。

    沙傳泰扭回頭,發現後面的警車都停了下來。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麼,是前面沒有路了嗎?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向周圍看了一眼。周圍是這麼空曠,一眼都看不到頭。他隱約想起他三四歲的時候,在父母那張雙人大床上翻跟頭的情景。此時回想起來,那張床似乎和這個機場一樣大。那個時候,他有多快樂呀。他有父母,有妹妹,他有那麼多可以歡樂的事情。

    江蓮蓮坐起身體,看著周圍說:「看呀,這裡多大呀!」

    他明白了,她此時的想法也和他一樣。她也曾在父母的大床翻過跟頭嗎?他想起了母親的催眠曲。母親哄著他睡覺的時候,那麼輕地哼著催眠曲。那風一樣飄渺的催眠曲此時就在他的耳邊響起。他真的困了,他真想就在這裡躺下來,好好地睡一覺。

    迷濛之中,他看見跑道的另一頭有一架飛機。陽光照在水泥跑道上,波形氣流跳躍著上升,彷彿把跑道和遠處的飛機都浸泡在透明的水裡。這使他的視線有些模糊,他看不出遠處的飛機是停在那裡,還是在緩慢地滑行。事實上,他根本沒把那架飛機放在心上。他只覺得他的汽車如同快艇一樣在寬闊的海面上掠過,無聲的,微微起伏的,彷彿要飛起來一樣。

    ————

    這個時候,指揮塔裡已經非常安靜了。所有的人都如被定住了一樣站立在窗前,眼看著波音七四七和那輛尼桑車都無聲地向那個交叉點靠近。一個如同巨鷹,一個如同甲蟲,都在悄然移動。

    童振遠再一次拿起話筒,有些絕望地喊著:「沙傳泰!沙傳泰!你停下來,趕快停下來!前面的飛機正在起飛,你危險!趕快停下來!」但毫無效果。他真想大喊一聲,叫那架飛機停下來。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儘管他的飛行知識有限,他還是能從飛機已經微微抬起的前輪看出來,在這個時候,它既不可能加速,也不可能減速,它正鼓足了它的全部力氣準備完成這最後的一躍,那是不顧一切的一躍。童振遠不知道那架飛機上的駕駛員是否也看見了這輛尼桑車。

    他放下話筒,和所有的人一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波音飛機的前輪繼續抬起,機尾噴出強大的氣流。它幾乎是和那輛尼桑車同時到達路口。指揮塔上的人在那一瞬之間,都清楚地看見飛機的前輪碰到尼桑車的一側。尼桑車像一輛玩具車一樣盤旋著騰空而起,在空中翻著跟頭。隨後無聲無息地分解開來,並爆出青黑色的煙霧和火光。所有的部件,車頭、車尾、輪胎、發動機、擋泥板,都裹著煙火四處分散開來,滾落在地上,燃燒起來。

    波音飛機繼續向前飛去,彷彿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樣。它的後輪離開了地面,機尾噴出淡淡的青煙,向空中爬升而去。

     一名空管員首先清醒過來,他打開通話器喊道:「波音2080航班,你的情況怎麼樣,你的情況怎麼樣?請報告。」

    擴音器裡立刻傳來駕駛員惱怒的聲音:「他媽的你們是怎麼搞的,怎麼放進一輛汽車來!我好像撞上它了。我感覺到了震動。這個狗雜種是從哪兒來的!」

    空管員問:「飛機正常嗎?」

    「現在看上去還可以,但我沒有把握。是不是我的起落架碰上它了?」

    「是的,是起落架。請不要收起落架,否則它可能放不下來了。請你保持現在的高度,不要再升了。航向保持東北,那邊是平原,如果飛機有問題,你可以在平原上迫降。如果你認為沒什麼問題,請繞一圈回來,在四號跑道降落。」

    「明白,」駕駛員回答,「我的周圍怎麼樣?」

    「你的上面有一架麥道機,我會叫它保持高度的。我也會把你周圍的飛機叫開,請放心。還有問題嗎?」

    「沒了。你們他媽的真……完畢!」

    「謝謝,祝你好運。」

    童振遠默默地攙扶著寧佩雲離開了指揮塔。他看出她的臉色很不好,身體也在顫抖著。陳處長跟在他們的後面。在電梯裡,佩雲終於忍不住,撲在丈夫的懷裡。

    女人總歸是女人,女人的心腸總是軟的。她撲在丈夫的懷裡無聲地哭了,為了尼桑車上的那兩個生命。

    陳處長也有些不自然地揉著下巴,眼睛看著腳下。

    電梯到了底層,他們一起走出來。童振遠喊住陳處長,「老陳,今天的事也給你們帶來麻煩了,真是對不起了。」

    「算了,別提這個了。」陳處長說。

    童振遠從佩雲的手提包裡找到她的機票,遞給他說:「請幫我把這張機票退了吧。明天走不走,再等我的電話吧。」

    「行,沒問題。」他說。

    「謝謝你,老陳。有事咱們再聯繫。」

    「不必謝。你們快回家吧。」

    「好的。佩雲,咱們走吧。」

    他們挽著胳膊,離開了飛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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