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一股氣正從眉心慢慢地瀉出,頭頂像被罩了一個鐵箍,沉重得無法仰頭,眼皮上像是有無數螞蟻在爬,眼睛發澀發乾,手腳發麻,渾身都不對勁,內心緊張,莫明的感到恐懼,甚至無法走路。我是不是快死了,我是不是快死了?她問自己,越問,心裡越緊張,全身竟然控制不住的顫慄。她突然害怕自己就這樣死去,儘管前兩天她才嚷著要赴黃泉,甚至被洗了胃。「你怎麼啦?」雖然蘭西心中的恨並沒有減輕一分,但他還是被李沁沁的表情給嚇住了。他的耳邊還迴盪著他媽媽在住院部樓下石凳上對他說的話:西,不管你和你媳婦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媽媽都希望你們能好好解決。爸爸媽媽都這麼大年紀了,經不起折騰了。恨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既然恨解決不了問題,為啥不朝好的方向尋思呢?你媳婦這次要是真的就這麼死了,你心裡會好過嗎?同樣,假如你發生了啥問題,你媳婦她心裡也會好過嗎?人的一生很難,不好的東西我們就用抹布把它抹掉。就像擇米,煮飯之前我們要把那些黑了頭的發了霉的米粒擇出來,剩下的好米我們煮出香噴噴的白米飯,不但能抗餓,慢慢的嚼,總很香甜。這就像過日子。蘭西沒想到他僅上過小學二年級的媽媽竟然也能以質樸的話講出一番道理。蘭西媽媽、姐姐、外甥女的頭髮都不見了,蘭西媽媽只是以每天忙、打理頭髮嫌麻煩作為理由,但蘭西還是從外甥女口中得知她們的頭髮都用來賣了錢。「錢去哪裡了?」蘭西問他外甥女,「給舅媽買雞燉了。」外甥女小聲地對他舅舅說,蘭西的眼淚一下湧上了眼眶。萬般滋味齊湧上心頭。「她不配。」,他想說,可是他卻說不出口。倘若她不配,自己又配嗎?倘大一把年紀了,還在為生計奔波,讓父母操心,這實屬悲哀。更何況婚姻城堡的坍塌並不是一個人的錯,設若雙方都能及時地進行修整維護,怎麼又會使之土崩離析呢?設若城堡裡的人心中既已定,又何懼外物侵擾?人們總是以『我是人而不是神,因而無法超越許多東西』為理由,幹著許多違反自然法則與人生準則的事。李沁沁有錯,他蘭西更是有錯,錯在無法使妻子的心安定,錯在放縱自己的情慾。既然如此,是分了散了,還是用抹布抹去過去呢?他心中一時無法確定。
李沁沁的表情很奇怪且目光呆滯,「你到底怎麼啦?」,他再次問她。一顆淚珠從李沁沁的眼睛裡滾落,她沒回答蘭西的問話。「你身體本身就不太好,你這樣會自己把自己折磨死的。」看見她這樣,蘭西心裡也不好受,他真擔心她瘋了。「我快死了,我快死了。」李沁沁突然喃喃自語。蘭西的心疼了一下,「不會的,不會的,沁沁,有什麼事情咱們好好說,咱們重新開始好嗎?」還是用抹布抹去過去吧,他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個自己一直深愛著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重新開始?」李沁沁問了一句,眼神裡充滿了疑問,她感覺她的脖子快僵硬了,不由得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後頸。「我會死的,我逃不掉,我會下地獄的。蘭西。」她突然哭了。「李沁沁,你不會死的,我告訴你,我不會讓你死的。」蘭西幾乎是在吼道。「你救不了我,我該死。」她反反覆覆地重複這句話。正在這時,蘭西媽媽拎著一個泛黑的鐵罐進來了,身後跟著蘭西姐姐與蘭西外甥女。「你們走,我不想看到你們,你們快走。」李沁沁突然摀住耳朵尖聲叫著,笑容凝固在了蘭西媽媽臉上,蘭西外甥女嚇得臉一下紅了,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蘭西姐姐陰沉著臉帶著她女兒又走了出去,「沁沁,你這是為啥呢?」蘭西媽媽重重地將鐵罐放在櫃子上,滿臉不悅。「不為啥,快走開,我不想看到你。」李沁沁流著淚繼續大喊道,眼神裡滿是恐懼與不安。蘭西媽媽氣得渾身發抖,佝僂著背走出了病房。蘭西跟了出去,剛想安慰他媽,沒料到他媽卻說:西,她是病人。她不是故意的,我就當沒發生過,你也要當沒發生過。沁沁是個心思很重的人,你要好好開解她,免得再出事。你沒有臉面,我們全家都沒臉面。說完,叫上一旁的蘭西姐姐和倩倩一甩手走了。蘭西生氣的握緊了拳頭,他真想一巴掌給李沁沁扇過去。可是,他媽媽最後那句話提醒了他,他不能再讓李沁沁出事,他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下肚,於是坐在床頭,他輕輕地對李沁沁道:你這是怎麼啦?沁沁,媽媽她們是給你送雞湯來。「送雞湯?」李沁沁不敢相信,「是,媽媽和姐姐、倩倩的長頭髮都賣了錢全變成雞湯了。」蘭西盡量說得輕描淡寫。「頭髮賣了錢?你什麼意思?」李沁沁頭腦還沒完全清醒,「她們把頭髮賣了買了雞燉湯給你補。」「啊?我,我,我,」李沁沁說不出話來,其實,她之所以不願意看到她們,是因為她的到來加重了她心裡的負擔,醫生告訴她,她的植物神經功能紊亂了,她說不清這是為什麼,剛開始她想死,而現在她卻怕死,她走了兩個極端。「我不配。」她痛苦地說。「你是我媽媽的兒媳婦,你不配,誰配。」 「我說我不配就不配。」李沁沁突然發怒了。「好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來,把雞湯喝了,我餵你。」蘭西的語氣還是很溫柔。「西,你知道嗎?我很後悔,很後悔啊。」李沁沁哭著懺悔。蘭西站了起來,他不敢吭聲。「我知道我要死了,是我先對不起你,我沒有任何理由責怪你,是我自己的錯,我應該告訴你我心裡的想法,我沒有定力,其實,我是愛你的,是我經不起別人的誘惑,我真恨不得自己立刻死去才好。」李沁沁說話顛三倒四,語無倫次。「別說了,這些我都知道。」蘭西不想提,「你不知道。你只知道我跟別人上了床,可是,你不知道我內心的真實想法,我該死。真的,我該死,這是我自己遭報應了。老天要以同樣的方法來懲罰我。」「或許是我忽略了你才有這樣的結果。錯不在你。」蘭西說。「錯在我,是我自己沒有定力,被魔鬼附了身。西,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求求你,別懲罰我了,好嗎?」「我也有錯,我也被魔鬼附了身。」「你會不要我了嗎?你會不要我了嗎?」「我,我,我」蘭西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又想到了李沁沁的流產,心很痛。「你不要我了,你真的不要我了。嗚嗚嗚。」李沁沁嚎啕大哭。「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要你的,只是我現在心裡很亂,我要調整好自己以好的心態面對你,面對我們的未來。」李沁沁抬起頭看了蘭西一眼,又低著頭發出一串嗚咽。「沁沁,咱們缺乏溝通,既然現在說,我們就說得清清楚楚,你流產了怎麼也不告訴我?」李沁沁吃了一驚,她停止了嗚咽,揣摩著蘭西的心思,盯著蘭西看了好久,才說:你是怎麼知道的?是的,我流產了,是我不小心造成的。她還想撒謊,蘭西突然很生氣,「你怎麼又騙我?」「不,不,哦,是 ,是我騙你,我是擔心你生氣,是我自己自願去流產的,因為我不敢確定孩子是不是你的,我怕給你造成永遠無法彌補的錯誤與傷害。」李沁沁說了實話。蘭西突然背過身,他在控制自己的情緒,大約過了兩分鐘,但在李沁沁看來,似乎是過了一個世紀這麼長,方才轉過身子,眼睛紅紅的,李沁沁知道,他流淚了。「西,西,我們重新開始好嗎?」李沁沁懇求道。「我們彼此都冷靜一段時間,好嗎?倘若要繼續,我希望我們出現在彼此面前都是一個全新的自我,好嗎?」「你是什麼意思?你還是無法原諒我?」「不是,你別多想。你要好好的保重自己的身體。」「不,你不原諒我,我只有死路一條了。」李沁沁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沁沁,幹嗎要尋死覓活的呢?你以前不是這樣的。」「那我是怎樣?」「以前的你聰明充滿自信,遇事有主見。」「現在我已經不是了,這能怪誰呢?你敢說你沒責任?」她突然恨恨地說。「我說過我有責任。我絕不抵賴。」「哼,是你,是你把我害成這樣的。」「哎。」蘭西長長地歎了口氣。「我知道,其實,你們都希望我死,因為我死了後,憑你蘭西的才貌,定可以再覓得一個佳人,乾乾淨淨的與你生兒育女,這樣也合了你父母的心意。總之,我就是活該倒霉。」李沁沁的話越說越難聽了。「我沒有。」蘭西無奈地說。「你就是這個意思,你們全家都是這個意思。」「你別扯上我家人。」「我就扯上了,你怎麼著?」「好,我錯了,行不行?」蘭西求饒了。「你承認你錯了?我只是個女人,我需要被人疼,被人寵著,可是,你呢?都做了些什麼?你的偉大都留給了別的女人,這公平嗎?」「別說了,沁沁。」「讓我不說,也行,那你現在就『臨幸』了我。」「這是醫院,不是家裡。」「醫院又怎樣?夫妻行事關別人什麼事?」「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好,你如果不答應,我就從窗戶跳下去。」她對他實行了威脅。她赤著腳,奔向了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