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去登雪山,天氣很明媚,太陽很大但不刺眼,雖是陽光普照,但氣溫還是很低。端崢陽拿來的衣服挺暖和的,不然就得受冷了,南胭想。
雪山上風光一覽皆是莽莽銀白,映著陽光,偶爾反射出一點光亮,轉瞬即逝,一星一亮一閃一滅,整座雪山猶如一顆巨大而驚艷的鑽石,散發著璀璨奪目的光芒,令人甚至不敢逼視。
爬山的路很不好走,沒有開鑿出的大道,只有小心翼翼由當地人帶領著攀登。地上有些冰縫,那是最令人驚心也是最挑戰人的地方,因為每一條冰縫都難知深淺。有的只有很淺的幾寸,有的掩藏著萬丈深淵,一個失足,也許就跌落。所以,儘管大家心情是激動的興奮的,都是極其小心地邊看路邊走著。南胭跟在芷香身後,前面是易以一帶著,每一步都是易以一先踩下去後,芷香和南胭再跟著他的腳印走。
端崢陽獨自走在隊伍的最前方,和領隊的當地人並排走著,一路上有說有笑,是心情最輕鬆的一個。
快到頂峰的時候,當地人不再進去了,特別叮囑了他們要注意別跌倒和冰縫陷阱,收了四百塊錢,就獨自下山了。端崢陽領著大家繼續向前行。
雖然艱辛,但是值得。當南胭站在山巔,俯視四顧之時,她真的覺得一路艱辛都是值得的。或許也只有經歷了生死挑戰,才可以擁有眼前的美景。遠處的山是墨色的,身旁有雲有霧,山的輪廓看不真切,然而那一抹墨色連綿起伏,都在自己的腳下,一直延伸著,就要延伸到天涯海角。而山巔以下是整一片的銀色,鑽石般的光芒閃爍又閃爍。目之所及是那樣的廣闊無垠,好像連著心胸也廣闊了許多。
「很美吧。」不知什麼時候,端崢陽已經站在了她身後。
南胭笑著點點頭,也許是被眼前美景的壯麗打動,她覺得此刻對端崢陽毫無顧忌。
「我高中的時候來過這兒,一轉眼已經這麼多年,這裡還是這樣美。」
「你很喜歡登山嗎?」
「喜歡,但是不經常,所以一有機會就一定登最心儀的山。」
他就是這樣,喜歡挑戰,南胭第一次有點體會了他的心情,那萬般艱辛的山路,只要走過來,就可以看到無限壯麗,有的時候,只要走過來,就可以擁有另一片天地。
下山的路依舊難走,不過他們還是沒有選擇坐索道,就像端崢陽說的,一有機會,一定要好好登山,好好珍惜。一行人都是年輕人,血氣方剛,也都願意一齊徒步下山,一路上有風光有談笑,倒是一段不可多得的好時光。
南胭已經沒有上山時那麼緊張,但仍舊是小心翼翼地跟著芷香走,時而抬頭看看身邊的風景,然後繼續全神貫注於腳下的路。冰縫真的很令人膽顫,深淺難測不說,有的甚至有一米來寬,但路只有一條,又不得不跨越,每一次跳過這樣寬的冰縫,南胭的嗓子眼都提得老高,直到雙腳真的踩到了對面的實地上,依然有些心有餘悸的後怕。
這麼一來一回就是一天,回到別墅的時候,時間已經很晚了,南胭的步伐已經疲憊得像塞滿了鉛,一拖一拖間,都難忍的酸痛。在房間換了衣服,洗了把臉,南胭飛快地跑去吃飯,她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剛跑到餐廳,才發現大升的一眾職員都已經到了,大家都餓慘了,這下子全部集體搶飯。
芷香看著這盛況,笑說:「我還不知道,他們個個都這麼身手敏捷,看來讀書的時候沒少搶過飯。」
易以一被芷香叫去排隊了,南胭和芷香站在人群之中,現場十分沸騰,好在他們總共也就三十多個人,再怎麼擁擠,也比不上讀書的時候千人搶飯的浩大場面。
易以一抱著三盒盒飯走過來,笑嘻嘻地看著芷香,芷香立馬迎了過去,幫他拿了一盒,易以一一手一盒拿著兩盒。三個人找了位置坐下來,南胭顧不上吃相,打開盒飯只覺得飯香撲鼻,手持筷子就一陣瘋狂的囫圇吞飯,芷香也秀氣不到哪兒去,倒是易以一,一個大男人,卻比他們吃得優美多了。
南胭正吞著嘴裡的飯菜,易以一突然想起來:「崢陽呢?」
南胭聞言也抬起頭來,目光四處遊走,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就是沒看見他。三人這才發現,回來之後,他們都沒有看見端崢陽。
南胭扔下盒飯,顧不上胃裡還在疼,和易以一一起問遍了餐廳裡的每一個大升的職員。所有的回答都是同一句話:「沒看見。」
沒看見!
他不見了!
南胭心裡前所未有的焦急慌張,小腿還在酸痛著,但顧不上許多,拉著易以一就回他的房間看他回來沒有。
門剛打開一條斜縫,南胭就側著身子鑽了進去,找遍了整個房間,還是沒有!
都沒有!
他到底在哪裡?南胭的胸口劇烈起伏著,掌心裡不覺已經濡出了一手冷汗,她的目光遊走來回,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可是,就是沒有他!
「他在哪兒?」南胭如同自語,身體就像瞬間失去了力氣。易以一也著急起來,不停地打端崢陽的電話,可每一遍回應他的,都是那個悅耳的女音,「您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
南胭彷彿身處萬丈深淵,她不停地墜落,身旁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她驚慌,她失措,可是沒有人來救她。她的心裡有一個聲音一遍又一遍地一直問她,他在哪兒?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心裡其實這樣在乎他。
那天她在家裡,他來看她,告訴她,他想和她在一起,可是她拒絕了他,那麼無情殘忍地拒絕了他,他的眼裡是深潭般的溫柔,她其實早就知道,他對她的深情!
那天她被灌酒,他如天神般降臨,牽著她的手,當著劉萬泰的面,就這麼牽著她的手,然後帶著她到了他母親的面前,他那麼理直氣壯,那麼理所當然,「這就是我喜歡的人」。不是不心動的,其實她早就已經被他感動!
那天她的衣服濕了,零下的溫度,那樣的寒冷,她穿著泳衣裹著浴巾,而他就赤著上身,冒著冷,只為給她送來保暖的外衣。她的溫暖是他給的,明明隔著好幾個溫泉池,他的眼神卻永遠在她身上,她的一舉一動,他都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其實,她自己也沒發現,她早已愛上他!
可是,那麼多的真心話,她還沒有告訴他,他就這麼憑空消失,不管她怎麼找,不管她怎麼急,他就是不見了!她在心裡狠狠地咒罵自己,從前她對他那麼狠心,現在,他也要報復她,任憑她心急如焚,他就是不出現。
她想起白天跨越的那些冰縫,有好幾次她險些失足,地上的冰石被她踩碎,掉落在冰縫之中,那麼久,就是沒有回音,那樣深的溝壑,她的心也如同被人捏得粉碎,然後扔進去,扔進去那萬丈深淵裡,萬劫不復。
她在心裡祈求,如果可以再見到他,如果他平安無事,她一定會告訴他,她已經愛上他了,她要跟他在一起,他和那個杜小姐,她和容紹,她都不管不顧了,她只知道,她愛他,她要跟他在一起!
大升的所有職員已經全部驚動,老闆不見了,大家都非常著急。一數人頭才發現,原來不止端崢陽不見了,香言也不見了。
易以一已經報了警,警察來了之後,就通知了救援隊搜救。可是天已經黑透了,夜已經入深了,山上太冷,而且黑夜裡看不清路,搜救起來非常困難。南胭一想到端崢陽還在黑暗而寒冷的雪山上,她的心就好似崩塌。
芷香吩咐大家先回去休息,她和易以一守在這裡等救援隊,大家本來白天登了山,身心都十分疲憊,眼看救援隊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回來,也就散了去休息。南胭執意和芷香一起等,芷香勸了幾次都勸不動,也就不勸了。
一直到凌晨四點,救援隊才回來,南胭遠遠看見,就飛奔了過去,左顧右看,尋找那個熟悉的模樣,可是,還是沒有!
「山上太黑了,天氣又十分冷,我們找了大半個山,可是不好找。」
南胭不信,只是瘋了似的問:「找到他了嗎?找到他了嗎?」
芷香看出南胭的異樣,謝過了救援隊,帶著南胭回到房間。
「小妹,你今天不大對勁。」
南胭木然地坐在床邊,似乎沒有聽到。
「你和端總到底是什麼關係?」芷香索性開門見山。
南胭這才有了點反應,嘴唇動了動,可是沒有聲音。沉默半響,她才幾不可聞地說:「姐姐,我好累,我現在不想說。」
芷香體諒她:「那好吧,你早點休息吧,救援隊一大早就會繼續搜救,端總又是登山高手,你別太擔心了。」
南胭機械地點點頭。
南胭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洗了澡又睡在床上的,她覺得很恍惚,周圍的一切都像是夢境,她聽不到任何聲音,只有心裡不停重複著的一句話,「他在哪兒?」
她把眼睛掙得大大的睡在床上,身旁的芷香已經倦極睡熟了。她很疲憊,可是睡不著,眼睛一眨不眨地死盯著天花板。天花板上是一整塊大鏡子,窗外有微弱昏黃的光從窗框裡透進來,黑暗中的她只看得清大概輪廓,可是一雙眼睛就這麼掙得大大的,猛然驚得她覺得恐懼。眼睛睜得太久,一閉上就開始流淚,一直流淚,就好像停不下來,大河決堤,洶湧澎湃。她用力咬住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音,可越是這樣壓抑著,越是止不住淚。也許她睜眼睜得太久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她睜了多久。眼皮酸楚地疼,她皺了皺眉頭,忽然翻身起來,換上了衣服,背起登山包。芷香還在熟睡著,而她已經出了房間。
她要去找他!她一定要找到他!
只要一想到他獨自在黑暗而寒冷的雪山上,她就不能控制地難過。
夜裡的山路更難走,她沒有辦法,只得一步一步,提高了膽子走。路很漫長,山頂巍峨聳立,遙遙立於頭頂,她的腿還在陣陣酸痛,可是她已經下定決心,不論如何,她一定要找到他!
每走一步,她都覺得空前的堅定,因為她終於明白,自己是愛他的,自己是那麼的愛他,不論如何,她也不會拋他一個人。
好幾次,她險險地跨過冰縫,她很害怕,可是她難以置信地勇敢起來,就算是那麼深的冰縫,就算是那麼危險的山路,也不能阻擋她去找他!
好幾次,她真的以為她就要死在這山中,可是只要一閉上眼睛,他的臉就清晰地映在她的眼簾,她要找到他,她還沒有告訴他,她愛他!她再一次爬起來向前走,再一次藉著一柱手電,尋找他的身影。
她不想他們之間來不及,她不允許!
她忽然看到一點火光,如在茫然無措的時候被指明了方向,圍著火光有一個睡袋,旁邊坐著一個人。
她幾乎就要哭出來,端崢陽,端崢陽就在那裡!
她找到了,她真的找到了!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喊他,就像用生命在呼喊他的名字:「崢陽!」
隱約中,那張映著火光的臉抬了起來,那濃而嶙峋的眉,深邃純黑的眼,那熟悉的身影……南胭眼中泛起了淚光,視線漸漸模糊。她不敢邁開步子,只怕是夢,只怕一動他就會消失。
端崢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就站在不遠的地方,一雙大眼睛載滿了淚水,她卻那樣開心地笑著,她的眼神在告訴他,她擔心他,她為了找他,一個人冒著黑夜冒著風雪而來,只是為了他。
她拿著手電,緊張地觀察腳下的路,一步一步地,緩慢地,朝著他走來。他呆立了片刻,然後也拿了火把,一步一步地,緩慢地,走向她。
他們終於找到了彼此,深深擁抱。他的臉埋在她的肩窩,而她的雙手緊緊抱著他的背脊。兩個人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只怕是夢,只怕一動就會失去。
他身上熟悉的切維濃香水氣息那麼熟悉,令她心安,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收了淚,稍微離開他的胸膛,笑著看他。
他也注視著她,眼裡的深情就要將這一天一地的冰雪融化。
良久,他問:「你怎麼來了?」
她笑著說:「我來找你,我擔心你。」
他說不出話,她又說:「對不起,我以前不明白自己的心意,那麼狠心拒絕你。可是當你失蹤,我的心就像跟著你沒了蹤跡,我才知道自己愛你,崢陽,我愛你。」
一字一句,那麼直白,那麼溫柔,那麼勇敢,端崢陽覺得自己的心變得不可思議的柔軟,他說不出話來,半響都不知道應該怎麼反應,只好再一次緊緊地擁住她,她的呼吸暖暖地噴在耳邊,她開心得無法抑制地笑著。
他終於難以置信地說:「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
她笑了,拳頭輕輕打在他寬闊的背:「你說呢!」
他也笑起來:「剛才風聲太大,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好不好?」
「從今以後,你要我說多少遍都可以。崢陽我愛你,崢陽我愛你,崢陽我愛你,崢陽我愛你,崢陽我愛你,崢陽我愛你……」
他喜難自禁,就這麼抱著她旋轉起來,她笑得如同花開,兩人一直對視著,這一天一地的莽莽白雪,他的眼中卻只有她,而她的眼中也只有他。
忽然有個女聲響起:「端總。」
端崢陽放下她來,南胭這才發現是香言,她拄著一根木棍站著,似乎是腳受了傷。
她和端總都失了蹤,原來是在一起的。
端崢陽立刻說:「下山半路中,我發現香言脫了隊,所以就回去找她,結果發現她崴傷了腳,一個人坐在石頭上等人來救,我就背著她一起下山。後來天太黑了,下山的路很不好走,我帶了睡袋,就叫香言在睡袋裡睡一晚,我守在旁邊。山上沒有信號,所以沒打電話回來。」
南胭倒不多問什麼,只說道:「香言,你的腳傷得重嗎?」
香言說:「只是崴了,不算太嚴重,可暫時走不了。」
南胭點點頭,轉過來對端崢陽說:「天快亮了,我們再等一會兒,救援隊就會來。」
端崢陽答應:「好。」
天剛濛濛亮,救援隊果然來了,香言被抬著下山,南胭和端崢陽牽著對方的手,並肩走下山。
回到別墅,芷香和易以一已經等在門外,看到他們安全回來都鬆了一口氣。芷香心細,發現了南胭和端崢陽牽著的手,她也沒說什麼,心裡已經瞭然。
香言被救援隊送下山去醫院,臨走的時候她喊了南胭。南胭疑惑,走到她身邊去。
端崢陽和芷香、易以一他們都在遠處,身旁沒有其他人,南胭和香言相對而坐。
香言說:「你來找端總的時候,我其實沒有睡著,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不瞞你說,我一直喜歡端總,因為在公司聽說了端總對你有些上心,所以才故意弄掉你的衣服,只是想出一口氣。昨天我崴傷了腳,端總回過頭來找我,我真的很開心,我以為,我還是有機會的,可是晚上他讓我睡睡袋,自己守在旁邊,我一直睡不著,我看見他一直拿著木棍在地下劃著。本來我並沒有注意,直到你來了,端總過去找你,我才從睡袋裡出來,拄著木棍走過去看,就這那一點微弱的火光,我看見端總一直劃的,隱約是幾片花瓣的形狀,當時我不明白,以為端總只是隨手劃的,後來回來的路上,我終於想明白了。那天你的衣服被我弄濕了,你著急地去翻衣兜,我看到你拿出一張手帕,上面繡的花樣,正是端總在雪地裡劃的花瓣形狀。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我是沒有機會了,端總喜歡的人是你。」
南胭明白過來:「原來如此。」
香言又問:「我這麼做,你討厭我嗎?」
南胭搖搖頭:「感情的事都是控制不了的,就像我從前都不知道自己愛著崢陽,我一直以為,我這輩子是不會再愛上別人了,可是緣分就是這麼奇怪,就算你不知道,它還是在牽引著你,就算你抗拒過,它還是會帶你到注定的人身邊。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我愛他。直到現在,我才有足夠的勇氣說,我愛他。」
香言別過臉去:「我說這些,是希望你能明白端總對你的苦心,即使我不是端總喜歡的人,即使我嫉妒你,我也希望我喜歡的人能夠幸福。請你一定要好好對他。」
南胭答應道:「我一定。」
香言跟著救援隊下山的時候,南胭一直看著她的背影,一直到整個救援隊都成了小小的黑影,點在蜿蜒的山道裡,如同螻蟻於大自然之中。端崢陽走過來,從後面抱住她,「看什麼呢?」
南胭歪著頭吻他,他狂熱地回應她,他們吻了很久,深長得令世界彷彿靜止。
停下來的時候,端崢陽看著她,眼裡的深情一覽無餘。
「江小姐,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請你陪我去一個地方。」
南胭好奇地看著他:「唱的哪出戲?」
端崢陽大笑起來:「那我當你答應了!我們這就出發。」
南胭驚訝道:「去哪兒?」
「去二人世界!」
「可是我們不是要下山回去了嗎?」
端崢陽立住腳,說:「我已經跟芷香說了,我們一起過三天。」
南胭撇嘴:「原來你只想和我過三天?」
端崢陽牽住她的手,說:「我錯了,只要你不離開我,我一輩子都愛你。」
夕陽西下,山峰之上,一對戀人的剪影是那樣無言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