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地方並不太遠,一天的車程就到了。端崢陽自己開車,南胭坐在副駕座位上,困了就靠著窗戶打盹兒,醒來就看看沿途風景,時不時和端崢陽搭兩句話。
南胭問他:「這車是哪來的?」這次出遊他可沒開車來。
端崢陽目視前方,嘴上回答道:「這邊的一個朋友借的。」
南胭在心裡啐道:「敗家子!借也借的奧迪R8!」
車開到了一座山中別墅前停下,管家已經迎了出來接他們,端崢陽把車鑰匙給了管家,拉著南胭就進了別墅。進門可以看見挑高進深的客廳,各處一塵不染,顯然是有嚴格的管理,日常都打理著,這裡看樣子不常來人,可屋子裡都很乾淨。
端崢陽坐在沙發上,說:「從這裡再往山裡走,就是一風景區,明天我帶你進去,那兒風景很漂亮。」
南胭在他旁邊坐下來:「這裡也是你朋友借的嗎?」
「我的。」端崢陽說,「十歲的時候,我爸送的生日禮物。」
「狡兔三窟。」
端崢陽咧著嘴笑:「我可不是兔子,況且我也不止三窟。」
南胭斜著眼看他:「這麼多房子,是不是打算金屋藏嬌啊?」
端崢陽抱住她:「我不敢。」
南胭莞爾一笑,在他懷裡找了個舒服的角落躺著,只聽到他在她耳邊說:「有你就夠了。」
趕了一天的路,南胭已經餓慘了,端崢陽其實也餓,可是他不喊餓,吃飯的時候卻狼吞虎嚥地吃了三大碗飯,南胭直說他悶騷。飯菜是別墅裡的廚子做的,那廚子是四川人,能做一手鮮香麻辣的川菜,辣得南胭直掉眼淚,可是又經不起香氣的誘惑,只好邊吃邊絲絲吸氣,眼淚不停掉,一副欲罷不能的樣子,引得端崢陽笑得沒完沒了。
果然就吃多了,南胭胃裡太飽,幾乎都走不動路了,下了飯桌就軟倒在沙發裡,連腳趾頭也懶得動一下。端崢陽說她跟豬似的,南胭眼明手快,光速地抄起一個抱枕,狠狠地砸在端崢陽身上。
他好脾氣地笑:「看來我以後的家常便飯,就是被你砸枕頭了。」
南胭臉上一紅,聽出他語帶雙關,想起那天他來自己家中,也是被自己砸了枕頭,忽然間忍不住就笑出聲來,端崢陽湊了過來,離她很近,「在笑什麼?」
南胭被他一問,本來硬憋著的笑意再也撐不下去,哈哈地大笑起來,最後捧著腹又抹著眼角,「有個公子哥從此做沙包,我能不開心嘛?」
端崢陽也不頂話,只是伸出手來揉她的頭髮,自己去書房打網游去了,南胭還是懶得動,胃裡塞得滿滿的,只想坐著消化一下。誰知剛過一分鐘,書房裡就在喊:「南胭,快過來。」
南胭極不情願地離開鬆軟舒適的沙發,拖著沉重的胃,數著步子走去書房。端崢陽眉開眼笑地坐在電腦前,南胭起了好奇心,連忙也過去看。
屏幕上是一個英氣的少年,濃而嶙峋的眉,黑而深邃的眼,只是眉間猶有稚氣未脫,青澀活潑的眼神隔著屏幕正看著南胭,儼然就是端崢陽少年時候的照片。
南胭不禁問:「這是你呢?」
端崢陽得意地說:「那當然,怎麼樣,是不是風流倜儻、雄姿英發,十幾歲的時候就看得出是個大帥哥。」
南胭「噗」的一聲:「是啊,比現在帥多了。」
端崢陽不理她,繼續說:「是不是突然發現撿到大餡餅了?這麼帥的帥哥,都被你給撞上了,還這般至死不渝的,真感天泣地,我都快哭了。」
南胭戳他的胳膊窩:「你哭啊,你哭啊。」
端崢陽被她弄得癢癢,止不住的咯咯笑,嘴裡只管說盡了好話求饒。南胭好不容易逮著個機會,哪裡會輕易放過,兩個人你推我攘的,不知怎麼的,南胭就被他給抱住了。
四周忽然就安靜下來,南胭的心跳得太快了,臉頰滾燙得驚人。他的臉幾乎佔據了她整個視線,漸漸的,越靠越近。南胭忽然驚呼:「呀,這是誰呀?」
端崢陽循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只見電腦屏幕上是一張小孩子的照片,濃眉大眼,五官分明,穿著一身大紅色的蓬蓬裙,頭上綁著個蝴蝶結,樣子能多可愛有多可愛。
剛才他們翻騰來去的,無意間竟把照片換到這一張了。南胭驚喜不已,仔仔細細地看著這小孩的每一寸模樣,嘴角上揚著,說不出的喜歡。端崢陽的臉卻尷尬起來,南胭察覺他不對,下一秒就立馬明白過來。
「這是你?」
端崢陽別過臉去,樣子是默認了。南胭笑得腰都直不起來,只差沒把桌子拍爛。
笑了大半天,端崢陽終於才低聲說:「別笑我了,小時候我媽就喜歡亂打扮我,弄得我有時候都分不清楚自己是男的還是女的。」
說是叫南胭別笑了,南胭卻笑得更厲害了:「這也有分不清楚的?」
端崢陽沒轍地搖搖頭,伸出手去攬她入懷:「我記得還在幼兒園的時候,有一次,老師帶我們一個班的小朋友去玩滑梯,其實這也挺好,可老師偏偏撂了句話,『男同學滑左邊,女同學滑右邊』,我就楞了,不知道自己應該滑左邊還是右邊。」
南胭睜著大眼睛問:「然後呢?」
「然後我就從中間的隔梗上滑下去了。」
南胭難以置信,想像不出來眼前這個丰神俊朗的大男人因為分不清楚自己的性別是什麼無奈樣兒,眼睛只瞪得更大了,最後實在繃不住了,就在他懷裡笑得花枝亂顫。
這張過後,他簡直豁出去了,又給南胭看了許多從前的照片,一張一張地詳細給南胭訴說,那些沒有她的時光裡,他的一點一滴喜悲。有一張他身著軍裝,全身泥濘,唇齒緊咬,神情倔強,但是狼狽不堪。南胭詫異地問他,他苦笑,「高中的時候,給姥爺收拾的,非把我派到邊疆去,說要讓我吃盡苦頭。」
不知道看了多久,他耐心地對她說著很多很多的話,一隻手抱著她,另一隻手去拿鼠標翻照片,房間裡沒有開燈,只有電腦屏幕的光線驟明驟暗地變化著,他的聲音低沉,讓她覺得很舒服,他的懷抱很溫暖,讓她覺得很安全,不知不覺地,耳邊還似乎有他的聲音,她就已經沉沉睡去。
屏幕的光線照亮了她的側臉,她的睫毛很黑很長,耷拉下來像一把小扇子,她的嘴角還含著笑,似乎在夢中也是那麼的開心。他抱起她,把她放在房間的床上,替她理好了被子,又輕手輕腳地關上了門,自己才去客廳裡抽煙。
他的心不可思議的寧靜,也許是因為深山的安詳,也許是因為難得的放肆,也許只是因為,她在他身邊,那麼近,觸手可及,他的心裝得滿滿的,他覺得那麼的幸福。就這樣,她熟睡在房間的床上,而他在這寂靜的月夜裡,窩在客廳的沙發裡抽煙,就這樣,彷彿就可以一輩子。
南胭是被窗外的小鳥嘰嘰喳喳吵醒的,她的房間在二樓,從窗戶裡看出去,正好可以看見一株繁茂的香樟,小鳥就是停在香樟的枝幹上,整整齊齊地排成一排。陽光透過枝椏,鋪滿了茶色的實木地板,一顆一顆的小光斑,起風的時候就跟著樹枝左右移動,看著很是可愛。
一覺醒來,南胭精神很飽滿,想不起自己是怎麼到床上的,她也不在意,撓撓頭髮,開了門出去。
正碰上端崢陽給她拿早餐上來,一開門就是他的臉,盤子裡盛著燻肉三明治,旁邊是一杯熱牛奶。
端崢陽有點沒反應過來,倒是南胭打著哈欠對他笑:「早安。」
端崢陽臉上浮起一個微笑,就這麼看著南胭。過了幾秒鐘,南胭恍然驚覺,半閉著的眼皮子一下子收了上去,迅速低頭看自己,衣衫不整,雖然是穿的睡衣,頭髮也亂糟糟的,還沒洗漱,說不定嘴角還有晶瑩的夢口水。
南胭糗得揮手就關了門,看著褐色的門板,猶似還沒完全醒過來,怔怔站著,只覺得不知道該怎麼辦。端崢陽在門外沒心沒肺地嘲笑她,她羞得面紅耳赤,還好關了門,他也看不到。
南胭賭氣地敲自己的腦門,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手腳俐落地收拾好了,又找了件鵝黃色的長裙換上,這才開門出去。他已經下了樓,坐在餐廳裡等她吃早餐。
他穿著家居的長褲和T恤,樣子很休閒,南胭一時間還有點不適應。為了掩飾剛才的尷尬,南胭故作大方地吃早餐,隻字不提剛才的事情,他也不難為她,只細心地幫她把牛奶晾溫,然後再遞給她。
他說帶她去山裡的風景區,果然帶她去了。
那裡有世上最清澈最美麗的水,山澗瀑布順著山石磅礡而下,激起萬千水花,只是站在下面,肌膚就感覺得到涼意,而那震天動地的水聲響徹耳畔,甚至說話也要提高了聲音。她把手背橫在眉骨的地方,遮住濺進眼睛的水花,好欣賞風景,可水花還是肆無忌憚地落在她的睫毛上,她的一襲青絲也如瀑布般垂著,上面白露點點,都是調皮的水花。
景區很大,她整整走了半天也沒看完,最後還是坐了遊覽車,在每一個景點下車,前前後後游賞盡興了,再去下一個景點,就這麼走走停停,下午四點,他們才回到了別墅。端崢陽午覺沒睡,有些累了,於是就去房間小憩。反而她遊玩得精神越來越好,可他在睡覺,不能陪她,她只好一個人找樂頭。
別墅四周都是深山老林,出去也沒地方去,悶在屋裡又無所事事,她突然想起,昨天看照片的時候,自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後面他說的內容她壓根忘乾淨了,索性開了電腦,翻看他的照片,一張一張地回味,一邊看著一邊傻笑。
她的修長白淨的手指搭在鼠標上,忽然就停了下來,因為她看到了一張照片。
照片裡的他仍是十幾歲模樣,濃而嶙峋的眉,黑而深邃的眼,熟悉的臉龐和另一張陌生的臉龐擺在一起,那是一個清秀動人的女孩子,很漂亮的長髮,靈動的雙眼就算是定格在照片上,也是難以忽略的明艷。照片上的他摟著她,而她的臉緊緊貼在他的胸膛,那個熟悉的懷抱,那個熟悉的男人。他的樣子那麼快樂,而她的樣子那麼幸福。
南胭心裡五味雜陳,說不明白是什麼滋味。明明知道這是多年前的他,明明知道照片裡的女人頂多是他的過去,明明她都知道,可是心裡就是莫名的不快,她埋怨自己的小氣,連這麼一個過去,她都要斤斤計較。可是女人啊,都是最傻的,明明知道自己不應該在意的,可是因為太愛他,再大度,眼裡也容不下半點沙。
她是在吃醋嗎?
可是那明明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她又吃的哪門子醋?
她在心裡笑自己,居然會這麼小氣。可誰叫她只是一個愛著他的女人?女人啊,只要對著自己所愛的男人,都是這世上最小氣的,大度和寬容,從來不被用在愛情的窄隙中。
南胭想得出了神,端崢陽已經站在她的面前,她都沒有看見。端崢陽乾脆走到她身後,猛然地,嚇唬她。南胭果然被嚇得驚魂動魄,不停地順著心口,也不知是被他嚇的,還是因為心情劇烈起伏著。
端崢陽已經看到了照片,眼裡的光忽然就暗了下去。
他無言地站直了身體,沒有再和她說話,逕直地,向門外走去。
南胭叫住他:「告訴我。」
他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她還是說:「告訴我吧,我想知道。」
他就這麼站在那兒,木楞了半響,終於還是點了頭。
他點了一支煙,坐在書房的沙發裡慢慢抽著,她坐在他旁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他說:「照片裡的人,叫尹清若,是我第一個女朋友。那個時候我十八歲,她和我在同一所學校,比我小一級。她是校報的記者,能寫一手很漂亮的文章,成績也很好,每年都能拿不少的作文大獎和獎學金。我們本來並不認識,也沒機會認識。我的家族管教我很嚴,學校裡能接觸到我的人屈指可數,身邊的人大多也是和我一樣的人。後來有一次,她要給校報寫一篇報道,採訪的時候,她找到我。我不被允許接受她的採訪,可是她太倔強了,一直過了兩個月,她都風雨無阻地來找我。沒有辦法,我的家族不願再為她費周章,才算允了。
「我就這麼認識了她,熟悉之後,我才知道我和她很投緣,於是週末的時候,我總是想方設法出門去,只是為著見她一面。她是個很善良的人,性情也很溫婉,我們很快就發展成為戀人。我瞞著父母,一直和她交往到畢業。可是我畢業了,她還留在學校讀書,我的父母希望我出國念大學,我不肯,執意要念本地大學,不惜和他們鬧翻。最後終於被他們發現了清若的存在。
「當時的我太年輕,很多事情還不懂得。我知道被發現之後,大著膽子去找我媽理論,說自己一定要和清若在一起。清若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我媽鐵了心要拆散我們,哪裡可能同意。我媽只用了些手段,就輕易把我和清若分開了。我知道之後痛不欲生,一個人躲在這座別墅裡面,希冀這深山可以隔絕開我媽的控制,希冀自己可以脫離那個齷齪的世界。可是我太傻了,就連這房子也是我爸送我的,我又有什麼不是他的?我終於妥協,去了美國念大學,從此以後,我再也沒見過清若。」
南胭呆了片刻,似乎還沒能消化這驚駭的事。她問他:「那清若去哪裡了?」
端崢陽吐了一口煙圈,微瞇著眼睛,說:「不知道。我用過各種途徑找她,但是這麼多年了,都沒能找到。」
南胭嗟歎不已,清若,她是一個怎麼樣的女子呢?讓他不惜和家裡鬧翻,讓他甘心為她付出這麼多年的想念。
南胭忽然堅定了決心:「崢陽,我不管你過去愛過什麼人,現在我們相愛著,你就只能愛我。我知道清若在你心裡的重要,我不會介意,因為你這麼懷念一段感情,說明你真的用過真心,這樣的你,是我所愛的,所以我願意去包容你的過去。而且,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情,不管我們之間會不會經歷像你和清若那樣的挫折,不管你的家族會不會阻止我們相愛,我都會盡我所能去愛你,一直愛到我死去。不管我即將面臨的是多可怕的事情,我都不怕,因為我愛你,所以我願意為了你而勇敢。只要你也同樣愛我,我就會一直愛著你,一生一世,至死不渝。」
指間的煙已經燒到了手指,他渾然不覺,煙草灰不堪重負地墜落,灑在地上,映著光,如同金色的亮粉。他甚至說不出話,心裡卻裝滿了千言萬語,他久久地怔忡著,最後,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緊緊地擁吻她,那麼用力,就像要把一生的愛,全部傾注。
他何其有幸。
遇見她,愛上她,他何其有幸!
此生,他已再無所求。
他們愈吻愈烈,體內的熱情和慾望如同被一把火點燃,他的身子滾燙得嚇人,激烈的吻不停落下,他近乎貪婪地索求,而她如同初開的花,嬌艷欲滴,柔美得令人沉醉。
他把她橫抱起來,放在床上,繼續親吻她。他的氣息漸漸變粗,而她的眼如同潤進了水澤,那樣的晶瑩,那樣的美。
她的臉頰暈開些許粉色,如同抹了胭脂,又像是一朵紅花,昂首盛開在明媚的陽光中。
他要她,他只要她!
有了她,此生,他已再無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