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皇上留宿在了香兒的寢殿。
婉兒靜靜的躺在床上,卻輾轉難眠,不是因為顯,而是她內心的不平靜所致,那種焦灼和不安彷彿又回到了女皇退位的前夕,這個宮中似乎又有事情要發生了。
婉兒起身,披上了一件白色的外套,獨自走出了含冰殿。
月光溫柔的灑了下來,婉兒的目光掠過了層層的亭台樓閣,然後抬頭望著那淒冷的月亮,靜謐,卻也給了婉兒些許的安慰。
似乎有嘈雜的聲音傳過來,婉兒輕輕的閉上了眼睛,想要聽得更真切一些,那聲音卻遽然消失了。婉兒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沒有聲音,對於現在的宮廷而言或許就是最好的聲音了。
一名太監小跑著到了婉兒的面前,婉兒睜開眼,有些微微的怒意,是怪他打亂了這難得的清幽,也是為他即將帶來的消息?
太監稟告道:「娘娘,太子聯合了右羽林將軍,突然起兵,他們已經攻到了玄武門下,要逼皇上禪位,現在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在玄武門,皇上派奴婢來告訴娘娘,千萬別離開寢殿。」
「他們都怎麼樣了?」大概是經歷了太多的政變,婉兒顯得很平靜。
「皇上和娘娘都沒事。」太監回答道:「只是,只是武大人父子卻,卻被叛軍殺死了。安樂公主因為在宮中陪著娘娘,所以也沒事。」太監小心翼翼的說著,婉兒卻只聽到了前一半,武三思死了——
婉兒的目光空洞的望著前方,太監則輕輕的退下了。
突然驚覺臉上有淚滑過,婉兒變得恐慌了起來,在她的印象中,自己只為三個人的離開而哭泣過,母親、賢,還有女皇,卻沒想到武三思的離去也會讓自己悲傷至此。
婉兒一直在告誡自己,自己和武三思之間是沒有愛情的,那不過只是權力的交易,那麼,為何聽到他死去的消息時,自己還會流淚呢?很長一段時間,她和武三思之間都保持著一種特殊的關係,唇亡齒寒,現在他已死,那自己還能堅持多久?所以婉兒悲傷,為武三思,更為自己。
就這樣,婉兒一步步的走向了玄武門。
一片火光中,李重俊帶著殘餘的部隊奮力廝殺著,終於撕開了一道口子,然後他們便順著這僅有的生路逃向了遠方。
「來人,通知下去,無論如何,一定要將太子帶回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香兒瘋狂的大叫著。
武三思的死,已經讓她近乎到了崩潰的邊緣,也就忘了皇上還在城樓上,但李顯卻也似乎並不在意,他的臉上只剩下了恐懼。
婉兒靜靜的站著,看著李重俊奮力的拚殺,看著李顯恐懼的神色,看著香兒悲傷卻又略顯猙獰的吼叫,看著安寧的哭泣,她突然仰天大笑了起來,只是眼角卻流著淚。於是,整個玄武門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城樓上的昭容娘娘。
他們或許認為,婉兒瘋了,因為武三思的死,就連婉兒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自己是不是真的就瘋了。
她的笑聲未停歇,反而更張狂了起來,讓在場的人都感到了不安,彷彿那笑聲震顫的不是他們的心,而是整個大唐的天空。
「婉兒,你到底在做什麼?停下,聽到沒有,朕讓你停下來。」顯搖晃著婉兒的雙肩,婉兒看著他,終於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輕輕的倒在了他的懷裡。
婉兒是在第二日黃昏才醒過來的,身邊沒有其他人,只有兩個隨侍的小宮女。
婉兒沒有問,但她們已兀自說了之後發生的事,太子李重俊在逃亡途中被部下殺死,皇上下旨,追封了武大人為梁王,駙馬為魯王。
聽著這些的時候,婉兒突然發現,自己從未如此的平靜過,宮女們看她不說話,便也沉默了下來,只是吩咐人去為她準備吃的東西。
從這天開始,婉兒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走出過含冰殿了,即使是武三思的葬禮,她也並未出席,她只是將自己困在小小的寢殿中,讓那些或舊,或新的傷口慢慢的結痂,再保護著自己不要再被別人傷害。
作繭自縛,賢是這樣,她也是。
顯偶爾也會過來看看她,只是想著她當日在城樓上的「癲狂」而不敢靠近,每個人都在醉生夢死,婉兒卻是獨醒著。所以,她越發的孤獨了起來。
顯明白,所以在他最後一次離開含冰殿的時候,他說:「從今天開始,朕會對外宣佈,上官昭容在太子謀反之夜,心智失常,至今未癒。」他這番話說得很決絕,可婉兒卻感激不已。
婉兒瘋了,那麼其他人就不會再來含冰殿,也就打擾不了她的寧靜,而那些陰謀也不會再指向她,顯看似無情的詔令,卻是對婉兒最大的恩賜。
看著顯孤獨離開的背影,婉兒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崔湜想要進宮看婉兒,卻被太平制止了,整個宮中,最明白婉兒心思的人就是她,她也相信,如此聰慧的婉兒是不會瘋的,她要的只是一段時間的安寧,或許是一個月,或許是一年,也或許更長。
一旦崔湜走進了含冰殿,或許婉兒所有的努力都會化為烏有了。
於是,崔湜會在某個無人的角落,靜靜的凝視著皇宮的方向,然後在記憶中思念著關於婉兒的一切。
太子被誅,太子宮便也就此空了出來,顯也變得如同婉兒一樣心灰意冷,於是,朝堂的事務基本便落在了香兒的手裡。
而太平也沒有閒下來,她和香兒一樣,都想要學習她那個偉大的母親,承繼皇位,於是,她們倆人都開始暗暗的培植起了自己的勢力。
屋外下起了小雨,婉兒站在窗邊,看雨絲糾纏成線,紛紛擾擾的,洗滌著人世的鉛華,隨侍的宮女在身後說著一些宮中最近發生的大事,她說,武延秀已經回到了長安。
武延秀是安樂的心上人,當日婉兒出於武李兩家的利益而將他派往了突厥和親,而讓安樂嫁給了武崇訓,現在回朝,恐怕很快安樂又會再次出嫁了。婉兒暗自想著,只是卻什麼也沒說。
宮女看這個話題不能提起婉兒的興趣,便鼓起了勇氣說了另外一件事,她說:「近日,有宮中的侍衛說,看到,看到皇后娘娘的鳳袍金光四溢,還有巨龍纏身,怕是娘娘要,要——」
婉兒的神色果然緊了緊,她明白,這只不過是香兒派人杜撰的言辭,自然是為了日後篡位造勢,這一招,女皇早已用過,那塊書著「聖母臨人,永昌帝業」的石子便是薛懷義連同了武三思、武承嗣而製作的。
婉兒關上的窗戶,吩咐道:「把窗戶都關起來,免得弄濕了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