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婉兒將詔書送到了乾元殿,然後顯就在百官的朝賀聲中,第二次登上了那高高的帝位,也就是在他登基的這一天,他下達了自己復位後的第一份詔令,上面說,尊奉女皇為太上皇,仍沿用神龍的年號,只是卻將女皇頤養天年的地方定為了洛陽西南的上陽宮,而並非在洛陽宮中。
這樣的詔令或許是出自皇后香兒的主意,也或許是李顯自己的意思,畢竟只要有女皇在宮中,他的心裡便很難真正的放開,女皇的陰影總會壓制著他,所以才決意要將女皇遷徙到上陽宮。
明日便是女皇離宮的日子了,婉兒細心的為她整理著衣物,一位小宮女走了進來,道:「婉兒姑娘,皇上有請。」
婉兒想,在離別以前,或許是該去見他一面的,於是便不再猶疑,放下了衣物,便隨著小宮女走了出去。
空曠的大殿中只有顯一個人,獨自踱著步,在等著婉兒的到來。
婉兒走了進去,小宮女則留在了殿外。
「奴婢參見皇上。」第一次,婉兒如此正式的向顯行了禮,只是語氣卻變得陌生了起來,讓顯感到有些陌生。
顯想要去扶她,可手伸到一半又停了下來,道:「婉兒,你在恨朕,你怪朕將母后請出了洛陽宮,是不是?」
婉兒抬起了頭,道:「江山已經恢復了李唐的姓氏,皇上想要有所作為,勢必是要將娘娘請出皇宮的。」
「那麼你呢?」顯期待的看著婉兒。
「我自幼跟隨娘娘,到了現在,自然也是要離開的。」婉兒淡淡的說著。
「可是朕希望你留下來。」顯迫切的說著:「朕需要你。」
婉兒能感受到顯的不捨,也能感受到他那份數十年不曾改變的熱情,只是,對於女皇,她有著深深的愧疚,她知道,女皇的日子已經不多了,所以,她要陪著她,陪她走過那段最後的路程。
她無法想像,失去了朝堂的女皇,再失去了自己會是怎樣的一番景象。
「可是,娘娘也需要我。」
從婉兒的眼中,顯看到了一種決絕,知道自己再挽留下去也是徒然,神情也就變得失落了起來。
直到此刻,婉兒方才發現,自己對顯,或許並不是一點感情也沒有的,只是不如對賢那般來得強烈,於是說道:「我勢必要陪著娘娘走完最後這段路,待娘娘百年之後,如果皇上仍然未忘記我的話,就派人接我回宮吧。」
「朕等你。」顯道。
直到此刻,婉兒方才發現,自己對於女皇的迷戀竟是如此之深,就連剛才的那番說話也像及了女皇當年的人生軌跡,從感業寺到皇宮,只不過是換了個地方而已。
顯想要扶起婉兒,婉兒卻拒絕了,她說:「我還有一事相求。」
「你說。」
婉兒帶著祈求的口吻說道:「只要娘娘在世一天,皇都都不可以回到長安。」
顯的臉上露出了不解的神色,婉兒解釋道:「江山恢復了李唐的姓氏,一定會有很多老臣惦念長安,希望能回去,可是,這畢竟曾是娘娘的心血,都城在這裡,她還有些可以惦念的東西,回去了,就連回憶也會變得蒼白起來。」
「好,朕答應你,絕不在母后有生之年遷都回長安。」
得到了顯的承諾,婉兒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緩緩的起身,依偎進了顯的懷裡,然後陪著他看著那跳動的燭火和窗外洋洋灑灑的大雪。
因為這次政變,許多武氏子孫都遭到了貶謫,而武三思卻因了武崇訓和安樂聯姻的關係,再加上有香兒的暗中相助,而成為了例外,只是也多少受到了些驚嚇,因此,當婉兒陪著女皇離開宮城的那天,他卻只能遠遠的站在城牆上看著。
武三思是愛過婉兒的,只是,他也愛著權力,甚至超過了婉兒。
婉兒在走進馬車的時候,也曾回頭看過他一眼,只是眼神卻極為的冰冷,還帶了些嘲諷的意味,武三思是她為了自保而推給香兒的,而他,也只不過是婉兒復仇路上的一顆棋子而已,現在如此的懼怕,又如何能不讓婉兒輕視呢?
搬到了上陽宮,女皇的身子越來越差了,很多時候都是處於昏迷當中,醒來也只是靜靜的遙望著洛陽宮的方向,很少說話。
顯經常會來看他們,只是因為女皇刻意的冷漠而也沒有什麼話說,婉兒則寸步不離的守著女皇,便也少了和顯單獨見面的機會,只是她的心裡卻從未抱怨過。
終於,在又一個寒冷的冬天,女皇走完了她孤獨,卻又充滿了傳奇的一生。
這天早上,雪下得很大,女皇有過短暫的甦醒,婉兒從她的神態中知道,她或許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於是派人趕往了宮中,通知顯及一眾朝臣,自己則在女皇身邊靜靜的候著。
女皇看著窗外的大雪,歎道:「又下雪了,婉兒,咱們離開皇宮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景象,是不是?」
「是。」婉兒難掩心中的悲慼,語氣也變得有些哽咽了起來。
「婉兒,你為什麼哭了?」
婉兒忙整理了一下情緒,淺淺笑道:「奴婢看到娘娘醒來,因為心中高興,便忍不住哭了,奴婢真是沒用,讓娘娘見笑了。」
「婉兒,是朕對不起你。」女皇感慨道:「這三十年來,我一直自私的將你留在身邊,耽誤了你,你本是如此的美麗,卻又經歷著如此的孤獨。」
「娘娘,不要再說了。」
「可是,婉兒,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做嗎?」
「奴婢不知。」
「我知道,你很早就知道了上官一家當年被我處死的事,是顯告訴了你一切,那天,我本以為你會來詰問我的,可是你沒有,所以,我一直錯誤的以為,當年我賭贏了,你到底還是放下了仇恨。」女皇說到此,自嘲著搖了搖頭,道:「可是我錯了,後來,隨著一個個我的子孫的死去,我才發現,你不光沒有放下仇恨,還正在瘋狂的報復著。」
「娘娘原來早已知曉了一切,那麼您為什麼不處死我?」此時的婉兒和女皇更像是一對相知多年的老友,談著一些陳年往事,淡然、平和。
「因為我不忍心,也捨不得,即使當你策劃著燒了我的明堂,到了最後,我還是不忍心殺了你,可是從那時開始,我便決定,要將你一生一世的留在我的身邊,因為我相信,或許只有在我身邊,你才肯略微的安分些。」
女皇停頓了片刻,接著道:「不殺你,還因為你的母親,為了接你出掖庭,我必須掩蓋上官一家的血仇,所以,你母親必須死,她是個令人欽佩的女人,你也是,婉兒,你甚至比她更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