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聽著,然後在女皇蒼老的聲音中去追尋關於母親的記憶。
「婉兒,你恨我嗎?」
「以前恨,可是現在——」婉兒輕輕的搖了搖頭,女皇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婉兒只有無盡的歎息,卻再也談不上有什麼恨意了。
一陣劇烈的咳嗽,讓女皇的臉變得越發蒼白了起來,婉兒扶著她躺下,又為她搭好了被褥,再抬頭看她時,女皇的眼神已有些渙散了,但到底還不肯閉上,她是在等著顯,等著旦,等著她最為疼愛的太平。
一個宮女輕聲走了進來,在婉兒耳邊低聲說道:「婉兒,皇上、相王殿下、公主,還有一眾大臣都到了外面。」
婉兒看了眼女皇,吩咐道:「請皇上和相王,公主進來,其他人就候在外面吧。」
宮女領了命,又輕聲的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顯便和旦,太平走了進來,三人看到如此的情景,紛紛在女皇床邊跪了下去,均是悲傷不已,他們三人和女皇之間都曾有過不愉快的過去,也曾恨過他們的母親,可是現在,他們卻渴望女皇能突然的醒來,畢竟,不管女皇曾如何對待過他們,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今天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他們這位偉大的母親賜予的。
婉兒輕聲的道:「娘娘,皇上、相王殿下和公主來看您了。」
女皇似乎聽到了婉兒的說話,想要抬起手臂,握住些什麼,但末了,卻只是徒然,她的手在半空便垂了下去,重重的落在了床沿上。
「母后。」太平抑制不住心中的悲傷,痛苦的呼喊著,隨著她的呼喊,宮中的侍婢,殿外的大臣們也都齊齊跪了下去,雪下得很大,卻掩蓋不了上陽宮的悲傷,他們無聲的哭泣著,為這短暫的武周王朝,也為著這個偉大的女人。
婉兒無疑是最悲傷的那個人,她的命運是和這個女人聯繫在一起的,她主宰了她的快樂,也主宰著她的悲傷,她的離去便成為了婉兒的不可承受之重。
高宗的靈柩是安葬在長安的,所以女皇的靈柩同樣也要被運回去,與此同時,顯決定,將都城遷回長安,隨著女皇的駕崩,顯對婉兒的承諾也已兌現了,所以,他決定回到長安,那個屬於李唐的地方。
於是,在不久後的一個清晨,顯便帶著一眾大臣,帶著女皇的靈柩往長安行去了,而未來,洛陽將只作為陪都存在。
回到了長安,整個宮廷便開始為女皇準備她那個隆重的葬禮了,所有的宮苑都掛上了白色的經幡,而包括長安城在內,三個月之內均不許舉行慶典,不許接納嫁娶,以示對女皇的哀悼。
婉兒又是那個安排一切的人。
當一切都有條不紊進行的時候,顯卻為另一事煩心了起來,那就是女皇墓碑上的題字。
顯坐在案前,面前擺放著筆墨紙硯,顯提起筆,猶豫片刻,又放下了,如是再三,也未曾寫下一個字。
「來人,宣婉兒。」婉兒伴隨女皇的時間甚至比自己還多,所以,或許她才是最有資格評價女皇的人。
婉兒走了進來,看了眼桌上的紙筆,大概已明白了所為何事。
「皇上是在為娘娘撰寫碑文?」
顯道:「是啊,可是,你讓朕如何落筆呢?現在江山已恢復了李姓,朕到底是該將她定義為大唐的皇后,還是武周的聖上呢?」
婉兒知道,顯煩心的絕不止於此,便淡淡的答道:「只不過是一個名諱而已,我想娘娘也不會介意的。」
「那麼其他呢?」顯道:「母后這一生,奪的雖是我李唐的江山,可她卻是一個偉大的女人,朕無法肯定她所做的一切,卻也不願給她冠上謀朝篡位的罵名。」
「既然皇上無法決定,何不把這些留給天下人去評定呢?」
顯思索著點了點頭,不再說話了。
婉兒沒有去為女皇送行,那是顯和朝中大臣的事,她只是靜靜的站在一個小山坡上,遙望著不遠處的乾陵,富貴榮華,到頭來也不過只是一抷黃土掩蓋下的蒼涼而已,爭,又如何?不爭,又如何?
可是回到了皇宮的婉兒卻又不可避免的陷入了爭鬥的漩渦中。
婉兒依然是為王朝掌管誥命的人,可畢竟這已不是那個女皇掌控的朝堂了,香兒心心唸唸的始終是婉兒害死了重潤和仙蕙郡主的事,於是不斷的找著理由為難著她,但婉兒到底還是忍了下來,不止為了顯,更為了對女皇的承諾,她要為她看著她的這些子孫們。
香兒派人將婉兒宣到了自己的寢殿,武三思也在,只是自始至終卻沒有正眼看過婉兒,他現在一門心思都在香兒的身上,想著如何利用她皇后的身份來謀劃自己的未來,所以,即使他對婉兒還有情,也不能在香兒面前表現出來。
婉兒在殿中跪了下來,行了禮,等著香兒的問話。
香兒頗為不滿的說道:「婉兒,聽宮人們說,這幾日你都陪在皇上的身邊,是嗎?」
「奴婢只是幫他處理一些政務而已。」婉兒不卑不亢的答著。
「處理政務?」香兒重重的將面前的茶杯掃到了地上,道:「處理政務需要在殿中過夜嗎?」
婉兒不回答了,香兒緩緩起身,走到了她面前,嘲諷道:「婉兒,本宮還以為你有多高貴呢?曾經心心唸唸的只有章懷太子,可是現在呢,還不是跟本宮一樣,跟了一個根本不喜歡的人。」
香兒和武三思之間本就有一份曖昧關係存在著,這樣的話也就自然無所謂讓他聽到了,而武三思在聽到這番話的時候,臉上竟還揚起了淡淡的笑容。
「你聽著,本宮不會再給你另選一次的機會,既然你當日選錯了,那麼便只能一直錯下去,聽明白了嗎?」香兒冷冷的說道。
「武大人,婉兒私自迷惑皇上,你說,該如何處置?」香兒對於婉兒之前和武三思之間的事多少還是有些在意的,因此故意轉頭問道。
「一切由娘娘決定。」武三思的語氣很平靜。
香兒故作沉思狀,許久,方才說道:「當日王皇后和蕭淑妃,與母后爭寵,母后便將她們做成了人彘,那麼今日——」
婉兒和武三思都緊張了起來,香兒卻突然笑道:「放心吧,本宮不會那麼對你的,本宮只是想給你提個醒而已。來人。」
兩個宮人走了進來,香兒吩咐道:「將婉兒帶到王皇后的寢殿去。」然後對婉兒說道:「你今晚就在那兒過夜吧,本宮想,或許在那裡,你才能真正看清自己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