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雲惠一路上都是男裝,所以雍正讓雲惠將車窗上的簾子打了起來,坐在車上向外觀看沿途風情。雲惠打起簾後,很自然的將自己的左手放回到身側。不想,雍正此時正用右手撐在右側的坐位上,探著身子全神貫住的向車窗外觀看。兩人都沒防備,雲惠將左手放回的時候剛好按到了雍正的右手。頓時雲惠如觸電般立刻將手收了回來,同時臉頰緋紅。她偷眼向雍正看去,卻見雍正的手也收了回去,只是雍正的臉色很正常,此時正向張大人他們的車窗看去,似乎並未在意。雲惠這才輕輕的吸了口氣把目光收了回來,卻剛好看到坐在她正對面的張大人,此時頭轉向車門處,臉上掛著一絲似有似無的笑意,沉默不語。
雍正一行人,距離巡撫衙門不遠,半天的路程就到了。雲惠上前叩門,卻見大門緊閉,敲了幾聲不見回應,於是張仁走上前去,把大門拍得山響,終於一邊的小門開了一道縫,一個老軍從裡面探出頭來,不耐煩的說:「何人敲門?」
張仁忙上前說:「我們是你們田大人的親戚……」
話還沒說完,那老軍就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張仁說:「去、去、去!沒有的事 ,我們田大人說了,他一個親戚也沒有!別在這亂攀親啦,快走吧、快走!」
張仁陪笑道:「老軍,我們真的是田大人的親戚!」
那老軍並不答話,回手抄起一個掃帚迎頭打了過來,張仁忙向後一躲,雖沒打著卻弄得張仁一臉灰。張仁氣得大叫:「我告訴你!我們不僅是田大人的親戚,還是他的長輩呢!你個有眼不識泰山的東西,快把田文鏡給爺叫出來!」
老軍乾脆從門裡出來叫道:「喊什麼?就你還長輩?我呸!我還是你爺爺哩!告訴你別說田大人沒在,就在也不會出來見你!快走,再不走我放狗啦!」
「哎,你……」張仁還沒叫完,張廷玉一步上前拿出塊約有二兩的銀子說:「老軍爺行個方便吧?」
那老軍將張廷玉向外一推說:「快走!聽見沒?告訴你,我們田大人最見不得這一套,讓我們田大人知道嘍,連你帶我,咱倆人的皮不剝嘍才怪呢!快走罷,田大人真的不在,都上大堤上當差去啦。這叫『官紳一體當差』!知道不?得、得,我沒功會跟你這兒廢話,快,快走,快走!」
張仁扶著張廷玉還氣得大叫:「早晚叫你後悔當我爺爺!」
雍正卻在一邊聽得直樂,便說:「要不咱上大堤上看看?」
張廷玉抬頭看了看天說:「這?看這天兒恐怕一會兒要下起雨來,這大堤上恐有危險!」
雍正一笑:「哎!大堤上那麼多河工,連這老殺才都知道『官紳一體當差』,我怎會怕什麼河堤之險呢?」
雲惠扭頭一看雍正,此時的雍正滿面的慈祥和藹,很難想像前兩日說起「攤丁入畝」時他的嚴厲冷酷!雲惠不禁對雍正又生出一種敬佩愛戴之情,帶著這種感情端祥雍正,這一看竟看呆了。
雍正已經回到車前,一伸手卻不見雲惠扶他,四下一看雲惠還站在原地發呆!雍正不禁感到好笑便問:「張仁,她在那發什麼呆呢?」
張仁忙把雍正扶上車,而後又跑過去輕聲說:「小哥兒?該上車了!」
「啊?」雲惠這才回過神來,發現大家都已上了車,張廷玉坐在轎箱門口處,正用他那雙如同鷹一般銳利的眼睛看著自己,臉上卻帶著洞悉一切的微笑。使雲惠頓時感到十分窘迫,忙低下頭跑了過去。
上車後,張廷玉說:「黃先生,依我看不如我去安排一下船隻,咱們直接由大堤棄車登船,而後順黃河經山東進入大運河,直奔湖州您看如何?」
雍正一笑閉目說:「聽你安排罷。」
張廷玉答應了一聲,便把張仁叫了過來,吩咐了一番,張仁便騎馬先行,自去安排船隻。這裡張廷玉對雲惠說:「雲哥兒,咱們先去吃飯,你看如何?」
在雲惠的記憶中,自從出京以來,這是張大人第一次主動和自己說話。「啊?好,好啊!」雲惠慌亂的回答。
雍正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了雲惠和張廷玉一番,突然雍正的目光停在了雲惠的手上。雲惠這才注意到,低頭一看,原來她自從失魂落魄的上了車後,大家在討論什麼她全沒聽進去,一直在手中把玩著自己腰間的一條絲絛的穗子,不時的偷眼看一看雍正。此時穗子已經被她拆開了一大截了。雲惠這才明白張大人為什麼突然問自己話,原來是提醒自己穗子快要被自己拆光了!雲惠一看雍正和劉勝芳都看著自己手中的穗子,一時間窘迫異常,比起剛才更勝十倍忙慌張的解釋道:「這,這個花樣我,我不喜歡,我拆了重新……嗯,整理一下!」
雍正用懷疑的目光看著雲惠問:「花樣不喜歡?你拆開了還編得出新花樣嗎?你還會結穗子、打絡子嗎?」
「啊?我,我……」雲惠一時語塞,她想:如果繡文在這裡就好了,她會好幾十種花樣兒呢!
此時張廷玉卻笑著說:「總要先拆開才能打的,打著打著就會了!」說完用十分有深意的目光看了雍正一眼。
雍正心裡一驚也沒再問。因為他知道張廷玉和十三弟不同,不是什麼話都可以問出口的,當然張廷玉也不是什麼話都會回答的!
在張廷玉的安排下,劉勝芳已經先行登船,在船上等著大家。張廷玉引領著雍正、雲惠於傍晚到達黃河大堤,與已經在大提上等待大家的張仁匯合。真的如張廷玉擔心的一樣,中午時厚重的烏雲,此時已經變成了大雨。狂風捲攜著黃豆般大小雨的點兒,瘋狂的打在人們身上。
當他們登上大堤後,才發現黃河水幾近大堤邊緣,被狂風一卷,一個接著一個的浪頭不斷的衝擊著大堤。大堤上河工們叫嚷著四下巡查堵漏,再加上黃河水浪拍打堤岸的轟鳴聲,整個大堤一片嘈雜之聲。人們在大堤和水浪面前猶如一隻隻麻雀般渺小。然而仔細望去卻可發現,雖說大堤上人多如麻,此時又正值風急雨暴的緊急時刻,然而大家卻並不慌亂。有扛麻包的、有壓石塊兒的、有巡查的、有指揮的,秩序井然,絲毫不亂。
在這樣的大雨中,油傘根本沒有任何作用。張仁突然從遠處跑來,懷中抱著一卷兒油布,不知是從哪裡弄來的。
雲惠等人一看,忙接過來,給雍正披上。雍正卻要讓雲惠披上。只是在振耳欲聾的嘈雜聲中大家都聽不清對方說的是什麼,即使是大聲叫嚷也無法聽得真切。張仁看雲惠和雍正推來推去,忙一把奪過油布卷兒打開,大家一看是好幾張大油布。這才每人披上一張。雲惠還是堅持給雍正披好後,自己才披上身的。
沿著大堤走了一會兒後,張廷玉突然指著遠處,不知在說些什麼。大家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見一個正在指揮著大家加固河堤的人,似乎是個當官兒的,大家都聽從他的指揮。
於是雍正一行人忙向那人走去,走近一看那人正是時任河南巡撫的田文鏡!張廷玉走上前去,輕輕的一拍田文鏡的肩膀,未及開口,那田文鏡卻突然大叫道:「別說了,不管他是誰,今日未到的,老子明日一定參他!就是他老子娘沒了,今天也得來堵大堤!」
這話雖被嘈雜聲掩去大半,但是大家卻都聽明白了。雲惠看到雍正淌滿雨水的臉上露出了微笑。張廷玉大聲的叫:「田文鏡!」
田文鏡一回頭:「幹什麼?去堵那……」這時田文鏡看到了張廷玉的臉,立時驚呆了。
張廷玉卻衝著他耳朵喊道:「找個地方!」
田文鏡忙拉過身邊一個隨從,帶領眾人向堤下走去。來到堤邊一個窩棚內,這裡雖小卻背風避雨。因為窩棚太小,所以張仁和雲惠就在外面等著。等了有兩盞茶的功夫,雍正和張廷玉才從裡面出來。田文鏡依然顯得誠惶誠恐,戰戰兢兢的。一個勁兒的說要派兵護送。
張廷玉忙說:「不可,萬萬不可!文鏡啊,皇上此次是白龍魚服,萬不可聲張呀!」
田文鏡小聲兒說:「可是張相,這並無侍衛隨從,文鏡如何放心?」
張廷玉笑道:「文鏡儘管放心,我已經安排好了,那邊官船已經在等著了。」
田文鏡還要說什麼,雍正卻笑道:「是啊!衡臣早已安排妥當。文鏡你很勤奮,朕心甚慰,好好辦差朕定不負你!對了,鄔先生是否尚在你處?」
田文鏡忙說:「回皇上,尚在奴才處為幕賓。」
雍正點頭一笑說:「好,要善待於他,朕還有事用他呢,你等朕的密旨罷!」
田文鏡忙打了個千說:「喳,微臣遵旨!」
張廷玉忙讓張仁頭前帶路,帶領眾人先登小舟再上官船。經黃河奔山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