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很大,捲著雪花湧過來,我吸了吸鼻子,緊緊的裹著身上的披風。辰慕白早已翻身上馬,居高臨下的看著我,那眼裡有種說不出的情緒在浮動,我只當沒看見。小心翼翼的爬上馬背,正準備離開,卻瞧見從裡面飛奔而出的小隱子。
她跑的很快,頭上的步搖劇烈的搖晃著,發出好聽的聲音。
「你……你要回去?你傻了你,葉淺微,你丫的腦袋沒病吧!這個時候,你……你跑回去幹嘛啊!」小隱子拖著韁繩,上氣不接下氣道。
我笑了笑,飛的一腳朝小隱子踢去,她身手敏捷的躲了過去。
「你丫的狗嘴裡能不能吐一回象牙讓我瞧瞧啊,每個人到最後都會回家的,我當然也得回去了!難不成,一輩子呆在這裡啊!」我說著說著,鼻尖一酸,一滴眼淚就順著眼角流了下去,我難過的看著小隱,用極輕的聲音說了一句,「小隱子,我不喜歡這裡,我想回家……」
小隱子也被我的情緒感染了,伸手拍了一下我的腿,輕聲道,「你丫的腦袋真的病了,你還記得你以前信誓旦旦的說,你的愛人在哪裡家就在哪裡……」
「丫的,我咋不記得我這樣說過了……」我笑了笑,然後昂頭望著天空,幽幽的歎了一口氣,「真想回去,小隱子,你呢?」
「我?」小隱子苦笑了一下,轉眸望著站在一旁默然不語的蕭玉寒,然後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如果沒有足夠的理由,那麼便離開吧!」
「同上。」我笑著朝小隱子伸出手。
她笑著抬手與我一擊掌,然後退到一旁咧嘴一笑,「那就不送你了,祝你一路順風……」
「行,在這裡打住。」我急急忙忙的打斷小隱子的話。
小隱子呵呵一笑,道,「放心,我不會在後面加一句半路失蹤的。」
「你不想嗎?」
「想,當然想加了。可是,你丫的要真半路失蹤說不定就被那破流星帶回去了,留我一個人在這裡不挺無聊的,所以,葉淺微,這次我大仁大義的放過你了!」
「謝謝終於良心發現,但是我不會感激你的。」
「去你丫的,還不快滾!」小隱子一腳踹在馬屁股上,那馬『嘶』的一聲朝前飛奔而去,我緊緊抓著韁繩,沒有回頭。我怕我看到小隱子忍不住哭出來,我們都沒有說再見,因為以前開玩笑說過,再見有時候代表再也不見。
所以,小隱子,我們都不要說再見。
經過三天的跋涉,我們一行人終於抵達了帝都,在離皇宮數十里的地方早已經扎滿了無數的帳篷。
辰慕白一躍下馬便有無數的人湧了過來,跪到地上齊呼『王爺』。我坐在馬上,看著辰慕白一臉笑意的揮了揮手,然後轉過身來朝我伸出手。
「到家了。」
我沒有看辰慕白的手,自顧自的跳下來,然後望了望四周,昂首道,「你什麼時候送我回慕涯的身邊去。」
辰慕白看著自己僵在半空中的手,嘴角泛起一抹苦澀,但瞬間即被隱去。他收回手,聳了聳肩,「現在還不是時候。」說罷,轉身便朝中間那頂最華麗的帳篷走去,旁邊的將士紛紛讓開一條路。
我連忙跟著他進了帳篷,裡面的火盆裡燃著熊熊的火焰,簾子垂下擋住了外面的風雪。辰慕白伸手解下披風,抖掉上面的雪粒,然後走到一張地圖面前,細細的思索起來。
「辰慕白,你要是不送我去,那麼我自己走好了。」我看著他的背影,知道他一時半會肯定不想理會我,便轉身朝外面走去,手剛觸及門簾卻被他用力的抓住另一隻手臂。
「你就,這麼迫不及待想去見他嗎?和我在一起,就這麼讓你難受嗎?」辰慕白有些受傷的看著我道。
我看著辰慕白沒有接話,我現在還能說什麼,還可以說些什麼了?人還是這麼一個人,話還是這些話,可是,有什麼東西在偷偷的變了,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小隱子說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詞是物是人非。
「去往皇宮的路都被封鎖了,就算你想去也去不了了。」辰慕白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然後轉過臉看著那張地圖,再也沒有轉過臉來看我一眼。
不知道,我看著他的背影,心裡隱隱的升出一股悲傷來。我不知道他此時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我只知道他的背影孤獨而又寂寞,看得我隱隱的心痛。可是,他卻始終沒有轉過身來。就算,就算將來你真的得了天下,你會快樂嗎?
辰慕白,就算將來你得了整個天下,你會快樂嗎?你還會像以前一樣,嘴角露出明媚的笑容嗎?
「不論如何,我都要回去。」我看著那道背影,冷冷的吐出兩個字。
「不論如何?」辰慕白轉過臉看著我,輕聲重複著我的話,「蝶兒,你就,那樣的……想回去嗎?理由了?你……愛上他了嗎?」
愛上?辰慕涯?
我伸手摸著胸口,緩緩的搖了搖頭,我望著辰慕白,嘴角微微一勾,輕輕一笑,「不,我只愛我自己。」
「那麼,為什麼要冒這麼大的險回去?既然不愛他,那麼,又何必要執意回去?」
「因為他是我丈夫。」我平靜的吐出幾個字,平靜得連我自己都有些驚訝。
是,從來沒有一刻,我是這樣清楚的意識到——他是我的丈夫。其實,以前的種種的放肆,不僅僅是因為有太后撐腰,還因為其實自己內心裡一直把他當成自己的丈夫,所以在他面前總喜歡無理取鬧,總是執意的認為他是錯的,自己是對的!所以,當受傷的時候,就拚命的想要離開,想要看到他焦急後悔的樣子。是,這是這樣子的!
呵呵呵……
我望著辰慕白笑了,「其實,我就是這樣一個自私的人,我總要等到別人愛上我了,我才肯付出自己的愛,說到底,我最愛的人只有自己。可是,你知道嗎?習慣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我習慣是在辰慕涯的面前無理取鬧,習慣了辰凰燁抱著我的手叫我母妃的樣子……也習慣了做他辰慕涯的妻子……」
「夠了,你不要在說了……」
「現在,我只是想要回去,回到我的丈夫和兒子身邊,只是這樣而以。不管,你是拒絕還是怎麼樣,都阻止不了我回去!」我看著辰慕白,笑了,然後轉身,毫不猶豫的走了出去。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笑著問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竟然默認了是辰慕涯的妻子?是在辰慕涯救我出來的時候?還是在宇文輕狂逼著我要我嫁給他的時候?呵呵……可是,在什麼時候又有什麼關係了?就像辰慕涯說的那樣,終歸,我是他的女人,這輩子怎麼也逃不了。
逃不了,所以,我接受。
辰慕涯,不管將來如何,我會陪你站在一起,承受這個結果。
將來,將來怎樣,都不想要去計較了。
因為,我滿腦子裡想的都是,你被我氣得吹鼻子瞪眼的樣子,其實仔細想想,做為一個為所欲為的皇帝,你能那樣容忍我的挑釁,實屬不易。
只是,辰慕涯,我現在知道了,瞭解了,會不會有些晚了?
「雪下得很大。」
辰慕白不知何時走了出來,站在我身後自顧自的說了一句。
我點了點頭,「是,民間有句話叫做瑞雪兆豐年,明年的收成肯定很好。」
「我就不送你了。你說的對,習慣是種可怕的東西。」辰慕白轉過臉來看著我笑了笑,「以後,我都不會再站在你的身後看著你了。」
我點了點頭,十分平靜的看著他。
「蝶兒,你……你別恨我……」辰慕白看著我,眼角有一滴淚水無聲無息的滑落下來,「你爹的事情,我……」
「別說了。」我看著辰慕白,沉著臉打斷他的話,可是眼淚卻不聽使喚的直往下落。
「不,讓我說完。因為,如果過了今天,我就再也沒有勇氣和機會將一切都告訴你。」辰慕白揚起臉看著頭頂蒼茫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虛無的笑意,「是我,是我告訴你爹,你因為他的關係被打入了冷宮,所以,他選擇了……死亡。」
「夠了……」我用力的閉上眼睛,任由眼淚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其實,很多時候我都不明白,為什麼他會願意用自己的命來保護你,就算不明白,辰慕涯寧願頂著被眾多壓力一直不處決他一樣……」辰慕白轉過臉來看著我,聲音微微有些顫抖,「真的像她說的那樣嗎?我這樣的人……根本不懂什麼是愛?」
我不知道辰慕白嘴裡的『她』是指誰?我只是在他的目光中垂下頭來,然後猛的從頭上拔下一枝金釵用力的刺入他的胸口。
滾燙的鮮血一滴一滴順著金釵滴落在雪中,紅的刺目,紅的淒艷。
周圍突然聳動起來,我直直的盯著辰慕白的眼睛,他卻只是笑了,「你們,都退下去。」他沒有推開我,甚至沒有推開我的意思,他只是笑著揮退那些將很劍指向我的人。「蝶兒,在逼死你爹之後,我無數次夢到,你將劍用力的刺進我的胸口……」
我手一抖,退後兩步,慌亂的看著辰慕白眼裡的平靜。
他平靜的眼神還有嘴角的笑意讓我有些害怕,他的胸口還插著那支金釵,赤目的紅色在他胸口蔓延開來……
「這是……你逼死我爹的代價……」我看著他,強忍著心中的顫抖,一字一句道。
「是嗎?是不是太輕了一點,你太……便宜我了……」辰慕白單膝跪到地上,抬眸看著我,輕輕的笑了。
辰慕白,當初是你在我最落魄的時候保護著我,可是,也是你逼死了我爹,將以前的一切盡數的毀滅了。可是,怎麼能恨你了?我永遠記得,你站在雪裡抱著我給我溫暖的樣子。如果可以,我寧願永遠都不要知道真相。
「這個……給你……」辰慕白從懷裡掏出一塊金牌遞到我面前,「拿著它,你就可以通行無阻的走出去,可是……以後的路,就只能你一個人了……」
我伸手接過那塊染血的金牌,伸手將他納入懷裡,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朝外面走去,那些將士們執著劍誰也不肯讓半步。我回過頭看著辰慕白,他笑了笑,朝那些人揮了揮手,「放她走,不管怎樣,都不可以為難她……」
擋在身邊的劍移開了,我邁著腳步踩著厚重的積雪,一步一步的朝皇城的方向走去。
雪越下越大,厚厚的堆積在地上,漫天的雪白,可是,誰又知道這些白雪覆蓋下隱藏著多少骯髒和慾望了。
走了很遠,回過頭去看的時候,那些將士身穿著盔甲站在雪中,頭盔上,戰衣上沾滿了雪花。
不知怎麼的,我腦海中突然響起一首詩來——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這些都是鮮活的生命中,無端端的就成了權力和慾望下的犧牲品。學歷史的時候,看那些古人策馬揚兵統率三千,開疆闢土打下一片美好河山,只覺得腦門子沖血,滿腦子的羨慕和崇拜,而現在,看著這些站在風雪中的將土,只覺得心底一片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