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溯皇子降生,普天同慶。
帝城皇宮喜氣洋洋,張燈結綵,各夷族進貢禮品綿延三百里,百里錦繡,萬里江山,一派盛世強國的派頭。
相對於國內鑼鼓喧天的歡樂,遠在天啟的大溯軍隊顯得冷淡得多,當百萬大軍匍匐在帝軒腳下,恭賀大溯儲君降生時。
那個匯聚了天下霸氣的男人只是冷冷一笑,湛藍的眼眸閃過讓人察覺不到的鋒銳寒氣,週身戾氣盡顯,然而只是短短一瞬,他就恢復了常態。
「三月內,攻下中京,這是朕送給皇子的禮物。」帝軒冷聲宣佈,語氣狂妄,平地而起的長風捲起明黃的大氅,像一隻高飛的雄鷹,帶著睥睨萬物的霸氣,乘風而來。
「攻破中京!帝國必勝!」百萬將士舉起手中鋼刀,齊聲大喊,豪情直衝九霄。
當這個消息傳遍洪蒼大陸各個角落時,有人歡喜,有人憂愁,有人慷慨激昂,也有人憂心忡忡,風起雲湧,只在一瞬間。
東海之濱
東方颺淺笑著輕酌杯中美酒,望著浩瀚不見邊際的大海,似自言自語地說道:「皇子?不立為儲君麼?看來你對他的影響力,比我預想的還要大呵。有意思。當初救你果然是個明智的決定,皇甫瑾,你可別讓我失望。」
當宋曉聽到這個消息時,她正在分發新一批從大溯軍隊搶到的物資,柯良和安勇一臉憂慮地走過來,告訴她,大溯皇帝下令三月內攻下中京,把勝利當做禮物送給他新出生的兒子。
宋曉手中的毛筆頓時落下,她青色的長袍上立刻多了一道黑色的墨痕。
他有兒子了?
「大人,你在聽嗎?」柯良出聲打斷了她的思路。
宋曉回過神來,急忙彎下腰去撿起毛筆,來掩飾自己的慌亂。
等她站起來時,面色一片沉靜,似乎剛才並沒有出神,她再聽了一次安勇的話,眉頭皺了皺,沉聲說道:「三個月?」
三個月,那批武器應該能問世了,可是以目前天啟軍隊的實力,他們能撐到三個月嗎?
「第九師剛被一群流民殲滅,對軍心肯定造成了不小的動搖,這個時候大溯南侵,而且放言三月之內攻破中京,情況實在不妙。」柯良說道。
「是的,以目前這個狀況,要讓西疆軍獨立支撐三個月,是有些困難。我們要想辦法。」宋曉一邊思索一邊說道。
「可是我們已經盡力在後方製造麻煩了,但大溯軍隊除了派出幾千人的小分隊來對付我們之外,根本就沒有大的反應。」安勇開口道。
這時,蕭衍也走了過來,他聽見他們的對話,插了一句:「自從大溯軍的運糧小分隊和輜重營被我們屢次伏擊之後,現在他們的糧草車都混在大部隊裡,我們下手的機會越來越少。」
「你們說的我都明白,柯良,你設法和韓將軍聯繫上,看他們能支撐多久,至於怎麼拖延時間,我再想想。」宋曉點點頭,將餘下的清點工作交給蕭衍,交代安勇繼續監督士兵們訓練,然而就轉身離開了。
當她背過身去那一剎那,她的臉上強裝的笑容終於卸下了。
高高的山頂,這是附近最高的山峰,宋曉站在上面,風很大,將她棉袍吹得鼓鼓地,從背面看去,像是一個臃腫的老人。
每次想事情的時候,她都習慣一個人呆在安靜的地方,沒有干擾,沒有喧鬧,她可以靜靜地思考。
然而這一次,她的心像一團亂麻,怎麼理也理不清。
他有兒子了,他有別的孩子了,她為什麼會覺得有一絲絲心痛,這不是她早就預料到了的嗎。
冷風灌進她的肺部,讓她的身體從內到外都變成那麼寒冷,像是在冰雪中呆了千年的雕塑,已經忘了該如何思考。
那些過往忽然就像決堤的洪水,沖潰了她腦海中的防線,就這麼強行地灌了進來,電影鏡頭般的重複播放,讓她強壓在心底的情緒如同大海般波濤洶湧。
眼睛澀澀的,她睜大眼睛,迎著風,將那股想宣洩的衝動生生逼了回去,等她意識到了,才發覺嘴唇上有了深深的痕跡。
她到底在想什麼?這樣的男人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她何必在意他有幾個孩子,幾個老婆?他有孩子了才好,這樣他的報應會落在他身邊人的身上,而不是心兒。
她有些怨恨地詛咒,然而很快就覺得這種想法有多麼幼稚。
算了吧,把心思都放在正事上,如何打敗他,如何生擒他,如何救心兒,才是她應該考慮的。
她不應該再為他傷心,她不會讓自己變得那麼可悲。
她在上面站了很久,直到渾身冷得感覺不到體溫了,她才從山頂下去。
第二日一早,宋曉將蕭衍等人召集來,宣佈一條重要的決定,然而當她說完之後,其他人的表情已經不能用驚訝來形容了,簡直是恐懼。
「衝擊拒北關?」安勇失聲喊道,然而宋曉立即給了他一記凜冽的眼刀,示意他小聲點。
「我是不是聽錯了?」蕭衍有些茫然地望著柯良和安勇,希望從他們的臉上找到他在做夢的證據。
「這是在自殺。」柯良下了結論,少年睿智的雙眼緊緊盯著宋曉,等著她解釋。
「你們先冷靜,聽我說完。」宋曉知道他們都認為她瘋了,但這是她考慮了一晚,所能想到最能解決問題的辦法。
雖然這個決定膽大包天,而且在別人看來異常瘋狂,可是往往軍事上只有破釜沉舟才有能得一搏。
「這半月來,人民軍一共經歷了伏擊戰十五次、遭遇戰六次、前哨戰十次,襲擊運糧隊十次,摧毀六座糧倉、三座堡壘,殲敵三萬四千人,我們在後方不斷給他們製造麻煩,但大溯軍隊僅僅圍剿了我們三次,而且派出的兵力總共加起來不足兩萬人。他們為什麼對我們的行為不以為然?即使是我們全殲兩萬西路軍,都沒有引起大溯軍方的震怒,大家難道不覺得奇怪嗎?」宋曉以此掃視過他們的眼睛,看著他們面面相覷的模樣,接著說道。
「原因有兩個。第一,大溯主力軍隊有更重要的任務,就是匯師,攻打中京,我們在後方鬧騰,只要給他們造成不了嚴重的損失,對付我們這種纖芥之疾是可以暫時放一放的。第二,我們沒有動搖他們的根本,我們腳下的土地是誰的?不是大溯的,是天啟的,這裡雖然是大溯的佔領地,但生活的百姓大部分卻是漢族人,在大溯人的心中,這裡不是他們的故鄉,就算這裡被夷為平地,他們都是可以容忍的。而我們搶劫他們的物資那就更是微不足道,因為這些東西本來就是他們從天啟人手中搶來的,他們完全可以去富饒的東方、南方搜刮更多的財物。」
「你是說我們做的都是徒勞?」柯良懂了她的意思,輕輕皺著眉頭問道。
宋曉搖搖頭,開口道:「不是徒勞,至少讓大溯軍隊知道了他們的後方不穩定,也給翼、並、倉三州的百姓帶來了一絲希望。這半個月,要不是靠著當地百姓的幫忙掩護,我們的損失至少增加三倍。」
其餘三人點點頭,表示同意她的話。當地百姓的參與熱情大大超過了他們的預期,不僅主動掩護,幫他們打聽大溯軍的情報,還從自己本就拮据的口糧中扣下大半,偷偷捎給人民軍。
「但光是這樣是不夠的,我們的行動並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大溯主力軍仍然以每天四十里的行軍速度南下。為了拖延他們的步伐,我們只能更加冒險地博一次了。攻破拒北關,衝進大溯,剿滅他們的老巢,逼他們掉頭!」宋曉沉聲道,清亮的眸子裡充滿了堅定。
「如果他們掉頭了,我們怎麼會是王牌軍的對手?」安勇擔憂地問道。
「他們現在沒有騰出手來對付我們,是因為我們還沒有成大氣候。等到他們攻破了中京,消滅了皇室,到時候就是圍剿清洗,你以為我們逃得掉嗎?帝軒是個錙銖必較的人,我們消滅了他幾萬賽揚族勇士,這筆帳他一定會跟我們算。」宋曉冷聲道。
「大溯遲早會對付我們,這一點我同意。但最大的問題是,拒北關號稱天下第一要塞,以我們的兵力,怎麼可能將它攻下來?」柯良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其餘兩人也望著宋曉,似乎她沒有發覺這個顯而易見的難題。
「現在去攻打拒北關,的確是自尋死路。我們要等,等大溯軍隊全都離開這裡,然後再去攻打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