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狂嘯,火勢沖天。
有了大風的助力,火焰像是地獄來的無常,吞吐著長長的火舌,張開猙獰的大口,將小半個營寨猛地吞噬進去。
在大火中被燒醒的大溯士兵們只來得及驚叫幾聲,就被瘋狂蔓延的大火吞滅掉了。
原油燃燒產生的滾滾黑煙和刺鼻的惡臭讓局勢更加混亂,以至於從東面趕來滅火的部隊根本靠近不了火源,好不容易運來一大桶水,卻發現根本澆滅不了火焰,反而因為原油漂浮在水面上,使得火苗更沖高了幾丈。
大火以肉眼能看見的速度急速擴散開來,燒得半邊天空都發紅了,從上空俯視下去,下方完完全全淪為了修羅地獄,上萬條生命在烈火中煎熬,他們嘶吼、大喊、痛哭、求救,那麼撕心裂肺,即便在宋曉所處的山腰位置,也聽得那麼清楚。
天空星辰都已傾斜,冰涼刺骨的吹得嗚嗚作響,像是幾萬隻厲鬼在哭泣,宋曉冷漠地注視著下方,心中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這是一場復仇戰,也是一場殲滅戰,在她周密的計劃下,這兩萬大軍將無一生還。
大火極大地提高了可視度,站在高處,宋曉抬眼望去,看見東面黑壓壓的大溯軍隊像一群群螻蟻朝火場撲去,卻被一點點吞滅。
終於他們意識到這場火是撲滅不了的,他們又往東面撤退,但這時,黑夜中忽然出現了幾百個白色的小點,夜襲隊的隊員們都知道,這是騎兵隊頭盔上所插的白色翎羽。
圍殲戰打響了!
柯良率領的七百騎兵形成多層散兵線,先以密集的箭雨衝破敵軍第一道防線,再迅速地變換雁行陣,將敵軍的騎兵夾在陣型的兩翼中間,有效地阻止對方的反衝鋒。
大溯雖以鐵騎聞名天下,但讓西路軍這種二線駐軍對上西疆軍精銳,根本毫無勝算。
突如其來的大火讓整個大溯軍營混亂不堪,死傷無數的慘狀更讓士兵們慌亂恐懼,時間緊迫,根本來不及組織有限的防線,在廝打聲中,他們像是一隻隻待宰的牲畜,眼看著敵人的鐵箭穿過同伴的脊背,再沒入自己的心臟。
一支軍令混亂,協同不密的軍隊,必然會為敵所乘。更何況宋曉早就制定了嚴密的作戰指令,將大溯軍隊從大火中驚醒所造成的心理陰影充分考慮在內,她要趁這個時機給予他們最兇猛的打擊,讓他們無法有序地調度兵力。
箭矢排空,緊接著柯良一聲令下,所有騎兵齊刷刷取下背上的長矛,動作整齊劃一,他們僅用雙腿控馬,凶狠地撕開敵軍的側翼防線,以強悍的姿態入侵敵人的營地。
騎兵隊越戰越勇,大溯銳氣已失,被打得節節敗退,從數量上來說,幾千對七百,卻毫無還手之力,十分可笑。可是參與這次行動的高級將領們都知道,要制定一個天衣無縫的周密計劃,他們熬了多少個通宵,一次次推翻了原先的設想,最後才由宋曉拍案,而最辛苦的人自然是這個宋監軍,從時間銜接、人馬安排、攻擊路徑以及外圍設伏甚至夜襲隊的訓練,她都親力親為,所有細節都絲毫不馬虎。
騎兵隊以雁行陣分成兩列,衝近大溯營寨的柵欄附近,所有士兵取下身後的茅草,扔在四周,然後點燃。
後方有沖天大火,前方又是熊熊烈焰,大溯軍進退不得,前後士兵互相衝撞,將騎兵拉下馬來,將步兵踩在蹄下,整個場景亂成一鍋粥,好似沸水中垂死掙扎的青蛙。
任務達成,柯良下令所有士兵退後,堵在東面的出口位置。這裡地勢本不開闊,當初大溯軍選擇這裡紮營,就是看中它易守難攻的地形,然而卻不料反被人民軍利用。
宋曉冷眼觀戰,看見「袋口」已經收攏,眼底終於有了一絲笑意,勝負已定,現在是收尾了。
大溯軍見從東面突破不了,只能從南北兩面突圍,然而南面早就埋伏著五千士兵,密林中設好了重重機關,十重鹿角,絆馬索、鐵蒺藜散佈在他們必經的路上,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而北面有河,河面雖不寬廣,但這種天氣夜晚的水溫足以將人凍僵,稍有不慎就會溺斃。
但仍然有不少大溯兵慌不擇路地朝北面跑去,然而河中早已牽好了繩索,將游泳渡河的士兵絆倒,即便是極其幸運到了河對岸,等著他們的也是幾百把森冷的弓箭和毫不留情的狙殺。
「我從來沒見過死這麼多人。」蕭衍忽然說道,語氣中夾雜著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厭惡。
「他們活該!大溯人全死光了才好。」一道年輕的聲音接口道,充滿了濃濃的憎恨。
「我們不該同情大溯軍隊,因為他們是侵略者,他們雙手染滿了無辜百姓的鮮血,這是他們應該付出的代價。」宋曉開口道,聲音似山間的清風,冷冷的,柔柔的,卻飽含堅定的力量,「但我們也不能墮落到他們的地步,我們所做的是為了保家衛國,我們是正義之師,我們不是為殺人而殺人,我們是在阻止他們犯下更多的過錯。記住,我們是人,不是魔鬼,不應該因為剝奪了別人的生命而感到自豪。」
可笑麼,「武」字拆開便是止戈,以戰止戰,是這世上亙古不變的真理,然而不管說得多麼好聽,都不過是一群儈子手罷了。
秋八月,大溯軍後方營地發生了一件震驚大陸的事情,兩萬裝備精良、全副武裝的西路軍一夜之間全軍覆沒,甚至連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而製造這場舉世震驚的大屠殺的人,卻忽然像人間增發了般,不知所蹤。
各方勢力都在暗自揣測,他們推敲了一遍又一遍,猜測誰才是這次事件的幕後策劃人和參與者,從各諸侯國到各地駐軍,從南海倭族到極北之地的白水族,甚至天神之怒等等荒誕無稽的說法都佔據了一部分輿論。
然而即便是朝堂之上吵翻了天,清流御史們揮舞著狼毫鐵筆大肆鼓吹所謂的「天朝必勝論」,那些絕頂聰明的人仍然從這件事中隱隱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
要完成這樣一件大事,沒有軍隊參與是不可能的,但天啟軍早已撤離了邊境線一帶,那裡根本就沒有任何記錄在冊的正規軍,究竟這股神秘力量來自何方?而他們又是憑借什麼閃電般地殲滅了兩萬大溯軍?這只是一出小插曲,還是會演變成席捲洪蒼的巨大洪流?
然而,這世上卻有一個人猜到了,他長身而立,一身銀白戰甲在夕陽的餘暉下像是一尊古老的戰神,溫和的光線灑在他俊美的臉龐上,有一種沉淵臥海般的淡然氣質。
「是你嗎?」他低喃道,深邃般的眼眸好似極深的幽井,將所有情緒都隱藏其中。
宋曉幾日前派人將三水河戰役的詳細戰報送了回來,上面記錄了此戰死傷人數以及帝軒所用計謀,然而至此以後,她就再沒有任何消息傳回,包括剩餘的第五師、第六師人馬,也一並不知所蹤。
直到大溯軍被全殲的消息傳開,他才隱隱猜測到了宋曉等人的動向以及她的意圖,只是孤軍深入這種行為太冒險了,若他知曉,一定不會同意,所以她才沒有告知他。
韓君正知道她是在爭取時間,大溯集結號令已經吹響,他們的目標是中京,而他在迎戰之前,還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消滅第九師。
他曾猶豫過在這個節骨眼上動第九師會產生多大的負面效果,但毫無疑問,宋曉的計劃成功地引起了大溯軍方的注意,他們放慢了南下的腳步,也為他剿滅第九師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
如此,君正自當不會辜負這份厚恩,今晚,鋤奸戰就將打響,希望遠方的你保重!
就在兩萬大溯軍被殲的第二日晚,另一件大事同樣震撼了天啟朝堂,那就是邊防軍第九師被上千流民殲滅,而姚磊都統被人發現釘死在轅門的最高處,身首異處。
相對於前一件事,後者更讓中京震盪,韓君正所料不錯,朝堂之上亂成了一團麻,兩方勢力互相攻擊,漫天叫罵,甚至公然在金鑾殿上演全武行,天祐帝嚇得躲在龍椅背後,而蕭太后更是氣得連降五名重臣官職。
一切都依計劃進行,韓君正趁機遞上奏折,請求接管徵糧事宜。蕭太后被朝事弄得焦頭爛額,很快就准了他的請求。
而在大溯中軍大營,一身明黃蟒袍的男子,正坐在金色龍椅上,看著手中的密函,薄唇緩緩勾起一抹冷笑。
「第九師被流民殲滅?」帝軒冰冷的眸子閃過一絲興味,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韓君正這步棋走得不可謂不妙,但帝軒在意的不是韓君正背後搞的小動作,他從這薄薄的羊皮紙中看到了另一個人的臉。
她有著嬌嫩似玫瑰的肌膚,完美精緻的五官,然而她那雙漂亮的杏眼卻似凜冽的冰川般,散發著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
皇甫瑾,你終於還是出現了,不知道你將姚磊的秘密透露給韓君正之後,你接下來還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