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凌握緊手中的長劍,緊跟著張大叔,往外走去。
村裡的空地上早已聚集了村中精壯的男子,人人手中握著兵器,沒有人開口,此時無聲勝有聲,大伙面上都是視死如歸的神情。
凌雙手負於身後,站在莫大叔的身邊。
「無名,還記得我當日傳授你劍法時,說過什麼?」許久,莫大叔才緩緩開口問道。
凌平緩答道:「自然記得,你說:『手中無劍,心中有劍,此時之劍客,雖然手裡已無名器利物,但劍氣卻愈加凜冽,飛花擲葉皆可取人性命。』」
「可惜了,我沒有更早一些遇見你,否則我一定將我畢生所學,全部傳授於你……」莫大叔的聲調中有一絲惋惜,「而今,你我怕是都要命喪於此……」
「呵,人固有一死,我已沒有什麼好遺憾的……」凌感慨道,若真有遺憾,就是不能見孔明最後一面。
「你的真名是什麼?無名不是你的真名吧?」莫大叔忽然想起,連忙問道。
「無名確不是我的真名,」凌微微笑道:「呵,我單字『凌』,凌雲志的『凌』。」
「凌?」莫大叔大駭,隨後便望向凌左手無名指上的銀戒,再看著她琥珀色的眸子,立即面色大變,「凌?莫非,莫非你就是……」
「呃?莫大叔,你怎麼了?」凌大感疑惑,才想問個明白,一陣陰風刮過,遂感到空氣中傳來異動,是一股濃濃的殺氣,不由地心中一凜,左手緩緩抽出長劍。
「大家小心!」莫大叔立即出聲提醒,話音剛落,蒼茫的樹叢裡徐徐冒出無數黑色的人影。寒風越發的猛烈,那無數的黑衣人默默地抽出刀劍,野獸一般向他們掩殺過來!
眾人立即舉劍抵擋,以少敵多本就吃虧,且那些黑衣人武功並不弱,十多招之後,眾人手中的劍已是守多攻少,全都被迫得險象環生,形勢岌岌可危!有幾名武功較弱的,已被砍翻在地,倒在血泊中!
凌且戰且退,漸漸地感到力不從心,一個疏神,被刺中右肩,再抬頭,頓見寒光暴閃,刀劍冷芒灼灼耀目中,一眾黑衣人已各揮兵刃猛朝她砍來!
凌右足點地,騰空奮力揮出一劍,「噹啷」一聲巨響,將那群人逼退一步。
「呼,呼……」凌大口地喘著氣,回身看去,莫大叔在黑衣高手的包圍下卻是漸漸不支,他手中的一把劍來回抵擋著好幾把刀,已經快要招架不住。突然,一支飛鏢打了過來,直打到他的後背,他一個趔趄,好幾把刀已經唰唰唰地朝他砍來。
莫大叔大叫一聲,手中的劍已經脫落,當場倒地,被亂刀砍死!
「莫大叔!」凌不顧一切地撲了過來,又一支飛鏢打來,她只聽得身後呼呼風響,卻已躲閃不過,飛鏢正中她的後心。
後心處一股鮮血直噴出來,凌頓覺無比疼痛,一回頭,便見黑衣人的刀已經逼近自己,忙往旁邊一閃,刀鋒順著她的右手臂劃了過去,一條深長的口子頓時裂開,鮮血嘩的噴了出來。
凌後退一步,左腿上立即挨了身後黑衣人的一劍,被削開一個大口子,鮮血泉湧不止,她疼得身形一個踉蹌,遂摔倒在地。
「恩……」凌呻吟著倒在地上,身邊那些被砍殺人的鮮血噴濺出來,將她的衣服都染紅了,還有些許飛濺到她臉上,蒙住了她的眼睛,她眼前看見的,就只是一片血紅。
此時此地,就猶如人間的煉獄,瘋狂而冷酷。
一旁的黑衣人見凌還未死去,立時提刀向她砍來。
凌再也無力招架,只得閉目等死。
「住手!」一聲暗啞的呵斥傳來,刀險險地停在半空中。
「唔……」凌費力地撐開眼皮,只見一個身穿灰色長袍的人正大步向她走來。
是他……
凌掙扎著想起來,眼前卻一黑,意識逐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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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沉沉地昏睡著,做了場很長的夢。
夢裡是一片黑暗,黑暗中像有人拖著她走,冰冷的身體感覺不到一絲溫度,走過的路凍結成冰,呵出的氣遇風成霜。
全身劇痛如同大火焚身,在燒灼的疼痛中,一隻冰涼的黑手,拖著她走渡奈何橋。
凌有幾份恐懼,當下張開口便是一聲大喊,好似要將心底的諸多苦痛,一齊宣洩出來。
霎時間,眼前如同走馬燈一般,閃過一個又一個人影,掠過無數以往片段……隨著痛苦加劇,凌只覺思緒越飄越遠,身子越來越涼……
「凌,醒來……凌……」暈迷中的凌耳聞呼聲,覺得身子被人緊緊抱住,她勉強睜開無神的雙目,對上眼前之人憂心如焚的眼,她蒼白的唇微張,「仲達,是你……」
「凌!你醒來了!」此人正是司馬懿,他沉聲道:「不可再睡去!」
凌悲涼地笑道:「為何,總是在如此不堪的情況下見到你……」話未說完,頭一歪,再度暈了過去。
「凌!凌!」急促的聲音漸漸盪開去,凌什麼也聽不見了……
意識恍惚地顛簸、遊蕩,朦朧中也不知究竟又過了多久,凌只覺眼皮沉重無比,無論怎生使勁,雙眼硬是睜不開,她只覺口渴難耐,只得無力地喚道:「水……水……」
「恩……」凌感覺有人輕柔地扶起她,她的頭輕靠在一堵胸膛上,水漾的清涼來到她唇間,冰涼的水沿著喉嚨而下,那如火如炙的感覺才消減了些。
凌痛苦地睜開雙眼,朦朧的視線中,只見司馬懿那張如冰霜般的臉龐微微泛著焦慮,她不禁訕笑道:「如今,我是死了麼?這是哪裡?」
「這是我在洛陽的府邸,你既已醒來,便不會再輕易死去,」司馬懿一手摟著凌,一手將手中的碗放回桌案上,「你的時運確實不錯,身中數刀,竟還死不去。」
沒一句好話,果然是司馬懿。她究竟暈迷了多久?一覺醒來,竟已到了洛陽……凌苦笑著,忽地正色問道:「他們……」
「除了你,一個不留。」司馬懿面色一沉,冷然道。
「為何,為何你要這麼做?」凌閉上雙眼,掩飾心中的悲痛。
「我也是受人之托,奉命行事。」司馬懿暗黑的瞳眸犀利凝鎖。
「我明白,是丞相,不,如今應該是魏王了,是他命你這麼做?」凌無奈歎氣,「你可知他為何要殺害那些村民?」
「魏王下令,仲達不得不從。」司馬懿直言不諱道,「但箇中原由,魏王並未明說。」
「事已至此,多說無用。」司馬懿定是知道箇中原由,只是不肯透露罷了。凌眉心深鎖,她實在不想在這個時候見到曹家的人,「仲達,不要將我在此的消息告訴任何人,待來日傷勢好轉,我便會自行離去。」
「好,我不會同任何人說起,你在我府中的消息絕不會走漏。」呵,司馬懿在心中輕笑,凌的傷勢太重了,要想痊癒,必定需要很長一段時日,只怕到那時,即使她想走,也由不得她。這些年,他並未忘記凌,想擁有她的念頭沒有一日終止過。而今,她正枕著他的臂彎,女性的身軀軟軟地靠在他的懷中……
忽見司馬懿眸中的異芒,凌心中一凜,當即明白自己的處境,褐瞳中掠過精光,她故做悠然道:「仲達,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了……」
「好,你好生歇息,明日我再來看你。」不急,來日方長,他有的是時間。司馬懿扶著凌,讓她躺回榻上,為她蓋好被褥,便旋身出了大門。
凌蹙起眉頭,凝思深索。如今該怎麼辦?傷勢如此嚴重,短時間內怕是不能恢復,根本無法逃脫,但是,留在這裡越久,危險便多一分……
算了,事到如今,走一步,算一步吧。凌左思右想,仍想不出好計策,倦意陣陣襲來,眼皮愈發沉重,終於沉沉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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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清風微拂,有著淡淡金色陽光的午後,溫暖和煦得讓人會以為有幸福降臨,然而另一端卻是冰天雪地,感到寒冷刺骨的不止是身體還有心。
經過一段時間的靜養,凌的傷勢已好了大半,只是身子仍舊十分虛弱,她悠閒地坐在亭中的石椅上,微風拂面,柳枝輕搖,漣漪陣陣,她卻是一動不動,有如老僧枯坐,頗有一絲禪味的意境。
遠處,一個人影有些匆忙,沿著湖畔直往這邊而來。
「凌……」司馬懿輕喚道。
「有何事?」凌拂開幾縷飄落肩上的髮絲,緩緩轉頭。
「魏王病重,怕是要……」司馬懿吞吐著說道,「你仍不想去見他麼?」
凌幽幽地歎氣:「帶我去見他吧。」因為她知道,曹操舊疾發作,即將病逝洛陽。她此時若不去見他,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事不宜遲,我們即刻便去。」司馬懿見凌應允了,遂拉了她往外去。
兩人隨後便進了行宮,踏入曹操的寢宮,只見屋子四周陰森森的,雖然屋內燈火通明,卻仍顯得冷風颼颼,暗沉沉一片。
他們靜靜地進入內室,裡頭早已跪了一地的人。
「凌?」幽暗的聲音傳來,曹丕從暗處轉出,緩緩走近,他著一襲青色長袍,筆直的身形,凜然的氣息,仍是漠然的神情。望見凌,他冷淡的眉眼微透出一絲驚喜,「你……」
凌抬眼輕輕說道:「子桓,你我有話,稍後再說。」
「是凌麼?」曹操微弱的聲音從帳內傳出。
凌輕推開曹丕,緩步上前,跪在曹操榻前,柔聲道:「是我……」
「凌……你不恨我了麼……」曹操偏過頭望著凌,有些含混地說道。
凌低頭不語,她早已知道當日是曹操在成都城外設下埋伏,令她身中兩箭,險些丟了性命。若說對他沒有半點怨恨,那是自欺欺人。只是……
只是此時看曹操平靜地躺著,猶如一盞耗盡油的燈,只有那暗沉幽亮的雙眸,還略顯出一些神采,梟雄的暮年竟也是如此的寂涼……
「罷了……我有一事,要托付於你……」曹操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掙扎著坐起身,伸出已經發涼的手,握住凌的手,「凌,不論你怨不怨我,此事你定要替我完成……」
「何事?」凌雖有些驚詫,但仍答應道,「凌力所能及,定當做到。」
「凌……」曹操忽然伏下身,在凌耳邊低聲道:「你覺得司馬懿此人如何?」
凌一驚,稍回頭看了一眼司馬懿,只見他也抬頭望著她,眸中利芒似劍,咄咄地迎上她的目光。
「恩……」凌思索了下,輕聲道,「司馬懿才識非凡,城府極深,絕非常人。」
「司馬懿是個極有野心的人,他能身不動而回頭看,我又曾夢見三馬同食一槽,所以他並非人臣之相,你答應我,將來若有機會……」曹操的頭伏得更低了,聲音低啞得凌幾乎要聽不見了,「……將來若有機會,定要將他狙殺!」
凌乍聽曹操說司馬懿並非人臣之相,心頭便一震,又聽他說要將司馬懿狙殺,更是驚駭不已。
「你聽清了麼?」曹操見凌默不作聲,便用力抓了下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