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拜祭完周瑜,便到酒館的房間內互訴離別情。
「你是曹操的女兒?!」小喬大驚,略一遲疑,復又說道:「所以你如今是一個人,你已離開孔明先生了?」
「什麼事都瞞不了你!」凌苦笑道,「以我如今這的身份,如何能留在他的身邊?」
「你想一生都躲著他麼?」小喬思忖了下,便說道,「我知道,你深愛著他,而他也……」
「愛他又能如何?」凌幽幽問道。是啊,她深愛著他啊,可是愛他又能如何?曾經她以為永恆的東西眨眼之間就灰飛煙滅了。
人是不能太貪心的,太貪心了不好,知足者長樂,凌知道她該知足了。
那一夜,他們深愛著對方,擁有了彼此,那是上天賜予的,她知道她該珍惜,她也珍惜了,那是記憶中最珍貴的,是屬於她的。
「我明白的,只是,凌……」小喬憂心地道,「離開了孔明先生,如今你一個女兒家能去哪裡?」
「我也不知道……」凌低語,站起身,踱到窗邊,抬眼望向窗外,那激流澎湃的長江水,打破了古樸城市的寧靜,讓重重悲哀都沉入紛繁火紅的歷史中。這奔騰的江水,捲走了多少人的夢想,將死葬、斷髮和紋身的歷史永遠鐫刻在血淚斑斑的崖壁上。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啊,她赤著雙腳和孔明一起出草廬,一無所有地踏上江東,那時她也曾望著這奔流不息的長江水,唏噓不已。
事過境遷,凌仍懷念那最初的執著,它雖不是最美最好的,但卻是她的盛氣年少啊!那是記憶中最鮮明的一段,讓人回憶起來,心就淒美得隱隱刺痛。
是的,她,只是個錯落時空的過客,是歷史的旁觀者,該何去何從,她真的不知道……
「恩……」凌低叫一聲,眼前忽然一陣發黑,心口鬱悶得慌,幾乎要站不穩了。
「凌,你沒事吧?」小喬急忙將她扶住。
「我,我沒什麼……」凌慢慢緩和過來,又坐回椅上。
凌也是個大夫,她知道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這種椎心之痛,她還能承受幾次?
「小喬,我逞強了好久,真的好累……就讓我懦弱一次、任性一回吧。」凌淒楚地笑道,「其實我真的是個懦夫,是個什麼也抓不住卻又拋不開的懦夫……」
「你為何會病得如此嚴重?」小喬心急如焚地說道,「你身子如此虛弱,還想去哪裡?」
「天下之大,總有我容身之所……」凌凝望著小喬,心中百轉千回。周瑜英年早逝,給小喬留下的是無限的痛苦和寂寞,可以想像周瑜死後,她那段難捱的日子,一定是無窮的灰暗。
一個如此美麗而又聰慧的女人,卻也難逃『紅顏薄命』的劫數。
「小喬,今日是大哥的忌日,」凌悠悠說道,「此時最難受的人應該是你,卻要你來為我擔憂……」
「公瑾雖去,但還有孩子們陪著我,我並不孤單……」小喬綻出一抹絕美的淺笑,「只是,凌,你究竟要去哪裡?我很擔心你……」
「小喬,不必掛心我……」凌順手拿過包袱,「我或許一無所長,但,我有自信,憑借自己的力量,我會活得很好……」她抬手輕擁住小喬瘦弱的身軀,「你多保重,我該走了……」
「凌,你要到哪裡去?」小喬急急問道。
凌略一沉吟,淡然說道:「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回手拿過長劍,遂往門外去了。
「綠珠猶作墜樓入,銅雀春深,最恨舊傳非禮語;二女遠來巡狩地,瀟湘月泠,可憐同有未歸魂。」
美人再美,也有她的定數。
貌美如花的小喬,在人們印象中也許只是一個模糊的概念,沒有鮮明的輪廓。美人傍英雄,才有她的愈久彌香的誘惑。如今周瑜已去,獨留小喬,她的辛酸與艱辛又有幾人來憐惜呢?
小喬,珍重……
凌踏著堅定的步伐,昂然向前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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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哥哥!」稚嫩的童音由遠及近。
凌手握釣魚桿,半躺在河邊的草地上,微偏過頭,望見兩個孩子正從遠處跑來。金黃的夕陽在他們的身後形成一圈亮眼的光環,宛如落入凡塵的天使,純真而耀眼。
自與小喬分手後,凌便往深山老林去,終於找到這一方不受俗事打擾、遠離塵世的淨土。
到這個村子已有一段時日了,她漸漸適應了這裡的生活,在湖藍色天空下,靜謐安然地存在著。
此時凌已化名為「無名」,村裡的人很和藹,都對她十分友善,她在這裡的生活很安逸,與村裡的人相處融洽,不分彼此,就猶如一家人,遠離了世俗的爭鬥與紛擾,顯得平靜而祥和。
「無名哥哥!」果兒氣喘吁吁地率先跑到凌面前,「我就知道你一定在河邊釣魚。」
「找我有事?」凌抬起袖子輕柔地擦去她臉上的汗水,眼眸卻是望向身後的瞻兒。
「我爹讓我來問你,今晚要不要上我家去吃飯?」瞻兒蹭著凌,也坐下了。
「呵,莫大叔的廚藝那麼好,就算你們不說,我也會不請自來。」凌輕笑著摸上了果兒的小腦袋,撫弄著她頭上精緻的髮辮。
果兒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無名哥哥,你再幫我編一個蚱蜢好麼?上次那個不小心讓我弄壞了!」
凌苦笑道:「這才是你來找我的真正目的吧?」
果兒撒嬌地搖著凌的胳膊:「無名哥哥人最好了,一定會編給果兒的!」
望著果兒澄清似湖水的雙眸,凌無聲地笑了,誰會忍心拒絕這個孩子的要求呢?
凌把釣桿丟到一旁,折下河岸邊的一根蘆葦桿,雙手靈巧地編製起來。
「嘍,好了。」不一會兒,她就把編好的蚱蜢遞給果兒。
「謝謝無名哥哥!」果兒兩眼亮晶晶地盯著蚱蜢,愛不釋手地左右把玩著。
驀地,果兒抬起頭,在凌的臉頰上重重親了一口:「我喜歡你,無名哥哥!」說罷,小臉一紅,轉身便跑開了。
凌輕撫著臉頰,望著果兒漸漸遠去的背影,嘴角上揚出一個弧度,這小丫頭!
「瞻兒,你不想要蚱蜢麼?」凌將雙手置放於腦後,復又躺下,問身邊的瞻兒。
「不,我不想要。」瞻兒輕輕地說道,「我只想無名哥哥能多教我讀些書,讓我多長些見識……」
「呵……好,」凌笑了,這對兄妹雖然性子南轅北轍,但是卻一樣惹人喜愛,她折了根蘆葦桿,在地上邊寫著,邊解說道,「今日我便和你說說《孟子》裡的……」
凌全心地教導著瞻兒,瞻兒也專注地聽著,天已然暗沉下裡,二人卻渾然不覺,直到一聲低沉的叫喚,他們才醒悟過來,「無名。」
「莫大叔。」「爹。」凌與瞻兒連忙起身。
「瞻兒,你先回去,爹還有話要同無名說。」莫大叔說道。
「是,爹。」瞻兒年紀雖小,卻十分懂事,點點頭,便自行回去了。
看著瞻兒離去的背影,凌心領神會:「莫大叔,我們開始練劍吧。」
莫大叔是個隱世高手,一眼便看穿凌是女兒身,且他武藝十分高超,劍法更是出神入化。凌閒來無事便向他討教,他也欣然相授。
凌剛轉過身子望向莫大叔,卻見到他長袖一振,已抽出長劍向自己刺來。
凌心中一震,他這一「劍」來勢看似極慢,好像是緩緩刺出劍來隨意地指向自己的眉心,但仔細望去,卻發現這並不只是一「劍」,劍勢籠罩了自己身體周圍三尺方圓之內的所有空間,自己無論往哪個方向躲避都不可能避開他的劍勢。
凌轉念疾想,凝氣護體,右足跨開一步,長劍揚處,左手劍訣朝前一指,劍尖輕輕地在空中劃了個圈,已將凌厲的劍勢化解開去。
莫大叔喝聲:「好!」霍地一個旋身,搶到凌右手邊,長劍一招,往外疾展,森森劍鋒,閃電般猛刺凌右肩臂。
凌身子輕盈,身法快極,一劍出手,方位立變,反手一劍,應招發招。
只聽「噹啷」的一聲,雙劍擊實,二人都不禁後退了一步。
「幾日不見,你的劍法又精進了不少。」莫大叔稱讚道,「只是,你畢竟是女子,走輕靈、迅速的路子,在力量方面遠不如男子,且,你用的是左手,威力更是銳減……」
「呵……能這樣,凌已經很滿足了。」凌由衷地說道,比起先前笨拙地胡亂揮劍,如今這樣已屬不易,不能苛求太多,「多謝莫大叔。」
「不必言謝,你教瞻兒唸書,我教你練劍,互不相欠。」莫大叔回手收劍,「好了,今日便到此為止。」
「是。」凌抬頭看看,天色已經不早了,便站起身,收起釣桿和魚簍,和莫大叔一同往村落方向走去。
「莫大叔,恕我多問,」凌邊走邊問道,「以你的武藝,為何要困守在這小山村裡?」
「這……我本是個有名的刺客,後得遇明主,遂在他手下謀得一官半職。」莫大叔稍猶豫,隨後有一絲漠然,「而後我接受一個機密的任務,卻沒有完成,主人要殺我滅口,我便只得帶著同行的弟兄,逃亡至此,遠離俗事,避開禍端。」
「原來如此……」凌低頭輕語,身處亂世,難得有這麼一方淨土供人休憩。
「那你呢?你年紀輕輕,卻又為何要躲避在這荒涼之地?」莫大叔也開口問道。
凌微歎:「我也是為了避開紅塵俗事……」
聽著凌哀傷的語氣,莫大叔抬眼看去,不禁肅然一震,因為迎視他的那對褐瞳,是深深的幽遂,閃爍的眸光儘是黯然淒零,顯然眼前的人身心已受創到極度的疲憊,他頓時感到揪心的痛楚,究竟是什麼樣的事能令一個年輕的生命充滿滄桑?
夜已沉,天色卻並不甚黑,只有若灌滿了鉛的雲朵不斷地咄咄逼人地壓下來,如同天上的山峰即將坍塌一般。在這雲山之間,透露出絲絲黯淡的光。
兩人再沒開口,默默無語地往村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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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無名!」這夜,凌方才朦朧地睡去,屋外卻忽然傳來急促的叫門聲。
「怎麼了?」凌迅速套上長袍,疾步走上前打開房門,「發生什麼事了?莫大叔?你為何如此驚慌?」
「我先前不是同你說過有人要殺我滅口麼?如今仇家找上門來了!」莫大叔急急地說道,「你立即收拾東西,逃命去吧!」
「逃命?那,那你們呢?」凌愕然道。
「我已命村中的老弱婦孺先自逃命,我與村裡的男子留下抵擋一陣,你與此事毫無關聯,趕緊走吧!」
「不,這等無情無義的事,我做不出來,大難臨頭,我怎能只顧自己逃命?」凌堅定地道,「我也算是習武之人,就當我自不量力吧,我要留下來,與你們並肩作戰,多一個人,多一份力。」
「無名……」莫大叔一怔,定定地望著凌,只見她的眼眸裡露出的是義無返顧的決心,「好,你留下來吧,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