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決定不再隱瞞自己,她決定順從心的召喚,儘管這種召喚到最終或許是一種錯誤,是一種飛蛾撲火般的自焚,她也絕不回頭。
「凌兒……」孔明一怔,身子仍站著不動。
凌的手緊緊捉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扯,兩個身軀立時疊在一起。
夜風輕輕地吹了進來,吹皺了簾櫳,白色的紗帳飛揚起來,在空中輕柔地搖曳。
這風中飄動著的愛意,觸及額頭,徘徊唇齒,化為繞指柔的依戀。
寒風吹擺著燭火,四周忽明忽暗,一隻停在角落的飛蛾顧自憐惜,它仰頭望漆黑一片的四周,絲毫沒有它所渴望的,最終全力奔向燭火,剎那間它擁抱了光,擁抱了火,微笑地失去了知覺,只留下熄滅的燭芯升起一縷輕煙。
飛蛾撲火,它在瞬間得到了光,也得到了熱,然後在烈焰中化成一陣煙、一撮灰。
誰也不知道飛蛾撲火後是找到了永恆美麗的天堂,還是掉進了萬劫不復的地獄,但它卻無怨無悔。
「凌兒……」孔明低沉地呢喃著,修長的手緊抓住凌蒼白而細瘦的手腕,他的黑眸深沉如迷。
他剛硬的身軀是如此合適地貼上了她纖瘦的身軀,他們是命中注定的彼此,彷彿自己的身軀因為對方而完整,如缺了一半的圓找到了另一半般喜悅。
凌脈脈地望著他,緩緩伸出雙手圈住他的頸項。
情和欲已經被挑起,他們不想再壓抑,在朦朧的夜色中印證著對彼此的愛。
空氣中散佈著醉人的薰香,愛人與被愛,其實是一體的。
怎樣的尋尋覓覓,才促成今夜這般糾纏綿意?
一瞬間的交錯,也能成為永恆。
相思,雨般纏綿,月般傷感;酒醇月明,良宵一夜醉花燈,願不復醒……
夜已殘。
殘月西沉,繁星漸落,四周仍是一片寂靜,世人夢幻雖多,世事雖奇,但大地上的晨昏交替,日昇月落,卻有著恆古不變的依轍。
凌緩緩地睜開眼,轉身俯視著仍在睡夢中的孔明。她的長髮像瀑布般傾洩著,晨光在青絲上映照出琥珀、金燦交織的線條,臉上的紅暈未退,沐浴在晨光中的她,令人心醉神迷。
孔明依舊沉沉地睡著,微微凌亂的髮絲散落在枕上,俊美的容顏上有著一絲靜雅,長而微卷的睫毛蓋住了銳利的深眸,此刻的他少了平日的英氣,多了些許的稚氣。
極少看見這樣毫無防備的孔明,凌的目光眷念著流連在他的臉上,情不自禁的伸出手,輕描著他完美的臉形。
不知是不是做了好夢,他唇邊蕩漾著溫柔似水的微笑,那夢裡可有她的存在?
「你安心地睡吧,在迷香中,你是不會這麼早醒來的……」這一切凌早已安排好,昨夜房裡點的熏香是有麻醉作用的,而她早已服下解藥,是不會受到影響,而孔明便不會早早醒來,她自然能從容離去。
孔明定已感覺到她要離去,只是沒料到她會用如此不入流的方法牽制住他,在一夜纏綿後,悄然離去。
纖長的是手指輕觸著孔明的薄唇,薄唇寡情,他並非是個無情的人,只是……
孔明一向是瀟灑自在、無畏無懼,凌不願看著他為難。她既幫不上他的忙,就更不能成為他的包袱。他就像振翅高飛的蒼鷹,天穹再大,也無法容下他的翅膀。
「對你而言,我與政事,哪個重要?」凌輕問著,這個深沉心底的疑問,反覆不息地在心中起伏,卻始終沒有問出口。
不論答案是哪個,都是凌無法承受的。他若選擇了她,他就不是孔明了。他若選擇了政事,她就不是凌了。
凌翻身下榻,穿上長袍,梳理著長髮,指尖輕觸著髮絲,髮梢似乎還留著昨夜眷戀過的溫馨……不,不能再想了!她利索地盤起長髮,束緊髮帶,仍做男子打扮。
手指輕撫著昨夜穿過的白色紗裙,凌笑了:「這樣的衣服,一生穿一次就足夠了。」隨後便將這衣服疊好,放入包袱中,她沒有什麼東西可收拾的,除了幾身替換的衣物,只剩手中這柄長劍了。
凌徐徐抽出手中的長劍,手指順著劍身上鑄出的精緻紋理,緩緩遊走,劍身在微亮的晨光中發出魅惑人心的光芒。
即使右手不能再使劍了,她還有左手!她仍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劍光一閃,一縷青絲便被削落下來。
「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什麼,更不想在你的庇護下度過餘生。這樣的人生,是我自己選擇的,理應由我自己來面對。你有你的世界,我也要我的執著。」將這縷頭發放在孔明枕邊,凌俯身輕吻了他的唇,輕喃道:「漂流浮萍本無根,浪跡天涯君莫問……」
最後一次回眸,再望一眼,他們一同住過的地方,再次回憶,他們一同度過的日子。
他教會了她微笑,給了她永遠的快樂,而此時她心甘情願地離開,只要他,能夠好好地,好好地活下去,她會欣喜地看著他登於高位,手握霸權!
人生除了情愛,更多的是活著的真諦,是對理想和信念的執著追求,情愛不是人生的全部,孔明是如此,她亦是如此。
春風不度,何須怨?
凌緩緩轉身,像個優雅的女伶,沒有依戀、沒有悲痛,不帶走一絲喜悅和遺憾,輕盈如風地走出這間屋子,直至走出他的生命……
旭日,東昇,天已然大亮。
破曉的陽光,輕輕落在凌的肩上,她張開眼,迎視著初升的朝陽,她知道,從此刻起,她真的是一個人了,她既不能成為孔明的妻子,也不能成為曹操的女兒,她誰也不是,只是凌。
凌必須習慣,習慣做一個孤獨的守望者,守望於自己的那片天空,遠遠等待於自己的眺望,消失在茫茫人海裡,做一個真正的自己。
在無家可歸的歧路上,她選擇了一條背道而馳的路,不需要誰支撐的力量,一個人也能走到最遠的地方。
凌沒有後悔,因為她很早就知道,選擇了勇敢,就意味著必須將恐懼拋在腦後。
「再見了,不,永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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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環抱,鬱鬱蔥蔥,層層疊翠。四周長滿無數小白花,寒風吹來,花瓣簌簌飄灑下來,陣陣芳香經由微風飄散開去。
一個纖長的身影獨立墓前,殘花早已覆滿了她一頭烏髮,打濕了一身白衣,可她卻毫無所覺,如雕似塑,如癡如狂,任由花瓣片片飄落。
「大哥,原諒我這麼久才來看你……」站在周瑜的墓前,凌喃喃說道,慢慢地抬起手,輕撫石碑,仔細地拂去落在墓碑上的片片殘花。
輕柔吹拂的涼風,吹動了夾雜著血腥與柔情的詩章,也吹動了日落星散古老歷史的憂傷。
凌彷彿又看見周瑜的颯爽英姿:他少年得志,統領三軍,南平長江,西治巴蜀;治軍有度,才服程普,技壓眾人,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非凡帥才;錦袍玉帶的儒士風範,狂吟舞劍,聽弦音而知雅意的風雅之姿;與小喬的琴瑟相鳴,珠聯壁合,更是羨煞世人……
前塵如夢,往事卻並不如煙,歷歷眼前,褐瞳中泛著淚,凌默默追憶著,周瑜低沉而明亮的嗓音似乎仍在耳邊迴盪:
「凌,傻丫頭,願意做我的妹子麼……」
「別哭,凌,你還活著,如此便好……我一直懊悔自己沒能好好保護你,險些害你丟了性命……」
「凌,不要做出令自己後悔終身的事啊!想我周公瑾戎馬倥傯一生,死前有最愛的女子陪在身邊,還有你這個好妹子,此生也不枉了。」
「大哥……對不起……」凌手撫墓碑上的字跡,額頭輕靠著墓碑,清淚落下,「對不起,到最後,我還是救不了你……你如果仍活著,那該有多好……」
凌回身從地上拿起一罈酒,緩緩倒在墓前,一時酒香四溢,酒韻朦朧:「酒逢知己千杯少,遺憾啊,我竟從未和你豪飲一場……」
「凌?是凌麼?」
凌正沉浸於往事,無法自拔,忽然聽得身後有人喚她的名,立時一驚,稍整理了下紛亂的思緒,徐徐回過身去。
面前的女子身著素服,頭紮白色緞帶,不施任何脂粉,但仍掩蓋不了她絕代的風華,她輕輕地又喚道:「凌……」
「小喬……」凌長歎一聲,上前輕擁住小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