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她也要變成同其他女子一樣,三從四德,凡事都躲在人後,讓孔明為她擋去一切的危難與困苦麼?
不,這樣的根本不是她!凌猛地甩甩頭,女子的姿態不只有嬌弱,沒有一個人能永遠保護另一個人。身為女子,更應該知道如何保護自己。
凡事依靠別人,只會失去生活的勇氣。凌漸漸發現,她已經開始依賴孔明,眷戀著他的保護,這使她很不安,這樣的自己,真的好陌生……
「唉……」凌深歎一聲,放開手中的衣物,往屋外走去。
已是黃昏了,涼風陣陣,吹得院中那棵大樹沙沙做響, 樹葉輕輕地搖擺,隨風飄落。那落葉是要掙脫樹的束縛尋找自由, 還是為了挽住風的手不惜一切?
凌伸手接住一片落下的黃葉,心情有些沉重。
「凌……」低沉暗啞的呼喚聲打斷了凌的思緒,她抬頭看去,馬超沉著臉,身後緊跟著趙雲,正一前一後向她走來。
「孟起,你?」凌有絲錯愕,只見馬超鐵青著臉,眸子陰暗無比,雙手緊握成拳,週身似散發著一層戾氣,向她步步逼近。
「你,你是曹操的女兒?!」馬超緩緩地開口,聲音緊迫得彷彿是從牙縫裡擠出來。
該來的終於來了 !凌立時心中一沉,坦然答道:「是。」
「你可知曹操是我殺父仇人?」馬超瞇合起眼,厲聲問道,「你既是曹操的女兒,為何當年會與我一起出征,迎戰曹軍?莫非這原本就是你的詭計?」
「不,不是,那時,我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凌並不畏懼馬超,抬眼與他對視,「與你一同出征,只是憑一個『義』字……」
「事到如今,你還要騙我!義?!我竟與仇人之女結義!」馬超一個健步上前,猛然揪起凌的衣領。
凌幾乎是被馬超提在空中,胸中氣血翻騰,喉頭一甜,嘴中立即嘗到一絲血腥味,她硬是吞了下去,才平靜地開口回答:「是,我是曹操的女兒,這是事實,我不會逃避,也覺得應該面對你的憤怒,你可以恨我,你如何對我,我都接受,即便是你此刻殺了我,我也不會有半點怨言。」
「呵,是啊,殺了你,我的仇也算報了一半!」馬超目光一厲,揚手拔出腰間的長劍!
「孟起!住手!她是凌啊!是曾和你生死與共的兄弟啊!」一旁的趙雲立即出聲阻止。
是啊,她是凌……她曾與他並肩作戰,出生入死,數年來跟著他奔波逃亡,數次救他於危難中,她安慰過他,她開導過他,在那浴血奮戰的血腥歲月裡,她是他心中的寄慰,如果沒有她的扶持,他可能早已死在戰場上了,他與她肝膽相照,他們間的情誼已如交顱換頸般深厚了……
自己當真能對她下殺手麼?馬超的劍已出鞘,卻不知該往哪揮去,眼前浮現出他與凌過往相交的一幕幕:
「聽你如此一說,我又豈敢不認!『士為知己者死』,我馬孟起有你這樣的好友,此生也無憾了!日後你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分彼此!」
「我與馬孟起,從今日起有難同當,不分彼此!」
「啪」地一聲拍響雙掌,擊掌為盟,永為知已!但願這份情誼,永生不變!
往日的點滴慢慢湧上心頭,馬超直望著凌,她的眸光依然不變,仍如他們初見時那般清澈。這就是凌,曾與他同生共死、如手足一般的好友,她卻是他殺父仇人曹操的女兒!
「啊!」馬超狂叫出聲,長劍劃出!
卡嚓一聲,凌厲的劍氣將院中那棵碗口粗的樹攔腰砍斷!
馬超猛地放開凌,嘴裡吐出冰涼的話語:「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否則我絕不饒你!」說罷,他恨恨地轉身離開了。
「咳……」凌輕微地咳了聲,一道鮮紅的血絲立即從她口中流出,她胸口的箭傷一直都無法痊癒,方才馬超粗暴的扯動,已使她胸口隱隱作痛,她一直忍到現在才咳出淤結在心中的血。
「凌,你,你沒事吧?」趙雲大驚,趕忙上前來扶住她。
「我,我沒事……」凌搖搖頭,身體上的傷遠遠及不上內心的傷重,多年的知己好友,就此破裂了……
「子龍哥,如今是否人人都知道我是曹操的女兒?」凌平順著呼吸,緩緩問道。
「嗯,大都知道了。但主公下令眾人必要對你禮遇有加,孟起今日如此做,回去怕是要受罰了。」趙雲微皺眉,「且主公向眾人宣告,軍師要娶你為妻,我們即將與曹操聯姻。」
果然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麼快就眾人皆知了。
凌顧不上擦去嘴角的血跡:「子龍哥,拋開你我的交情,憑心而論,我做為曹操之女,嫁予孔明,對當前的局勢真的極為有利?」
「恩……」趙雲略一沉吟,「你若嫁予軍師,曹操必忌憚聯姻這層關係,且此時休戰,對雙方都有利。」
原來,她的命運真的只是政治格局上的一顆棋子……凌淒楚地笑道:「子龍哥,我沒事,你還是去看看孟起吧,不要讓他做出什麼傻事來……」
「啊,這……」趙雲低頭看著凌堅定的眼神,知道她想獨自靜靜,遂答道,「好,我去看看孟起,你自己留心些。」他轉身便追馬超去了。
時間流緩而過,暗夜悄然來臨,沉沉的暗夜後連接的是永無希望的黎明麼?秋天過後就是漫長的嚴冬,孤獨是一面鏡子懸掛在人生的頭頂,照著永無歸宿的影子漂泊於沉悶的天空,真的沒有信念也沒有希望了……
自古紅顏多薄命,不是被說成禍害就是被當做玩物與工具,最終成為政治、權力鬥爭的犧牲品……
凌仍踩在飄散的落葉上,望著那蕭瑟戚拗的林蔭大樹,她欲哭無淚,幽幻的聲音破碎地低喃:「莫非真的到該離開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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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月亮出來了,朦朧的月光傾灑而下,當孔明踏進院中,便望見如此的景象。
一個淡逸的白衣身影一動不動地佇立在大樹下,她脫塵的容顏凝聚著愁思,淡淡地散漫黑夜中。
「凌兒,你這是……」見到她空洞的眸子和淒迷的神情,孔明頓時吃了一驚,急步上前,「發生何事了?」
「孔明,你回來了……」凌瘦削的身軀晃了晃,聲音裡帶著一絲飄渺的惶恐,「如今,竟只剩下你了……」
「凌兒!你在此站多久了?」孔明低喚道,攬住了凌搖搖欲墜的身軀,隨即便看清她嘴角的血跡,立即將她打橫抱起,疾步走進屋內,輕柔地將她放在床榻上,小心地替她蓋好毛毯,隨後伸手為她號脈,過不一會,他便提筆寫下藥方,喚人去抓藥。
「發生何事了?」孔明半扶著凌,讓她枕靠在他懷中,手拿著帕巾輕拭著她嘴角的血漬。
「你有貼心的知己好友麼?」凌閉目,緩緩問道,
孔明一怔,但仍答道:「有,元直、德操皆是我的好友。」
「倘若有一日,你與他們兵戎相見,你又當如何?」凌微睜雙眼,繼續問道。
「不會有這一日,因為我們都十分瞭解對方的志向,應不會有對立分歧。」孔明伸手撥開凌臉上的發,注視著她,「即便我們將來各為其主,而不得不發生衝突,那也是形勢所逼,彼此絕不會心生怨恨。」
「絕不會心生怨恨……」凌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心底湧起一股難以言語的悲憤,「那為何孟起要如此怨恨我?!怨恨到甚至要殺我?!」她再也無法保持冷靜,是,我是曹操女兒,但這並不是我的錯,我沒有辦法選擇啊!分明只是我與你兩人間的事情,為何會變成聯姻息戰的工具?!」
「凌兒,你聽我說……」聽凌這麼一說,孔明心裡頓時明白,開口想勸慰,卻被凌激憤難平的聲音打斷了。
「我曾與他出生入死,是生死與共的好兄弟,而這些,仍不能化解他的仇恨麼?!」凌猛地坐起身,抓住孔明的衣襟,她像一隻掉進羅網的鳥兒,用力撕扯著自己的羽毛,歇斯底里地宣洩積壓已久的情緒,「如果你因為我是曹操的女兒,而要娶我,那我,那我,我恨你了!我恨死你了!為什麼你是諸葛孔明,為什麼你是!」
「凌兒!倘若你認為我因為你是曹操之女,而想娶你為妻,那我當真要動怒了!」孔明聽似平靜的語調中隱含著淡淡的怒氣,「我在你心中竟是如此膚淺的人麼?!」
「對不起……對不起……」凌咬住下唇,緊抓著孔明的手臂,她必須緊靠著他才能汲取到一些溫暖,而他的溫暖能將她從黑魘裡拉回。
「凌兒,是我錯,我沒有顧及你的心情……」孔明清亮的勸阻聲漸漸使凌悲憤不安的心平靜下來,「我知道你難過,你盡情地發洩出來吧,我在這。你想哭便大聲哭出來,哭出來會舒坦些。」
「不,我不能哭,哭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我不能哭……」凌搖搖頭,「我從來不哭的……」
「唉……」孔明長歎了聲,修長的手指穿過凌的發,托住她的後腦勺,輕柔地將她的頭按進他的懷裡,「傻丫頭,你哭吧,我在這……」
靠在孔明寬廣溫暖的胸膛上,凌心中滿是脆弱。對這種虛飄的感覺,不真實卻又恰恰讓她感到衝擊,不知如何面對,只能抓緊他,盈盈的淚光浮上了無措的雙眼。
此時不用故作堅強,也不用刻意壓抑,凌只感到一種想被珍惜的脆弱,她再也克制不住,淚水滾滾而下。
原來,她並不是沒有眼淚,而是沒有可以安心她哭泣的地方,她彷彿看到連綿不斷的往事、久已忘記的寂寞,從長滿青苔的記憶中湧出來。
她已孤獨了好久,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對她有情的人,她更不想再在深夜裡獨自舔舐傷口,凡事都一個人苦撐著,她真的好累……
好不容易才從那個暗啞無光的世界掙扎過來,凌不想再一次經歷那被人漠視、被人拋棄的的痛苦。那痛苦像一把尖刀割裂著她的心靈與肉體,在銳利的刀鋒下,她,體無完膚。
「不要丟下我……不要……」凌喃喃地說道。
孔明沒有再說話,他靜靜地傾聽著凌的哭泣。他覺得那哀婉、傷感的泣聲正在向他述說著委屈與不安,感到心裡有一條音樂的河流在輕輕地流淌……
「軍師,藥煎好了。」屋中靜悄悄的,兩人緊緊地摟著,直到門外傳來扣門聲,才打破了這寂靜。
「進來。」孔明輕應著,仍緊摟著凌,沒有放開。
來人把藥碗放下,立即便退出去了。
「來,凌兒,」孔明端起藥碗,遞到凌嘴邊,「你如今身子虛弱,趕緊把這藥喝了。」
凌愣愣地看著孔明,自然而然地照他的話去做,很快便將那藥喝了。
孔明見她喝完了,才將碗放到一旁,便扶著她再次躺下,「喝了藥,便歇息吧。」
凌乖順地躺下,看著他輕柔地替自己蓋好毛毯,「你……要走了麼?」她的語氣有些慌。
孔明對她綻出微笑,輕輕握住她的手,「我會在這陪你。」輕柔的吻印在她的額上,「你安心睡吧!」
「你上來,躺在我身邊好麼?」凌伸出手,反抓住了他的手,她此刻只想毫無阻隔地感受到他的體溫。
孔明的身軀僵了一僵,「你讓我躺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