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起刀落,又一個士兵不甘的落馬,皇甫郁面無表情,不知疲倦的揮劍。
楊長老終於忍不住:「莊主,你不必這麼拚命!」
「戰場上,稍一鬆懈就是屍首兩處,楊老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皇甫郁冷笑一聲,策馬避開向他刺來的劍,然後一劍將那人斬於馬下。
「是,老朽多話了。」
只是,大胤的士兵源源不斷的到來,而且個個都不怕死,這樣的拚殺要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心裡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卻因為那人冷酷的面孔而把所有的疑慮都咽到肚子裡。
再一次讓一個大胤士兵落馬,卻見他仰天望向一個方向,表情虔誠,不經意的往他所看的方向看了一眼,皇甫郁忽然頓住。
高高的城牆之上,那個白色的身影,是誰?
凝兒!
他想要喚她,距離這麼遠,他甚至看不清楚她的模樣,但是他知道,那一定是她。
凝兒……
心裡驀地柔軟下來,他癡癡的看著那個衣袂飄飄的身影,喉頭忽然一陣腥甜。
「莊主!小心!」楊老很快發現他的不對勁,一刀殺死欲偷襲他的人,大喊道。
皇甫郁卻彷彿什麼都沒有聽見。
真好,他還能再見她一面,儘管離的這麼遠。
他是不是可以自欺欺人的認為,她是來看他的?
這個想法自腦海中一晃而過,他忽然發現,她真的看向他這個方向!
瞇起眼睛,她的表情愈加清晰,皇甫郁更加確定,她在看他。
心中忽然一陣狂喜,他幾乎要哽咽。
時間是最好的良藥,時間也最能看清一個人的心,原本以為自己可以放棄,可是,長久以來的思念已經要把他折磨瘋了,夢裡全是她模糊的面孔,或微笑或悲哀。
微笑是因為他,悲哀也是因為他,她在心疼他,這個認知,常常讓他心痛到無法呼吸。
想起她軟軟的聲音喚他「冥非」,想起她說,冥非,帶我走,想起她對他惡語相向的模樣。
如果他是冥非,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帶她走,走到天涯海角,只有他們兩個人,讓她眼中只看到他一個人。
如果,他只是冥非。
可惜,他還是皇甫郁,淬劍山莊的皇甫郁,可笑的皇甫郁。
為了一個虛幻的目標而放棄所有的皇甫郁。
有些愛像斷線紙鳶,結局悲余手中線。
是他親手斬斷了兩人之間的聯繫。
半城煙沙,兵臨池下,金戈鐵馬,替誰爭天下?他傾盡一生,完成的是誰的夙願?
一將功成萬骨枯,可惜的是,他還未功成,就已然枯萬骨。
血,無盡的血,在眼前緩緩盛開,他忽然對這一切厭惡至極。
楊長老終於忍不住:「莊主!」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他立刻明白他在看誰。
那個女人,真的是他的劫數。
沒有猶豫,楊長老忽然取下背在身後的弓箭。
「莊主,既然你還是不能醒悟,就讓老夫來為你做個決定!」
楊長老的箭術最好,百發百中,力大無窮,輕易不會射箭,若真的讓他出馬,結果怎樣還很難說。
他沒有猶豫,立刻搭箭拉弓,皇甫郁森然道:「楊老,放下箭!」
楊長老恍若未聞,弓一點點拉滿,皇甫郁忽然大怒,用劍指著他:「楊老,放下,別逼我對你出手!」
楊老咬牙:「莊主,今日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一定要殺死那個女人!」
手中的箭就要拉滿,皇甫郁忽然揮劍斬斷了他手中的弓!
「莊主!」楊老悲憤道,一口血噴了出來。
皇甫郁忽然笑了,他癡迷的看著城牆上的那個人,嘴角始終帶著一絲溫柔的笑意。
真好,她還活著,他怎麼能讓別人傷害她?
「莊主!」不敢置信的看著依然滿臉癡迷的皇甫郁一眼,楊老瞪圓了眼睛:「來人!送莊主回營!」
皇甫郁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楊長老,你在命令我嗎?」
「莊主!那個女人對你的影響太大,這樣下去,你遲早要栽在她的手裡!」摀住胸口,楊老悲憤道。
「那又怎樣。」他依然看著那個方向,表情是從未有過的柔和,「其實,我也曾得到過她。」
若注定得不到她,那麼有那一次,他也沒有遺憾了,他曾經那麼近的和她接觸過,他曾經完完整整的佔有過她。
「莊主!」唐鈺鐺騎馬來到他的身邊,「請莊主回營!」
「回去。」他平靜的命令道。
唐鈺鐺滿臉的淚水:「莊主,我們沒有時間了,若你還在想那個女人,我們就真的完了!」
皇甫郁朝她雲淡風輕一笑:「完了就完了吧!」
「莊主!」楊老和唐鈺鐺齊聲大喊,悲憤欲死。
楊老終於明白問題出現在哪裡了。
就是這種表情,看似篤定,其實是一種什麼都不在意的放鬆。
他早就放棄了!他早就放棄了!所以他根本就不會顧忌,這樣的做法是不是有效!
想到這裡,楊長老再次噴出一口血來,手指著皇甫郁:「你……你根本不配做莊主。」
皇甫郁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楊長老覬覦這個位子很久了?那就讓你做莊主好了。」
「郁哥哥!你不要這樣!」唐鈺鐺驚恐的看著他,彷彿第一次看見這樣的他。
「郁哥哥?你很久沒有這麼喊我了。」微微一笑,皇甫郁將衝向她的一個士兵斬殺在地,「鈺鐺,你回去吧!」
唐鈺鐺卻因他突然露出的溫情而淚流滿面:「郁哥哥,不要這樣,不要……」
寧願他繼續對自己冷言冷語,也不要看到這樣的他,什麼都不在意,什麼都不放在心上。
不,除了那個女人,她苦笑。
楊長老卻趁著這個時候再次取過弓箭,搭箭拉弓,一氣呵成,幾乎是在一瞬間,銀芒破空!黑色的羽箭直朝那個人射去!
驚人是速度,驚人的力量!射出這一箭,楊長老已然力竭。他笑著看了皇甫郁一眼,邊咳邊說:「莊主,你不能……咳……這樣……」
皇甫郁驚恐的看著那支箭射向她,恐懼的渾身顫抖!
不,她不會有事的!
下一瞬,他清楚的看到,那個單薄的身影忽然倒了下去,長髮飛舞,像一隻斷了翅的蝶。
不……
他忽然揮劍,直直的刺向楊長老,聲音如鬼魅:「我讓你不要碰她!我讓你不要對付她,你沒有聽見是不是?你沒有聽見是不是?」
楊長老不敢置信的看著胸口的劍,目眥欲裂。
唐鈺鐺已經完全呆住了。
「郁哥哥……」
不,這不是郁哥哥,她的郁哥哥不是這樣的人!
「皇甫郁!」楊長老一字一句的說,「我……我真的看錯你了!」
皇甫郁拔出劍,看著他緩緩的掉下馬,冷笑:「你終於發現了。」
淬劍山莊的士兵因為這一變故而呆若木雞,大胤卻勢如破竹,讓對方幾乎沒有反抗的餘力。
然而這些皇甫郁都沒有注意到,他只看到城牆之上那個人已然不見,連葉雲天也一併消失。
為什麼……
心裡彷彿空了一個大洞,為什麼直到最後,他已經決定放棄了,可是他還是害了她?
他對她的愛,都是錯的麼?是他害了她,是他害了她!
呆呆的看著那個方向,那一剎那,心如死灰。
胸口忽然一痛,口中湧出腥甜,他這才發現自己的胸口有一隻劍。
刺中他的士兵忽然大笑:「我終於為慕將軍報仇了!慕將軍就是……」
話音未落,這個士兵瞳孔忽然放大,整個人緩緩的倒了下去。
有人聚集到他身邊,大喊:「莊主!」
「送莊主回去!」
「可是夫人你……」
「快!還有楊長老!這裡交給我!」
「是!」
唐鈺鐺咬牙看著已經露出倦意的大軍,忽然大喊:「不要放棄!大胤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給我衝!作戰勇猛的,本夫人重重有賞!」
「是!夫人!」眾人應聲,大叫著衝向城牆。
唐鈺鐺抹了一把滿臉的淚水,定了定神,也加入廝殺的行列。
她不能倒下,現在,淬劍山莊只能靠她了。
只是郁哥哥,你如何忍心,為了那個女人放棄那麼多年的心血?她到底哪裡值得你這麼做?
血,眼前只有一大片紅色的血,讓她陣陣頭暈,孕婦的身體到底虛弱,她咬了咬牙,強迫自己鎮定,奮力揮著手中的劍。
她不能放棄!不能!
一想到那個女人已經死了,她心裡就覺得一陣快意,到底,站在他身邊的人只有她一個。
郁哥哥,我早就說過,只有我有資格站在你身邊,你也只能信任我,依靠我!
沒過多久,城牆之外已經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然而還有源源不斷的戰士從城中營帳中湧出。
黑雲壓城,又過了一會兒,天上忽然下起了大雨。
突然而至的暴雨,讓血腥味瀰漫的更加充分,雨水沖刷著地上的血液,彷彿要將所有的罪惡和血腥都洗刷掉。
然而罪惡的從來就只有人心。
眼前一片霧濛濛,唐鈺鐺已經快要堅持不下去了,她只憑著最後一口氣緊拉韁繩。
「夫人!」
「莊主和楊長老怎麼樣了?」
「楊長老已經……但是莊主還有救!」
「有救,有救就好……」她喃喃道,再次抹了一把臉,但此時已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
「夫人,我們要不要退……」
「退什麼?」她忽然大怒,「誰都不許後退!」
他們已經損失了那麼多,若此時撤退,所有的犧牲不都白費了?
「夫人!這樣耗下去我們沒有一點好處!先撤退,我們還可以再來!」
「再來……」她忽然苦笑。
還有再來的機會嗎?連皇甫郁都決定放棄了,她現在,也不過是憑著一股意氣在堅持而已,連她自己都不相信,他們能取得勝利。
爹爹,我們真的要失敗了嗎?
她看著天空,任雨水沖刷著她的臉。
「夫人!」副將苦苦哀求,「我們還有機會,還有機會!」
機會……
她看著眼前被大胤逼的節節敗退的聯軍,忽然想大笑。
「連他都放棄了……」
「夫人!」副將就差跪下來,「夫人,現在切不可意氣用事!」
她忽然一個激靈!
對,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她還有孩子,她不能送死。
想到這裡,她忽然大喊:「撤!」
「撤退!快撤!」
聯軍推搡著後退,然而大胤的大軍並沒有就此停住,他們追上來了!
看樣子,他們是打算趕盡殺絕了,唐鈺鐺心中慌亂,她抬頭一看,城牆之上,
不知何時再一次出現了葉雲天的身影。
他面容冷峻,看著他們的眼神彷彿看著一群螻蟻,那般森冷的目光讓她從骨子裡感到冰冷。
「夫人,快走!」副將催促道。
「完了……」唐鈺鐺忽然喃喃。
看到那個男人的目光,她就知道,他們完了。
唐鈺鐺不知道後來的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赫哲退兵,與大胤無條件言和,剩餘的四萬大軍如同迅速撤掉,彷彿已經演練過無數遍,而淬劍山莊剩餘的六萬餘人,則被緊追而來的大胤精兵追的狼狽不堪。
殺戮,只餘赤|裸裸的殺戮,但是對大胤而言,這是合法的殺戮,正義的殺戮。
血,漫天的血,唐鈺鐺在副將的護送下匆匆向北逃離,再不濟,他們還有淬劍山莊。
皇甫郁已然昏迷,然而即使在昏迷中,他還念著那個女人的名字,唐鈺鐺已經沒有力氣再計較了。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她敗了,她不是敗給那個女人,她敗給了皇甫郁。
然而疲憊不堪的叛軍哪裡能與士氣高漲的大胤精兵相對抗?大雨造成道路的泥濘,再加上糧草的匱乏,他們甚至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就被胤軍或殺死或俘虜。
記憶的最後,是副將拚死保護她的身影,他最終倒在血泊中,看著她的目光滿是不捨。
唐鈺鐺忽然明白過來。
然而她甚至連他的名字都記不得,原來不愛,就會忽視的如此徹底,不論別人對你多好,都會視而不見。
就如同,皇甫郁始終看不見她的心一般。
她呆呆看著地上抽搐的人,忽然口吐鮮血,意識也模糊了。
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活著也好,死了也好,她還計較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