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法羅變戲法一樣從老爺子的書架角落裡抽出一疊宣紙條幅,打開看了看沒錯,這廝鄭重其事的雙手捧著送到了老爺子跟前,道,
「當日冒昧前來拜訪老爺子,寫了這幅對聯卻一直忘了親手奉上,區區心意不成敬意,老爺子勿怪禮輕就好」原來這廝當日原本要送一副對聯,結果被圍棋那檔子事一耽誤就沒來的提,走時順手塞在了老爺子的書架裡,這會重提舊話,想起這幅對聯來了!幸好還在。
段祺瑞不明所以,站起來接過條幅,走到寬大的書桌前展開,只見是兩幅米芾行書字體寫就的對聯:
天下無公,未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奠國著奇功,大好河山歸再造。
時局至此,皆在今日不和,明日不戰,憂時成痼疾,中流砥柱屬芝泉。
段祺瑞字芝泉,號正道老人,在國文和書法上的造詣相當了得,陳法羅當時行雲流水般寫就的這幅米芾大字,首先就被老爺子狠誇了一個好字!至於對聯內容本身,老爺子根本都來不及細看,因為是大字書法嘛,老爺子首先被這大氣磅礡的行書給深深吸引住了,這就像學生考試成績出來後,第一看好成績,第二就是看誰得了這個好成績,老爺子一個字一個字品下去,時而搖頭晃腦時而撚鬚自語,看上去相當的喜歡和欣賞,一直到最後,老爺子看見個紅色的款「四夕」,沒聽說過啊,京津書法大家幾時出了個叫四夕的?
緊接著老爺子被對聯本身的內容所驚呆了……因為這幅對聯相當貼切和高調的頌揚了段老爺子三造共和為國家為民族所作出的貢獻,上聯的典故出自當年曹操自述,意思是如果沒有他一力匡扶漢室,中原大地早就四處割據到處稱王了,誰還知道漢獻帝是那顆蔥,至於下聯,則對鴉片戰爭以來滿清面對列強的蠶食侵擾一味退讓造成了現在中國面臨的困境,應該說,這幅對聯是既頌揚了段祺瑞過去為國為民做出的功績,又稱讚他依然是收拾今日糜爛時局不可或缺的中流砥柱!
段祺瑞被這幅對聯徹底打倒了……老爺子被對聯裡說的話感動的無以復加!六旬老人老淚縱橫雙手扶著桌子在那裡呆呆著望著這幅對聯,任由眼淚嘩嘩的奔湧而出,往事了歷歷在目,老爺子覺得自己的一生的奮鬥曲折成敗勝負都被這幅對聯完美的概括總結評價了!並且,對已經下野在家,年過六旬的段祺瑞老爺子,對聯仍然寄予厚望,希望他依然能做三造共和時的那個中流砥柱!
「法羅,這對聯是哪位高人所作……這字是請誰寫的?……能做出這幅對聯的人,不是我一生的摯友,也是我一生的敵人,捨此無他,至於這幅字……能寫出這等大氣磅礡的行書之人,絕對可以成為書畫界的一代宗師開宗立派!法羅……你送的是一副無價之寶啊!這幅字將來我要帶到棺材裡去陪我……老夫真是太感動了……我要親自登門去拜謝對方!」段祺瑞唏噓不已抹著眼淚,轉過身來問陳法羅。
「這個……老爺子你喜歡這幅字和對聯?」陳法羅摸著腦袋道。
「嗯,法羅,這是老夫一生中收到的最珍貴的禮物!對我來說絕對是無價之寶!」段祺瑞斬釘截鐵的道,眼神中凝射出一種異樣振奮的光芒,整個人看上去似乎都年輕了十歲!
「那啥……岳父大人,對聯是我作的,字也是我寫的,說來慚愧,就是剛到段府那天下午在客房的書桌上寫的,本來當晚就要呈獻給您,沒成想為了圍棋的事情一耽擱給忘了,今兒有事跟您稟報才回想起來……」陳法羅一臉的不好意思。
「賢婿……法羅……這對聯是你做的?這字是你寫的?……」段祺瑞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筆米芾行書龍騰飛舞,字沒有二十年以上的功力和在書法方面的超人天賦怎麼可能寫得出來?至於對聯,濃縮概括了自己一生最引以為豪的功績,並期待自己仍然成為眼下時局中能力挽狂瀾的中流砥柱,一定是一個非常瞭解自己生平和抱負的人才做的出來,這個人要麼是自己最大的敵人,要麼是自己最好的知己,不管怎樣也不該是陳法羅這個二十出頭的海外華僑之子能作的出來吧?這小子踏上中國的土地才多久?滿打滿算剛一個月而已。
「岳父大人,既然圍棋只是我曾經的業餘愛好,而我下棋都可以贏得了鈴木瀨越和高部當了九段棋聖,那麼,書畫詩歌作為我主要的愛好之一,對我來說寫一筆漂亮的字,作一幅還貼切的對聯,不應該讓您老人家那麼吃驚吧?」陳法羅笑嘻嘻的道。
說著陳法羅信步走到書桌前,隨便抽了張宣紙鋪好,從筆架上選了枝中號的湖筆,舔飽了墨,凝神定氣一揮而就,當著老爺子的面,在紙上又寫了一遍剛才那副對聯,果然就像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除了大小不同,小號的對聯整個字體精氣神十足,十足就像那副大字對聯被縮小複印了一樣,寫完陳法羅看了看,搖了搖頭道,「這些天一直忙圍棋的事,手還生了不少,看來字不練還真不行啊!」
這廝在書桌上找到印泥,用拳背蘸了印油,咚的一聲在小四方剛寫的對聯後蓋了個四條紅槓的章,又提筆寫了四夕二字,前面寫了書贈正道老人,後邊落了時間,這就齊活了。這廝揭起小號對聯雙手捧到段祺瑞跟前,腆著臉道,「老爺子既然說是無價之寶……那啥……能再換幾個盤纏不?我怕我出國參加奧運的路費還不大夠……您知道法國大餐價格不菲……夜巴黎的女郎要價更高……北京家裡一大家子人,法羅道場幾個弟子胃口又好的出奇……」
段祺瑞小心翼翼的接過了陳法羅手中的四方宣紙,一邊欣賞一邊心裡已經信了這個對聯沒準還真是陳法羅這個女婿作的,這個字則確信無疑就是他寫的,這時候段祺瑞的心情已經談不上是被震撼還是被感動還是被忽悠了,老爺子喃喃道,「陳法羅你就是一個奇跡……千萬不要荒廢了你的這些……奇跡……什麼盤纏不夠?……你當我不知道你跟宏業都藉著棋聖戰在外頭下注狠撈了一筆?段小五嘴嚴有什麼用,這天津有什麼事我想知道而不能知道的?」
「老爺子,咱可不能再這麼奢侈的揮霍浪費時間了,相比國家民族時局而言,圍棋書畫可真還是小道,小婿我來天津,最主要特地來拜訪老爺子您的!」
陳法羅臉色一整,表情顯得相當認真嚴肅。
段老爺子拿起毛巾抹了把鼻涕眼淚,回過身在座位上坐定,瞇起兩眼神光內斂的望著陳法羅道,
「法羅,我本不想讓你這個圍棋天才,嗯,現在還得算上書法天才,我本不想把你這麼個天才拖入政界這個大泥潭廝混,但你年輕氣盛覺得天下只在指掌之中,那麼也好,且讓老夫聽聽你對局勢看法,此刻你我放下翁婿關係不談,我看看你能不能打動我!如果不能,今後你還做你的圍棋和書法大家,我段祺瑞的好女婿,沒準還是中國奧運金牌第一人,你就好好過小日子把圍棋和書法發揚光大,不要再牽扯時局政治這個大醬缸!」
陳法羅心想到底是民國政界強人,公私分明輕易可不容易忽悠,就算自己已經成了段府女婿,老爺子也不會就輕易就自己說什麼他就信什麼,也罷,且看陳某一一分說,陳法羅鉚足了勁要跟老爺子PK一下眼下時局和未來大勢的看法。
「遠的不說,就說眼下的局勢,現在中樞政府是直系的天下,曹錕雖然賄選當上了總統,但依仗的可不是什麼幾千萬大洋,他能當總統是因為手裡掌握著北洋最強的第三師,有吳佩孚的全力輔佐和支持才是曹錕當總統的底氣,現在直系當政,不客氣的說,如果岳父您能有吳佩孚替您主軍,岳父您自己主政,那麼北洋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一個北洋分裂成皖系、直系、奉系,自己窩裡鬥,讓割據和分裂勢力有機可乘,讓列強試圖瓜分中國的企圖越來越明目張膽!」陳法羅侃侃而談,一邊走過去給老爺子續了杯熱茶,也給自己斟上。
「好吧今日且不說北洋如何分裂的,當初吳佩孚們可都是在您麾下效力,我斗膽就說一句,老爺子,您當時太自信太過強勢,在籠絡人心方面可不如曹錕那個草包!」陳法羅說話毫不顧忌段祺瑞的面子,直截了當直入人心。
「老夫事後也是後悔莫及……吳佩孚其實是北洋第一帥才,在我手下卻沒能用好!讓曹錕給籠絡過去了,如今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