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法羅在匯豐銀行北京分行把壹萬元的銀行本票換成了8張一千的小額本票,剩下2000則直接換成了20張一百的匯豐銀行發行的銀元券。出了銀行時間已經快10點了,便對祥子說,「走,去八大胡同!」
「八大胡同?」祥子當然知道八大胡同是什麼地方,八大胡同跟剛才的琉璃廠就隔著一條街,他來京城這麼些年曾無數次的拉著客人去八大胡同,雖然他自己從來沒有進去享受過,可他知道那是溫柔鄉英雄塚,他對眼前的這個要他包月的年輕東家很有些好感,所以感覺有點意外,不過看到陳法羅肯定的點了點頭,祥子雖然有點失望,但還是拉著車跑了起來。
八大胡同清末起就是京城煙花浩瀚之地,位於前門大柵欄的南邊,從匯豐銀行折回過去並不算遠,陳法羅對賽金花小鳳仙的傳奇故事耳熟能詳,來了北京不逛八大胡同那算哪門子男人,他記得胡適的日記裡不止一次的提到逛八大胡同的記錄,歷代文人騷客更是煙花柳巷之地的常客。
八大胡同是指大柵欄南邊鐵樹斜街以南八條比較有名的胡同,最多時裡外前後聚集著上百多家妓院煙館,按名氣檔次高低排來依次為陝西巷、百順胡同、石頭胡同、韓家潭、王廣富斜街、胭脂胡同、外廊營、皮條營。
賽金花曾經住過的是陝西巷裡的怡香院,祥子倒是熟門熟路,拐進去很快就找到了地方。陳法羅讓祥子在門外等候,推開虛掩的門自顧自跨了進去,面前是一座兩層小樓,只見大紅燈籠高掛的四合院,紅柱朱廊圍成天井,整棟樓每個房間的門都面向中央,天井內有一個太湖石的水池,細看水裡還養著龜和魚。
陳法羅對四合院有一種特殊的情感,事實上怡香院是他那個時代保存下來為數不多的八大胡同建築之一,他今天一來來認認門重溫一下那個時代的記憶,順便打算就在陝西巷或者百順胡同給自己買個院子臨時安個家,像怡香院這樣面積不算太大卻很精緻古雅的小樓是他的第一選擇。
陳法羅進門後在天井裡前後左右打量了半天,卻不見有人出來上前招呼,整個院落冷冷清清杳無人跡,便提起嗓子中氣十足的喊了一嗓子:
「警察來了!臨檢!都出來站好!」
「匡當」一聲似乎是臉盆被踢翻的聲音,接著一層左側的一間屋門砰的一聲被推開,一個衣衫不整的萎縮男人邊扣著棉袍衣服扣子邊衝了出來,一疊聲的嚷「哎了來了來了」等衝到陳法羅跟前一看,一個油頭粉面的年輕男子一臉壞笑的看著自己,不由愣了下神,再左右一張望,一個人影沒有,別說警察了,頓時無名火起,叉著腰開口就罵:
「哪來的兔兒爺敢消遣大爺,活得不耐煩了是吧?」說著捋起袖子凶神惡煞想上來動手推搡教訓陳法羅。
陳法羅見這人猥瑣乾瘦風吹就要倒的煙鬼漢子居然還敢動手,不由得好氣又好笑,直接伸手一把掐住了那廝的脖子往上一提,那漢子整個人頓時被抓在半空中上不著天下不著地。
萎縮漢子眼淚鼻涕奔流滿面,雙手拚命想拉開陳法羅的手卻如蜻蜓撼樹不動分毫,嘴裡嘟囔卻說不出話來,陳法羅把他往地上一頓,手一鬆,癱坐在地上的萎縮漢子嘴裡的「爺爺饒命」這四字才算吐了出來。
陳法羅冷笑道,「爺可是個斯文人,怡香院就這樣的待客之道麼?」
那漢子坐在地上歇了口氣終於回過神來,一邊抹著鼻涕眼淚一邊嘟嘟囔囔道:
「您還斯文?,差點就被您一把掐死了,哎,呸,天……居然有血絲了,吐血了,我得找大夫去,親娘咧」萎縮漢子躺在地上大呼小叫的嚷,其實陳法羅心中有數,他真要使勁的話這麼瘦的漢子還真能被他一把捏碎喉骨,但喉骨碎了不表示會死,大部分情況下要麼是窒息而死,要麼是擰斷了脖子而死。這廝明顯是裝樣。
「別裝了,且問你,今兒怡香院怎麼空無一人,老闆和姑娘們人呢?」陳法羅納悶問道。
「這事您不知道?領家老闆娘那是我遠房表姐,後台老闆就是我那表姐夫,姐夫前幾天惹了事下了大獄了,老闆娘也不知道迷了那門子心了,說傾家蕩產也要把表姐夫給弄出來,銀子流水價往衙門裡送,可白花花的現大洋花出去了好幾千,人是愣沒撈出來。
前兩天衙門裡透出信來,這事沒兩萬現大洋搞不定了,老闆娘一咬牙,前兩天就把能換錢的當紅的姑娘們都轉手了,什麼跟班、大姐、娘姨、司帳也統統遣散,現如今這宅子也要賣!看看能不能湊齊錢」萎縮漢子竹筒倒豆子倒供了底掉。
「你表姐倒是有情有義,可你姐夫惹了什麼官司居然這麼嚴重?妓院後台老闆這年頭打傷個人算什麼事情,賠點湯藥費不就結了?」陳法羅覺得奇怪:「難道是打傷了曹大總統的小舅子不成?」
「雖然不是大總統的小舅子,可更惹不得,表姐夫打傷的是洋人,據說傷的還挺重,這會還躺在同仁醫院沒醒過來呢,保不準掛了那可得真償命」萎縮漢子知道的還不少。「表姐也不知道什麼迷湯蒙了心,賣姑娘賣宅子也要把姐夫撈出來,要我說換個姐夫不是更好?年輕的時候表姐幹這行不是每天都換的嘛」萎縮漢子嘟囔。
「你表姐那叫有情有義,你個沒心沒肺的傢伙!」陳法羅氣得踹了那廝一腳,疼的那廝殺豬般慘叫。
「那這宅子怎麼還沒賣掉?難道沒人肯買?」陳法羅皺了皺眉,「別嚎了,真要使勁踢你你還能嚎的出來?」
「這個……前幾天來看宅子的人倒不少……就是價錢談不攏」瘦猴一樣的漢子捂著腿道。
「談不攏?這宅子你表姐不會獅子大開口吧?」陳法羅琢磨著,這時代的北京常住人口也就150萬左右,房屋卻有115萬間,基本上人人有屋住,京城的房價遠沒到後來那樣貴的離譜的地步。
瘦猴吶吶的說不出話來,估計叫價沒準就是高的有點離譜了才賣不出去。
陳法羅把祥子從門外叫了進來在耳邊囑咐了幾句,祥子聽了點點頭出去了。
陳法羅見瘦猴眼睛亂轉就是不啃氣,便自顧自繞著天井走了一圈,上下左右數了數,這座四合院是個兩層的小樓圍著個中間的天井,上層下層各有大概近10個房間,加起來一共20間左右,所有房子都面對天井,典型的四合院樓房。
彼時京城最貴的房價是使館區東交民巷西交民巷那邊的小洋樓,大概也就是每間400大洋不到,八大胡同的房價比使館區要略低一點,可也算是非常貴的商業地段,不過四合院樓房則比小洋樓則又略低一點,按陳法羅的判斷,怡香院這樣精緻小巧的四合院二層小樓,房價在每間300大洋頂了天了,20間大概也就6000大洋的樣子。
「這宅子按市價來算差不多6000大洋到頂了,怎麼會沒人買?你表姐要價多少?趕緊著!爺還有大把事情要辦沒功夫陪你逗咳嗽」陳法羅不耐煩了。
「壹萬大洋!」瘦猴哭喪著臉道。看來他也知道這個價格高的有點離譜。
「香蕉你個巴拉!6000的宅子敢喊壹萬大洋你坑爹啊!」陳法羅怒著又有踹這廝的衝動。
瘦猴嘴唇嚅嚅的不敢啃聲。
「壹萬大洋,少一個子兒老娘也不賣!」身後大門處身後傳來一個女人冷靜的聲音,清脆乾淨。
陳法羅轉身一看,一個穿著錦緞旗袍披著狐狸披肩的美女籠著手站在大門口不怒自威,身材豐腴凹凸有致,修長的眉眼相當齊整好看,膚色白皙,唇紅齒白,臉上胭脂水粉用的恰到好處,一雙眼睛彎彎的像勾魂,看年歲最多三十左右的樣子。
瘦猴臉露喜色嗖的一聲從地上竄起來蹦到了那女子身後,欣喜的道:「表姐!你回來了!」
「你就是這宅子的主人?」陳法羅嚥了口唾沫問道,陳小弟在下頭蠢蠢欲動。
「壹萬大洋,少一分不賣!」到底是做領家老鴇的,雖然看上去天生狐媚勾魂我見猶憐,但說話的氣勢還是相當逼人。
「哦?你這宅子按市價撐死了也就值6000大洋,你居然要賣壹萬?你當別人都是冤大頭?」陳法羅不慌不忙道。他依稀記得魯迅在這一年搬家買個四合院才800大洋,五年前他跟弟弟一起買的四合院裡前後兩進也不過3500大洋。
「老娘就這一個價,沒錢趕緊走人,三兒,送客!」旗袍美女看上去火氣不小,要麼就是對陳法羅印象不佳,把他當做沒事瞎起哄還欺負她表弟的紈褲了。
「慢著!」陳法羅一聲冷喝,倒把瘦猴嚇的直往後退差點被門口台階絆一個觔斗。
「給我一個你賣壹萬大洋的理由」陳法羅哼哼道下套,「說的好,壹萬大洋,我買下了!」說著陳法羅掏出一把匯豐銀行的本票在手上拍了幾下。
「我急等錢用,沒有壹萬大洋辦不成!」旗袍美女咬了咬牙道。
「隨便哪個女人喊一聲我等錢用就能6000賣壹萬啊,換一個理」陳法羅不為所動。
「我男人闖禍下了大獄了,我花了很多錢求了很多人都沒辦法撈他出來,好不容易托著人了說至少還得兩萬大洋,今晚就得送過去,否則甭想再見著我男人了」旗袍美女眼眶有點紅,剛才語氣裡的百煉鋼慢慢化做了繞指柔。
「你沒去找相好的那些達官權貴?我知道怡香院這樣的頭一等的館子官面上往來的高人可多的是,你作為老闆路子很廣的才對」陳法羅有點納悶,什麼官司這麼嚴重打傷個人居然還撈不動了。
「能找的都找過了,陸軍軍法處的副處長、交通部的司長、外交部的幫辦,老娘就差陪他們一起上床了,結果不是推就是擋,一個有良心的都沒有!」旗袍美女恨恨的道。
「為了你男人你倒真是什麼都願意,連怡香院都捨得賣,再下去是不是連你自己也得賣了?」陳法羅不懷好意道。事實是這勾魂美女讓陳小弟很不安分。
「你!只要能救出我男人,老娘就是把自己賣了又怎麼樣!要是十年前,不,五年前,八大胡同哪個不知道我怡香院頭牌小玉仙的名字」小玉仙咬著牙恨恨道。
「這個理由我喜歡!」陳法羅一臉淫笑,「如果加上你,這個宅子本少爺就花壹萬大洋買下了!爺手裡的匯豐銀行本票可是如假包換童叟無欺!」
小玉仙有點吃驚,眼前這個雖然俊俏卻一臉浮滑的青年一看就知道是個在風月場所花街柳巷打滾長大的花心浪子,居然要多花4000大洋買下三十出頭的自己?如果換在10年前4000大洋給自己贖身都不夠,可妓院青樓吃的就是青春飯,年過三十人老珠黃的昔日紅牌,從客人門可羅雀到被老鴇掃地出門淪落到社會底層掙扎,這墜落的軌跡是驚人的。
就是換在一周前,自己的身家體己加上怡香院姑娘和房契算起來都不止兩萬大洋,可為了救那個相好了三年的男人,這一個禮拜前後就花了七八千大洋,連人都沒讓見著一個,前兩天好不容易托著人了得個信是今晚之前送兩萬大洋進去,沒說能放出來,可至少能保著不死也不吃苦頭。
小玉仙是真走投無路了,把怡香院十幾位姑娘們連帶丫鬟轉手給八大胡同的同行前後只換回來壹萬大洋,這宅子如果賣不出剩下的壹萬大洋,小玉仙投河的心都有了。而4000大洋都可以領八個八大胡同二等的姑娘回家了!
「當然,你的私房錢不管有多少仍然屬於你,不過今日之後你的身子和這宅子裡裡外外都屬於我。」陳法羅抽去了小玉仙腳下最後一塊磚。
「好!我答應!壹萬大洋,我和宅子都歸你!」小玉仙咬牙做了最後的決定,心想如果最後男人救不出來,最多陪著一起死而已!
此時祥子進來到陳法羅的耳邊輕輕嘀咕了一陣,陳法羅聽了點點頭,原來他剛才叫祥子到附近胡同裡打聽一下,看看這個怡香院的主人是誰最近遇到什麼事沒有,祥子打聽回來的消息是怡香院的老闆是小玉仙,最近為救男人把怡香院的姑娘都轉手賣了其他人等也都遣散,就是宅子要價太高沒人肯買。看來瘦猴和小玉仙說的句句屬實。
陳法羅放下了心,便讓祥子仍舊到外頭等候。
「成交!」陳法羅一錘定音,接著瘦猴請來了保人做中介見證,就在怡香院裡小玉仙立下了怡香院買賣契約:
今有鐵樹斜街陝西巷22號四合院一座,2層樓房,包括大門一、二門一、天井一、過道六、一樓房間12間,二樓房間12間、門房一、廚房一、廁所一、水池子一、樓梯四、閣樓三,出賣人:原宅子主人肖玉仙(藝名小玉仙),自願將以上房產並所有傢俱擺設裝修等事物,作價銀元陸仟元整,賣於承賣人陳法羅,現銀貨兩訖,絕無反悔!民國十三年二月十四,立據人:小玉仙 (出賣人)立據人:陳法羅(承買人),見證人:謝保三,見證人,祥子,見證人:某某某。
陳法羅給了小玉仙六張一千元面值的匯豐銀行本票,接著小玉仙又咬著牙寫了自己的賣身契:
今有民女肖玉仙,出生於光緒十九年三月二十三,陝西米脂人氏,體檢貌端,膚色白皙,未曾生養,今因生計所迫,情願將自身作價銀元四仟元整賣於陳法羅為婢,買賣成功,則任由買家任意改名,今後如有不測,則各安天命,立此為據,絕無反悔!民國十三年二月十四,立據人:小玉仙 (出賣人)立據人:陳法羅(承買人),見證人:謝保三,見證人,祥子,見證人:某某某。
陳法羅收好了房屋買賣契約、房屋的上一手買賣契約以及小玉仙的賣身契,隨後又笑著給了她兩張一千元的匯豐銀行本票,20張匯豐銀行的100面值的銀元券。小玉仙拚命忍著眼中的淚,做見證的瘦猴謝三則乾脆嚎啕起來,祥子在邊上也是搓著手一臉的不忍心和不自在。保人則拿著陳法羅塞的酒錢高高興興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