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1924 北京之春 第二十五章 琉璃廠、榮寶齋和蘭亭序
    北京琉璃廠外城的前門和宣武門之間,1924年這會兒和平門還沒有造,城牆上也還沒挖洞,所以往來琉璃廠要麼走前門要麼走宣武門,琉璃廠是京城有名的文化街,一方面是當時漢族官員的居住地,各地會館多建於此,後來各地來京參加科舉考試的舉子也多是住在這裡,因為會館往往由承擔了同鄉集散地和廉價招待所的功能。

    之後這裡就慢慢形成了濃厚的文化氛圍,再後來各地的書商也紛紛來這裡設攤、建書店、出售大量藏書。繁華的市井,便利的條件,所謂「京都雅游之所」,使琉璃廠逐漸發展成為京城最大的書市,形成了人文薈萃文化街市,而與文化相關的筆墨紙硯,古玩書畫等等,也隨之蓬勃興旺起來。 所以琉璃廠一是書畫店多,二是古玩店多。

    京城琉璃廠最著名的書畫老店「榮寶齋」就是陳法羅此行的目標,榮寶齋的前身是松竹齋,光緒年間取「以文會友,榮名為寶」之意,更名為「榮寶齋」。同治十三年的狀元陸潤庠題寫了「榮寶齋」三個字。

    清末就有很多文人墨客常聚此地,民國時期很多知名書畫家如於右任、張大千、吳昌碩、齊白石等也曾是這裡的常客。不過這一刻年輕的張大千還在上海當他的石濤贗品專家,吳昌碩也常居上海,倒是齊白石於1918年定居北京,是這裡的常客,於大法師此刻還在廣州參加GMD的一大。

    陳法羅讓祥子直接把車拉到了榮寶齋的門口,且讓祥子和車在門外候著,自己提著皮箱跨進了榮寶齋的大門,此刻九點剛過,琉璃廠街上的店舖也就剛剛開門,路邊擺攤的商販還在忙著出攤,逛街的遊客和買家還稀稀落落不算太多。

    陳法羅跨進了大門站定,左右看了下,榮寶齋內還沒有客人,幾個學徒正在手腳勤快給桌椅抹灰灑掃地面,大廳四壁掛滿了名人字畫,一陣翰墨飄香撲面而來。

    說話間一個30多歲的店伙滿臉笑容的迎了上來,殷切的道:「這位先生早,來來先請這邊坐,二寶,上茶!上煙!」說著恭敬的把陳法羅引入了大廳左側的接待區,一色的花梨木椅子和茶几古色古香。

    「鄙人姓殷,是這的二掌櫃,這位先生怎麼稱呼,光臨鄙齋想看點什麼字畫麼?」殷掌櫃笑著問道,那邊店伙已經

    手腳麻利的奉上了茶。

    「殷掌櫃客氣,榮寶齋鼎鼎大名,聽說很多書畫大家經常來切磋交流品鑒收藏,今日陳某前來拜訪,想看看貴店有什麼好的藏品可以交流參詳。」陳法羅拿出煙盒彈開,向殷掌櫃讓了一下,見他笑著擺擺手,便也不客氣,自顧自拿出一支煙,殷掌櫃已然替陳法羅劃著了火柴,陳法羅點著煙美美的吸了一口。

    「這個,要說書畫這行當,屬於藝術品範疇,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啊,有些人喜歡張澤端的《清明上河圖》,有的藏家獨喜歡石濤山水蘭竹的作品,還有的喜歡八大山人的字畫,有的喜歡於右任於老的條幅,有的喜歡齊白石畫的蝦,不知道陳先生喜歡哪一類畫家的作品呢?鄙店的收藏歷代書畫名家作品倒也算齊整。」

    殷掌櫃有點摸不著頭腦,眼前這廝油頭粉面口氣空泛身上看不出什麼藝術細胞來,沒準只是個趨庸附雅的紈褲子弟而已。

    「那麼我就簡單點,貴店的收藏中價值最高最稀有的藏品是什麼?少爺我很有興趣!」陳法羅單刀直入道,「別跟我說藝術品是無價的廢話,榮寶齋京城第一店,我知道最貴的和最好的,買賣多數都走你這過的。就說字畫,其他什麼筆墨紙硯印章的本少爺不感興趣」

    「這個,要說字的話首推王羲之的《蘭亭序》,不過真品早已佚失已久,本店收藏的有《褚本》蘭亭序的宋代摹本,是唐五大摹本之外最珍貴的摹本了。」殷掌櫃臉上帶著一絲自得的笑容。

    「哦?我怎麼沒聽說過有這檔子事?《蘭亭序》宋摹本在榮寶齋?幾時的事情?」陳法羅露出一絲痞性,「哎,不管了,就它了,多少錢你說個數吧!可別把我當羊牯亂宰一氣啊!本少爺學貫中西眼睛裡不揉沙子的」陳法羅輕輕拍了拍腳邊帶來的皮箱。

    「對不起陳先生,這個是本店的鎮店之寶,掌櫃說了不賣的!」殷掌櫃露出點傲氣,「眼前這不學無術的傢伙, 白長個好皮囊了,連東西真假都沒辯過就亂嚷著問價要買,典型的敗家子,不過,嘿嘿,一般而言這類冤大頭往往就是字畫和古玩店最歡迎的客人了,一有錢,二不懂,三喜歡裝懂。」

    「當真不賣?」陳法羅咄咄逼人。

    「果然不賣!」殷掌櫃不甘示弱,其實哪個古玩店也好字畫古董店也好,往往有鎮館之寶不假,但要說死活都賣那是沒有,無非是買家價格不到位打動不了賣主而已。類似於榮寶齋這樣的名店,很多藏品也都只是代銷而已,真正的擁有者另有其人,比如這個宋摹本的《蘭亭序》,實際主人就是現在還在紫禁城裡的小皇帝溥儀。大內藏品這些年被他悄悄委託榮寶齋出手了不少,但只有一個條件,絕不可賣給洋人。  

    「叫你們大掌櫃出來?本少爺就不信了,堂堂京城第一字號的榮寶齋,開著門居然不做生意,什麼鎮館之寶不賣,吭爹啊!那還是趁早關張拉倒!」陳法羅發起了飆,很有點紈褲子弟的操性。嗓門之大甚至連門外蹲在洋車邊候著的祥子都探進了半個腦袋,見陳法羅揮著手示意沒事才縮了回去。

    「這事我委實做不了主,要不陳先生請進內室稍候,我去看看大掌櫃來了沒有」殷經理把陳法羅請進內室,無奈的拱手告了個罪,匆匆往後堂去了。

    殷掌櫃進了後堂半晌沒出來,估計也是故意想晾晾陳法羅殺殺這個愣頭青的威風。

    陳法羅在內室或者叫靜室中等的不耐煩,伸手掐滅煙頭,直接站起來走到中間的條案前,看案上文房四寶俱全,邊上還堆著2尺、4尺、6尺不同尺寸的上品雙層夾宣,這廝乾脆脫了西裝捲起襯衫袖子,直接在筆架上挑了支中鋒羊紫兼毫的湖筆,舔飽了墨,隨便扯了張一尺寬4尺長的夾宣紙鋪平,提筆運氣,腦子裡蘭亭序五大摹本一晃而過,閉目凝神,稍後吐了口氣,懸腕提筆在紙上揮灑自如一氣呵成,幾可亂真的《蘭亭序》324字28行摹本儼然出現在面前的宣紙上,寫完之後把筆刷的一丟,陳法羅心情大爽,這一張臨摹的水平差不多恢復到了他以前水平的九成左右,要不是當場寫的,要不是宣紙上除了字沒有印章沒有裝裱,這張臨摹的蘭亭序絕對可以亂真。

    陳法羅聚精會神寫完字扔了筆,覺得精神消耗不少稍顯疲憊,抬起頭,內室門口站著殷掌櫃和一個老者屏聲息氣,等陳法羅抬起頭來,那老者一步上前繞過條案緊緊的抓住陳法羅的手激動的道:

    「今日方知天外有天,陳先生這麼年輕居然已然書法大家呀!失敬失敬!鄙人浸淫書畫界數十年,沒有見過可以憑空摹寫《蘭亭序》寫的這麼出神入化一氣呵成的」老者激動下臉色有點潮紅,「可否讓鄙人再好好欣賞觀瞻一番」剛才為怕打攪陳法羅寫字他看了前頭幾行就大驚失色,立馬揮手讓店伙不許靠近這間靜室,自己也和殷掌櫃靠後站在門口生怕干擾了陳法羅的創作。

    邊上的殷掌櫃趕忙介紹,「這是鄙店的莊大掌櫃,鄙店一切事務都由大掌櫃拿主意」

    「久仰久仰,陳法羅,美國華僑,特來拜訪」陳法羅拱手道。

    「失敬失敬,莊虎臣,榮寶齋掌櫃,請坐請上座」說著莊掌櫃眼神還不住往陳法羅寫的蘭亭序上瞟著。

    「麻煩掌櫃的把這幅字幫忙裱一下,要最好的材料最好的裱工喲,費用我照付。給我門外的車伕送壺茶水。」陳法羅邊跟著莊掌櫃往內室七拐八彎的進,一邊大大咧咧的道。

    「好說好說!」莊虎臣連聲答應,一邊交代殷掌櫃去安排。

    內室賓主雙方坐定,陳法羅點著一支煙,吸了一口,直截了當的道:「莊掌櫃,聽說貴寶店的鎮館之寶是宋摹本的《蘭亭序》,不知要價幾何,比我剛才寫的這幅如何?」

    「這個……」莊虎臣有點尷尬,要說呢,陳法羅剛才寫的蘭亭序,龍飛鳳舞幾可亂真,但從書法水平和對蘭亭序字意融會貫通方面,已經遠超那個宋摹本,但宋摹本除了臨摹王羲之行書的藝術價值之外,還有個北宋書法的文物價值,上面有個那麼多曾經的收藏家和鑒賞家的印章,書畫文物這個東西,藝術價值和文物價值往往是相得益彰的,這個事情讓莊虎臣很糾結,如果把陳法羅的字裱好了當宋朝的摹本,那價值絕對超過原來那個宋摹本。

    「鄙店的宋摹本《蘭亭序》真跡無疑,對外要價10萬大洋,最少五萬才能成交」莊虎臣咬著牙道。

    「那鄙人的《蘭亭序》,作價幾何?」陳法羅輕描淡寫的道。

    「實不相瞞,陳先生臨機揮毫而作的《蘭亭序》,從臨摹和書法質量來看完全超越了宋摹本《蘭亭序》,以我看來比宮裡收藏的唐摹本都絲毫不差」莊虎臣心情有點激動,事實上這是他保留的說法,以他的見識他認為眼前的這個青年寫的字甚至比五大唐摹本都更好更強!簡直是妖孽啊,莊虎臣心裡在喊。如果不是親眼看著這幅作品在他眼前一揮而就,不看沒有裱和印章,他簡直懷疑這幅字就是真跡。這太詭異了,莊虎臣覺得不可思議。

    「先生所作的蘭亭序,鄙店願出八千大洋收藏」莊虎臣試探性的開了個價,他已經想好把這個摹本當做宋無名氏摹本來裝裱收藏,做新的鎮館之寶。

    「才八千?你那個宋朝不知哪個書蟲寫的要值五萬,而我這個被你吹的比唐摹本寫的還好的真跡只給八千?這是陳某的真跡耶!我可不是每次都能寫這麼好的!」陳法羅有點生氣,以他的看法自己這個雖然文物的價值欠缺但是在書法藝術上完全超越了什麼狗屁宋摹本。管它是不是宮裡拿出來賣的!

    「壹萬!鄙人願出壹萬大洋收藏先生作品!」莊虎臣站起身再一次鑒賞了好一陣案上的陳法羅大作後,戀戀不捨的回過頭來道,他當然看得出來陳法羅是在胡攪蠻纏,但這個陳法羅版的《蘭亭序》上的書法已經完全征服了他的靈魂,他現在滿腦子就是要把這幅字留下裱好珍藏和欣賞。誰知道這個傢伙以後還能不能寫的出來。要知道歷史上很多書法大家都是在特定的環境下完成了他們自己都無法在重現和超越的作品。

    「成交!不過壹萬大洋只能算抵押給你,買斷至少要五萬!你寫個字據,陳法羅保留一年內用貳萬大洋贖回這幅字的的權力,過期不贖東西歸你,怎麼樣?這買賣你不虧!」陳法羅開始忽悠莊虎臣上自己的賊船。

    「成交!」莊虎臣滿心歡喜,雖然壹萬大洋不是個小數,但跟他獲得這幅傑作的迫切程度比起來絕對可以忽略不計,本來他甚至做好了再加伍仟大洋的思想準備,現在見陳法羅這麼乾脆連忙答應。

    幾分鐘後,字據一揮而就,而陳法羅手裡也多了張莊虎臣給的匯豐銀行壹萬元現金本票,莊虎臣趴在條案上看著陳法羅的《蘭亭序》簡直拔不出眼來,邊上是他剛才從密室保險櫃裡取來的宋摹本《蘭亭序》,二者一比高下立見,平時看上去賞心悅目的宋摹本在陳法羅的字體襯托下顯得黯然失色。莊虎臣心裡說不出的快活。

    「莊大掌櫃,你說,我要是再寫幾份《蘭亭序》,會怎麼樣?」陳法羅彈了彈手中的銀行本票,意味深長的道。

    「啊?這怎麼可以?同一份作品的真跡向來只有一份,如果市面上出現了兩份一模一樣的作品,那必然有一份是贗品啊!」莊虎臣大驚失色。完全沒料到陳法羅收了錢就不講路數!

    「憑心而論,莊掌櫃,你覺得我這一手王羲之行書寫的怎麼樣?」陳法羅繼續下餌循循善誘!

    「老夫平生所未見,比《蘭亭序》唐五大募本寫的更好,雖然近代大家都只看過募本,但老夫猜想,你寫的字更接近書聖的風格筆意,要我說小哥你的字已經完全具備了自成一家的行書翰墨神韻!」莊虎臣實話實說!

    「難道區區壹萬大洋莊掌櫃你就要剝奪本少爺寫字的樂趣?」陳法羅不懷好意一臉淫笑。

    「這……這個……反正陳先生你可千萬不能再寫《蘭亭序》啊,要不然眼前這一幅字我怎麼跟行內眾人交代?榮寶齋收藏的是贗品?你……你可以寫任何其他的東西嘛,只要不是蘭亭序就行」莊虎臣有點慌不擇路進了陳法羅的套。

    陳法羅笑著不說話,走近條案挪了張宣紙過來,信手提筆寫了「民國十三年 見莊虎臣」幾個行書,依然是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啊……這……」莊虎臣有點不明所以,但等再定睛看了看這行字,再看了看蘭亭序,恍然大悟,「啊呀……陳先生你一定是書聖轉世!」

    原來王羲之的真跡早已佚失,後世流傳下來的都是臨摹本,但也只有寥寥幾種,如《蘭亭序》、《姨母帖》、《初月帖》、《上虞帖》、《寒切帖》和《乾嘔帖》等,也就是說,王羲之被臨摹保存下來的字相當有限。很多沒有流傳下來的字只能憑空想像,比如「民國十三年 見莊虎臣」這九個字陳法羅寫的一氣呵成圓滿自然,但「民」「國」「莊」「虎」等字都沒有王羲之的臨摹字形流傳下來過,所以千真萬確是陳法羅的書法和字,但他寫的跟王羲之的流傳下來的字渾然一體,完全看不出是兩個人的筆跡,感覺就是王羲之一個人的真跡,或者說,就是陳法羅一個人的真跡。

    莊虎臣被眼前青年所展示出來的才華震撼的百感交集說不出話來,陳法羅見他光發愣不說話有點著急了,乾脆就直說,

    「直說了吧莊大掌櫃,我知道榮寶齋做仿品是京城頭一份,您也不要不好意思承認,行書書法於我只是小道而已,繪畫才是我的強項,不過今天沒時間給你展示了,我的想法是題材你來選,字畫原稿我來搞定,怎麼裱怎麼做舊怎麼仿榮寶齋搞定,弄完了不定期搞個什麼鑒定會,讓京城鑒賞收藏大家們來品評,不說來源,只說某海外歸國人士寄售,你也不能確定是否真跡,才拿出來大家品評,每幅底價壹萬起售,價高者得之,收益二一添作五,怎麼樣?」陳法羅一口氣輕聲說出自己的打算。

    「固所願也,不敢請也,不過五成太高了太高了,佣金三成足亦!,陳老弟你的字絕對值這個價,不不,絕對超這個價。」莊虎臣激動的有點語無倫次。這簡直是一個獨家挖掘出來的金礦啊!

    「但有一點,榮寶齋和您自己不可以賞鑒蓋印鑒定為真跡,就說榮寶齋作為獨家經手人,為避嫌不發表意見,讓那些書畫收藏大家去鑒定即可,咱不能騙人不是嘛?咱不說真假,讓買家自己喜歡自己出價」陳法羅補充道,「裝裱的一定要自己親近的人,保密很重要」

    「陳老弟你放心,莊某心中有數,陳老弟的字絕對值這個價,絕虧不了他們!」莊虎臣摩拳擦掌。

    「聽說洋人特別是日本人對王羲之的作品非常狂熱的,他們聽到風聲要來搶購啥的千萬別攔著啊,能都讓洋人高價收去的話功德無量」臨走前陳法羅跟莊虎臣咬著耳朵小聲道。「具體聯繫方法回頭我派人送信告訴你,以後我們盡量要避免見面了」

    陳法羅提著皮箱走出榮寶齋,口袋裡多了一張匯豐銀行的壹萬元本票,等了大半個時辰祥子早喝茶喝的茶色都淡了,見陳法羅出來忙站起身拉著車迎上前來,樂呵呵問道: 「先生我們去哪?」

    陳法羅笑著點點頭,跨進洋車坐定,道:「去匯豐銀行北京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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