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你去哪？」我睜開朦朧的睡眼，瞥見窗外依然灰濛濛的天空，「還那麼早呢，不多睡會？」
「再睡的話，就沒必要去參加朝會了。」晴明利落的起身換上了朝服——束帶，以往的烏帽子被冠取而代之，他不耐煩的抓起桌上的笏板，就要拉開門。
「睡吧，晚一點也沒關係。」他想起了什麼，「注意保暖，當心感染風寒。早膳想吃什麼，告訴我，待會兒我順便可以告訴綠萼。」
「隨便。」我渾渾噩噩閉上眼睛，聲音也越來越低，「晴明……要，早點回來啊……」
「睡吧。」他蹲下身輕輕摸了摸女子柔軟的髮絲，「感覺體溫真的是回升很多了呢……總算不用擔心了。」他含笑起身，輕輕地開門，離開。
辰時。
「晴明。」下朝之後，正欲離宮，似乎聽見有人呼喚，他側目，只見許久未見的師兄保憲，哦不，應當是兄長了……誰讓，他娶了師父的女兒，師兄的妹妹呢？
「師兄。」他客氣的點點頭，「好久不見了。」
「你這小子……」保憲佯裝不悅，「拐走我寶貝妹妹也就算了，回來十多日了也不帶她回來一趟，父親可是想死她了。」
「她怕冷。」晴明微微一笑，「冬季將過，我實在不忍見她瑟瑟發抖的樣子，乾脆等轉季在與她一同回去探望師父。」保憲責怪的看他一眼，「叫我師兄倒沒什麼，可見到父親，你也該改口了吧……雖說與十六夜並非真正的夫婦，但喊一聲也不會少快肉吧。父親可是期盼了很久吶……」
「呃……」他一愣，隨即無奈的笑，「師兄……我改不了口。喊了十多年了啊……畢竟。」
「也罷也罷。」保憲還是通情達理的，「那十六夜就拜託你了……我還有個約會呢，先走囉。告辭。」師兄弟二人相視一笑，隨即各自踏上了回去的牛車。
「唔……」吃完早膳，我拆開了齊子一封來自伊勢的式信，當即目瞪口呆，「什麼……齊子她……她居然懷孕了？」而且，這是她與她最愛皇兄的骨肉。已經兩個月了……她如今手足無措，想生下來，但是又有很多後顧，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對她的皇兄開口。
「齊子呀，你怎麼這麼傻呢……」我提筆刷刷謝了幾句漢文，「直接說給他聽，讓他自己研究去……大不了生下，你就在神宮裡撫養那孩子長大。」
「十六夜……你做什麼呢？」晴明忽然悄無聲息的出現，「那是，式信嗎？」
「齊子她有身孕了。」我簡單敘述主要內容，「那是你們天皇的子嗣。其實生下來也可以吧……反正齊子在伊勢，離這遠著呢。」
「絕對不是好事。」晴明聳肩，「被人知道絕對會大作文章的……而且，那男人未必會願意吧。齊子她芳華正茂，何必非要栽在那男人手上……真是死心眼啊。」
「女人這種東西，你是理解不了的啦……」我放下手裡的紙筆，「她願意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但是至少要讓她肚裡孩子的父親知道。沒有母親，會願意扼殺自己的孩子……當然，要做母親，心智起碼要成熟。」真正的母親，不是指懷孕，而是指她有沒有達到做母親的要求。現代那些十四五歲的少男少女，肯定是不合格的；跟這時代真的是沒法比……十四五歲生孩子出嫁一點也不稀奇。
「孩子啊……」晴明忽然抬頭看著我，笑容曖昧，「那麼，我們呢？」
「滾啦，」我有些尷尬，「誰要跟你啊……你的沙羅在未來等著呢。」賀茂沙羅，據傳是他妻子，十四歲因難產而死……可我不明白，就算這樣，也應該只有一個孩子吧。他歷史上的那兩個是怎麼蹦出來的？
「沙羅？」晴明詫異的看著我，「你說什麼啊……那是誰？」
「你不是可以預見未來嗎，自己猜去。」我目送式信的離開，拍拍裙子坐了下來，「冬天就要結束了呢，真好啊。」
「批命者不批自身。」晴明遺憾的看著我，「你難道已經能夠預見到未來了嗎……真讓人匪夷所思啊……」
「沒有啦，」我嘿嘿笑道，「我哪有那本事啊……」才不要把我的靈魂來自未來告訴他呢，要是因此出了事豈不是很慘？未來，或者說歷史，是不能夠變動的。
「我的母親她是天狐一族的公主，身份地位都很崇高，」晴明的語氣有些淡淡的悵然，「擁有她的血統，這大概是我一生最大的劫數吧，對她而言，又何嘗不是呢？」
「為什麼這麼說……天狐的血統會怎樣？」我有些納悶，「難不成像犬夜叉長出犬耳那樣，會長出母系的狐狸耳朵嗎？那也不錯啊……但是歷史上沒有記載過有這樣的人出現吧。」
「……」他看著我，目光糾結，「不是，只不過，終有一天天狐血統會壓制我的人類血統……大概到那一天，我會死吧。其實，那樣也不錯。」
「那一起啊。」我笑的沒心沒肺，「那這樣就可以去唐國了，還不用花一分錢呢。」說實話，對於古中國，我總是有種思鄉情懷。心裡面一直認定，那裡才是孕育我的故土，所以，總是想去看一看。
「你怎麼總想著唐國……」他有些不滿，「如今那裡戰亂頻頻，很容易出事的。若不是如此，我們也不必撤去遣唐使者了……」
「不能說的秘密。」我笑的神秘。才不要告訴他咧，就讓他自己鬱悶去吧。
「大人……」綠衣女人神出鬼沒的忽然出現，「戾橋式神來報，有牛車正往此處而來……訪客不詳。」
「知道了，下去吧。」晴明揮了揮手，站了起來，「十六夜，進去……在她走之前，你不許出來。」綠萼拽著一頭霧水的我飛快閃進了母屋……進去時我們險些撞上了屏風。幸好沒事……阿門。
母屋內。
「來人究竟是誰啊……」那綠萼說不知道，但安倍晴明似乎知道，而且很顯然他不願意讓我見到那人。我坐在團座上，暗自思忖。
「夫人……這個……」綠萼咬咬牙，「是，是源氏的紫夕夫人。」
「情人會面麼？」我微微一笑，「我才不介意呢……呵呵。綠萼，走。陪我出去吧。」怕什麼啊……我又不會吃掉你心愛的女人……何必遮遮掩掩？
「大人已經下了命令。」她搖頭，「請恕綠萼難能從命。」我起身，「你不去是嗎……那好。我去。」我抓起檜扇，不顧她的阻止走了出去。
「好久不見了，大人。」籐原紫夕容色很是憔悴，她採用蹲踞的坐姿緩緩坐了下來，「妾身……」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晴明輕輕晃動手中的檜扇，坐姿悠然，「既然不舒服，何必非要前來……你的夫君恐怕也不大會放在心上吧……」
「是我執意要來的。」紫夕抬起頭，目光憂傷而堅決，「晴明……我們可不可以從頭來過？我真的不喜歡那裡……我可以不要一切……晴明，我們離開吧，可以嗎？」
「你以為這是玩笑麼？」安倍晴明冷冷一笑，「夫人，您要知道，我們，已經回不去了。」聞言，紫夕哀求般的揪住了他的衣袖，卻被他無情的避開，「晴明……紫夕沒有騙過你……我一直愛著的人，是你，是你啊……我們被迫分散了八九年，我知道你與我一樣充滿煎熬……這一次我寧可死，我也不會再次背棄我們的誓言離你而去……求求你……別這樣對我。」
「夫人……請自重。」安倍晴明看著眼前淚眼朦朧的女子，心裡隱隱有些觸動，「我早已說過，過去的已經過去……紫夕，你還是放手吧。如今的我……是不可能跟你一起的了。」
「你嫌棄我嗎？」紫夕幽幽抬起頭，淚光有疑慮一閃而逝，「不……你是不會介意這些的……晴明，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她真的很是瞭解這個男人，而且瞭解的十分深刻，她可以肯定。
「不錯，」晴明索性攤牌，「我身邊已經有一位美好的女子相伴了，我是不會捨棄她的。紫夕，我不希望你的這些話流傳到她耳裡……明白嗎？啊，……她來了。」看著那緩緩前行的身影，他的目光充滿了無奈。
「？」紫夕側目看去，只見一位身姿娉婷的女子手執閉合被六色彩線裹住的檜扇，右手握檜扇下部，扇尖微向上斜；左手握在中間（拇指在上，四指在下）的優雅執扇姿勢，用休閒的練步緩緩前來，如花的臉上洋溢著溫暖人心的笑容。她吃驚的長大了眼睛，連忙用檜扇遮住自己的唇，「那位，是賀茂忠行大人……的小女兒吧？晴明，你與她……」
「哦，」晴明的笑容很是溫暖，但薄唇裡吐出的彷彿卻是刀刃，「她不是賀茂十六夜哦……」瞥見紫夕不解的眼神，他緩緩說道，「她如今，應當是安倍十六夜……我的妻子。」
紫夕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聽見晴明話語的我也是一驚。我真沒料到，晴明他會如此直白，看紫夕的樣子，顯然已經悲痛欲絕……晴明，你是什麼意思啊？
「十六夜，這位是……」不等晴明說完，我已然出聲，「不用晴明你說啦……這位是源高明大人的妾侍，籐原氏紫夕夫人嘛……我們以前在宮裡見過的。夫人應當有印象吧……那時候我是慶子夫人的掌侍呢。」
「夫人如此風華絕代，紫夕豈會不記得？」紫夕的回答絲毫沒有熱力，「既然如此，妾身不便久留……這就告辭了。大人……紫夕最後有個請求。可否，送妾身一程？」晴明沒有回答，只是一面對我點點頭一面起身，送紫夕去了。
「罷了，先對不起你的，是我。」到了門邊，紫夕不由自嘲的笑，「我又有什麼資格要求你在原地等候……晴明啊，她對你好麼？」
「很好。」晴明點頭，「紫夕，回去吧……至少，他還在等你。」紫夕一笑，與哭比起來毫不遜色，她點點頭，推門去了。登車之時，看著倚在門上的白衣男子，她留下的只是一聲歎息，以及源源不斷流下，那根本就止不住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