謠言——很可畏。
濮陽慕華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楚清清。細細回味從北晉歸來才見過兩次面的楚清清,形變神變,她的智永遠不會變,只要她願意去揣思,很多事情誰都不能隱瞞。她猜得不錯,那日御花園中的騷動,讓東宮中的梧惠宮大門緊扣五年之久的迷惑終於有了解釋。又因讓茗妃那樣不切實際的添油加醋,如今的太子妃,已成了一個不守婦道,貪慕虛榮的女人,更是讓太子冒著毀國的風險前去將她找回來的罪大惡及的女人。
這樣讓太子迷戀的太子妃是禍水,且不貞不潔,就算太子登基為帝,她也沒有資格坐上後位,母儀天下。所以,近日除了處理北晉那裡雜亂之事,奏得最多的就是廢去楚清清太子妃的頭銜,另覓佳人為太子妃,更有甚者已將太子妃的人選畫成卷,堆積在了書房的御案之上。
「當年我因為擔心你會誤了太子,所以反對你與太子接近,如今,天下已在他的手中,我已無話可說,你們之間的事我不會再插手管。」從來沒用如此真心的語氣和楚清清說過話,濮陽慕感到一絲疲憊還有不可思議,「你放心吧,現如今看來,不管朝廷裡的那些人如何奏請,太子都不會丟下不你管,他在乎你,勝過江山。」
她當然知道濮陽瑾在乎她。猶記得在北晉得與相逢時,看到他的模樣自己顯露的驚愕。若說她在莫子灝身邊受盡屈辱活著,那他又何嘗不是為營救自己而飽含著努力的折磨。過程不同,可思念的痛卻都是一樣的。
多麼想觸撫他凌厲如刀刻的輪廓,多麼想依靠在他的懷裡聽著這些年思念的訴說,多麼想與他一起走下去,實現相依白首的承諾。可是,他不在乎她的經歷,她卻過不去心中那道被人玷辱的坎坷,她已經不配再站在他的身邊了。
「太子為何至今仍是太子?先皇不都去逝好幾年了麼?」
濮陽慕華歎了口氣,微擰的眉宇似乎在糾結著什麼,良久他方言道:「自先皇過逝後,蕭後一直病倒在榻上,糊塗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帝璽一直被她拿著,若是沒有傳國帝璽,太子便不可能登基。因為蕭後的病,太子登基的事情也就一樣擱了下來。雖說他已掌握了整個朝局,可依然是以太子的身份控制局面。」
蕭後那麼精明要強的一個人,會病倒在榻上?還清醒的時候少,糊塗的時候多?她才不會相信。那個人不簡單,她一定是在等待著什麼,才會以病重為由一直拖著。「皇叔信麼?」
濮陽慕華勾唇冷笑,「自然不信。本王已為她換了幾拔御醫,她的病情依然毫無起色。不過她的確是病了,但並沒世人傳言的那麼嚴重。」
楚清清微微的吧了口氣,將視線抬得很高很高,悠悠遠遠的,看著天邊飄散浮蕩的雲彩。
「如今天下因為戰亂民不了生,各地災荒不斷,更有人蠢蠢欲動想舉事造反。眾朝臣決議十二月初三那日,無論如何都得讓太子登基去護國寺祈求上天垂憐蒼生,降雨恩澤百姓,否則這才拿下的江山,將不易守恆。」
十二月初三,那不還有半個月的時間?「蕭後會把傳國帝璽拿出來麼?」登基有那麼容易?
濮陽慕華歎息著搖首,「若是能輕易拿出來,本王就不用那麼傷腦經了,幾位朝中老臣跟著御醫去到鳳翔宮尋問帝璽的下落,蕭後口齒不清,也不知說了些什麼,反正是誰也沒聽懂,若是屆時還找不到帝璽,就只能冒犯宮規讓人去鳳翔宮搜了。只不過這樣對太子登基沒有好處,那些奸險之人會在背地裡說太子大不敬,好像太子是將傳國帝璽搶過來似的,真令人可笑。」
說這話時,濮陽慕華也真的笑了。楚清清懂濮陽慕華輕笑語氣裡的意思,明明是明正言順,卻還是弄得那麼坎坷。
珠簾響起,筱筱低著頭端進來一盤點心,她是故意進來打擾的,相信小姐也不會不知道,所以她不敢抬頭看慕親王爺的臉,只是說:「袖娟的點心做好了,奴婢端進來給王爺與太子妃嘗嘗。」
哼,濮陽慕華在心中冷笑,「罷了,改日再來叨擾梧惠宮的點心罷,本王也該告辭了。」說著且起身且轉身離開。
待到珠簾再落再搖,筱筱鬆了口氣似的捂著胸口,徒然回身走到榻前,不安的問:「小姐,慕親王爺沒說什麼讓你難為的事情罷?」
楚清清搖了搖頭,「他沒有說什麼難為我的話,是你多慮了。」
那就好,筱筱展開笑顏,復又回身拿來塊點心,「小姐,快嘗嘗,
一股清甜的香味撲入鼻裡,楚清清沒有食慾,卻不忍擾了筱筱的興頭,拿在手中咬了一口,的確很好吃。
望著小姐的笑顏,筱筱真心希望以前的小姐回來了。雖然現在外間將小姐的傳言傳得很過份,可是她相信小姐已經苦盡甘來了,太子好不容易才將她從北晉救回來,怎麼會再讓小姐身陷險境?
「筱筱,外面的傳言很難聽是吧。」嚥下點心,黯然的垂眸。
慕親王果然是告訴了小姐不好的事情,這些天梧惠宮總被人指指點點,昨日珠子因為此事還差點跟人起了衝突,若不是羅統領路過,肯定真跟人打起來了。「小姐別聽慕親王胡說,哪兒有傳言什麼?不過是些宮娥無事閒扯,亂咬舌根罷了,沒他說的那麼嚴重誇張。」
若是沒有,為何你回答我的話時會將眼神閃躲,神情飄浮?楚清清微微的笑了笑,將手中未吃完的點心遞了回去,「我有些乏,想睡會兒,你出去吧。」
筱筱接過點心,心裡有些懸,「反正奴婢無事,小姐睡吧,奴婢守著您。」
她知道筱筱不放心自己,見她執意她也就作罷,枕著枕頭,合上眼去。她不睏,只是不想睜著眼睛,看著讓她進退兩難的世界。
靜悄悄的黑夜,總是她與濮陽瑾沉默相對的時刻。白日他忙碌得不見蹤影,只有晚間他方有時間坐在不遠處,隔著紗帷看著自己。薄朧的燈光在室中飄然起落,或許他知道她並未睡去,甚至看不清她半睜悲傷的眼簾。
寒風凌厲,蕭瑟了滿庭的枝葉,那株桃樹在不知不覺中粗了,光禿禿的樹桿在冷風中顫抖,那冷,一定是徹骨的罷。
日子好像又恢復了平靜。她聽不到外間任何的傳言,有過她與濮陽慕華的經歷後,她知道流言的利害。她聽到不半分消息,濮陽瑾應該是做了很多功課的。她感動他的體貼和細心,可是她不可能猜不到想不到。
「筱筱,我回來這麼久了,都還沒有去探望與皇后娘娘,你去安排一下輦車,我要去鳳翔宮。」
楚清清的語聲才落,筱筱便露出驚訝與猶豫狀態,顯然她有些意外小姐居然在這個時間提出前去看皇后,「小姐,要不要等殿下回來一起去鳳翔宮看望皇后娘娘?」
「殿下事忙,抽不出時間。」楚清清說:「就我們去吧,去準備罷。」雖是這樣說,但她知道筱筱會將話放出去,而且濮陽瑾很快就會知道她的下落。
「是。」
去探蕭後,她是想了許久的,也想了許多與她間接的恩恩怨怨。婉妃死的時候她就說過,皇宮的顏色太過豐富,而她做不到獨善其身。不過她不後悔,因為那是她自己的抉擇,沒人逼她,不過是情勢使然罷了。
輾轉來到鳳翔宮門口時,楚清清發呆的視線還不曾從天際那片悄然變換的雲彩中收復回來。直到輦車停了,筱筱掀開帷簾說:「小姐,鳳翔宮到了。」
落了車,望著好久不見的鳳翔宮大門,楚清清頓時感慨萬千。而此時的鳳翔宮門口,見到東宮的輦車,又見到太子妃出現,都紛紛或停或緩步履,無數道目光參著奇怪的視線都投射過去,楚清清直覺得有種讓人剝光了衣服參觀似的。
緊捏著筱筱的腕臂,輕聲說:「快去讓人通傳。」
筱筱頜首,可當她才踏上台階,鳳翔宮的李嬤嬤便走了出來,見到太子妃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樣的,「太子妃,皇后娘娘已等候多時,請隨老奴來。」
等候多時?楚清清無奈垂眸苦笑,她從來以為自己有什麼值得讓人期待的,可偏偏就有人喜歡高估自己,擅自讓她困惑。
跟著李嬤嬤進了梧惠宮,兩旁的視線也一直跟著楚清清不曾移開。楚清清裝作視若無睹,卻裝不了內心的悲苦與淒愴。
寢殿裡,落地帷幄掛了兩重,很薄的淺藍色細紗,只要有一點兒風,便會輕輕飄動,宛若流水。楚清清看不清蕭後的狀況,相信蕭後也看不楚清她的模親。只能看到一個人影靠在床頭,床沿上還坐著另一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