滯愣的人群一下子潮散,御花園中徒然靜得只能聽到蝴蝶拍打翅膀的聲音。濮陽瑾在看向楚清清時,充滿憤怒的目光逐漸軟了下去,讓溫柔與悲傷所代替。他靠近她,楚清清卻『啊——』一聲尖叫了出來,身子還在往後躲,她根本就藏不到哪兒去了。「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筱筱緊緊的抱著懷中的小姐,抬眸祈求太子不要再上前,然後安慰懷中之人,「小姐,沒事了,沒事了,不要害怕,沒事了。」
濮陽瑾臉上的血色盡失,一雙深沉如星辰的瞳眸此刻若野獸般陰森。明顯他為楚清清害怕疏離他而生氣了,他一直以為他可以將心中那麼悲慟掩飾到天荒地老,只要她好好活在他身邊就可以了。原來他的忍耐力並不怎麼樣,不過才見了這樣的楚清清兩三次罷了,就讓他內心的悲慟瞬間衝突那層薄膜。
他不顧楚清清的怯怕與恐懼,執意疾步靠近。一手將筱筱推開,一手拉著她的手臂,抬起她的下頜,讓她的張皇失措的淚目直視他真誠與堅定的眼睛,「你的驕傲一直都在。你不能這樣拒絕我,難道你看不到我忍得很辛苦,看不到我心裡的痛嗎?你這一生的悲哀都是我帶給你的,現在我有能力保護你了,再也不會有人敢對你染指。我們可以完完全全的在一起了,所以,我求你,我求求你好不好,不要折磨我,我快受不了了,我快受不了了。」
他帶著淒傷的表情吼著令人窒息的話,那樣的悲鳴聲聽入耳中,讓楚清清渾身的血液似凝固一般,他真的將她懾住了,他可以是個有作為的皇帝了。可是,也將楚清清的內心剝蝕得清晰至極,耳邊響著茗妃的話,響著濮陽瑾的話,還響著莫子灝的話。她就像躺在水底,看著水面上流淌著她這一生所想忘卻卻如何也抹殺不去的影像。那一場場,一幕幕,在她的眼線中窘迫、尷尬,一覽無疑。
濮陽瑾在忐忑中欣喜楚清清沒有拒絕他的靠近,沒有反抗亦沒有再掙扎。就這樣四目相對,他是澀紅了眼,她是已淚如雨下。
記憶的碎屑化作千萬億萬片梨花瓣,洋洋灑灑的漾蕩在她的整個世界。她癡愣的盯著濮陽瑾,彼此的青絲都在冷風中飄搖擺動。「你為什麼要把我從北晉帶回來呢?」夕陽的餘輝很美,吹來的風卻冰冷得刺骨。
楚清清又睡了五日,這些年來她睡得最好的一覺。卻睡得其他人心驚膽戰,若不是害怕時去探她的鼻息,真的會以為太子妃會有睡夢中就這樣去了。
「小姐,你這一覺睡得可把奴婢嚇死了。」筱筱的抱怨聲時隱著擔憂。「袖英已讓珠子去通在太子殿下了,相信殿下一會兒就過來,你要不要先吃點兒什麼?」
「我想喝粥。」依著榻頭,楚清清雖仍是臉色蒼白,卻有著溫和的笑靨。
筱筱聞言,不禁愣了。若是先前,不論她如何的尋問,小姐定會沉默,不然就說讓她做主。今日,終於見到小姐有以前的樣子了,忍不住喜及而泣,筱筱不住的點著頭,「嗯,御醫說小姐醒過來只宜喝粥,袖娟每日都煮了許多,就等著小姐醒過來呢,奴婢這就去端過來。」
筱筱的動作很快,楚清清投外窗外的視線剛看到一隻麻雀停在枝頭上,還來不及警惕的飛開,筱筱笑意盈盈的端著粥進來了,她的身後跟同樣表神愉悅的袖英,說什麼袖娟現學了幾樣小點心,要讓她嘗嘗新鮮。
粥是燕窩粥,空敢裡飄浮著絲甜的香味,很好吃,楚清清吃了一大碗。對於如此『正常』的楚清清,袖英與筱筱的反應卻是極不正常的,她們面面相覷,不約而同的認為太子妃的行為實屬反常。於是不敢讓太子妃獨自相處,怎麼都會有人留在她身邊隨侍。
吃了粥,楚清清感到胸口暖暖的。珠子領進來濮陽瑾,還有一個跟班濮陽慕華。濮陽慕華終於有了一絲顯老,不,那應該是憔悴罷。楚清清覺得他和幾年前一樣,沒什麼變化。
筱筱無聲的盈了一禮就退至一旁。看到楚清清醒了,濮陽瑾線廓上的興奮也在想靠近床畔時緩緩隱去,隨即後退幾步,「清兒。」
楚清清有些不自然的淺笑,濮陽瑾如此為她,說無動於衷太殘忍,只能說命運使然,他們都沒得選擇。「你沒有對不起我。」隨即又看向濮陽慕華,「皇叔,真是抱歉,讓你看到這樣的我是不是失望了?」
他早就知道太子將楚清清帶回梧惠宮了,他也想前來看看,可太子不讓,他一直沒找到原因,直到那日在御花園中的所見所聞,他才懂太子的用心。說實話那一幕的楚清清的確讓人失望,與他記憶中的楚清清大相庭徑,判若兩人。但那種失望並不純粹,只是讓他覺得吃驚難過罷了。
然而此刻,彷彿氛圍有什麼地方變了,「你可沒讓本王失望過,你還活著不是嗎?」
袖英早沏來了茶,筱筱幫忙一人遞上一杯。可濮陽瑾坐在桌台邊,一動不動的看著楚清清,根本沒有接茶的打算,筱筱只好將茶擱在他手畔。濮陽慕華倒是很不客氣的執起茶盞,從容的抿了一口,還道:「這又是晴妃那裡的新茶罷,本王還記得幾年前你還有說過讓晴妃送些到本王的府上,可是你一直不曾履行承諾,這種茶水的味道可是很久違呀。」
「皇叔……。」濮陽瑾有些不高興的輕喚,因為他提到的當年,並不怎麼讓人愉快。
楚清清淡淡的將視線移開,胸口隱隱難過。正在此時,珠子徒然進來說:「啟稟太子,朝中幾位大大正在德澤宮外求見。」
珠子聲落,濮陽瑾和濮陽慕華兩叔侄一起淺顯蹙眉,楚清清看到了,卻裝著沒看到。聽著濮陽瑾不耐煩的說:「今天的事情早朝上就說過了,若是還有事情讓他們明日再奏。」
「太子還是去看看吧,如果不是緊要的事情,他們也不會挑這個時候前來啟奏。」濮陽慕華拿著茶蓋輕掠著杯沿說。
濮陽瑾看了一眼楚清清,她只是淡淡的笑著,眼中平靜得不起任何波瀾。起身道:「那好,我去看看。」
直到濮陽瑾的腳步聲消失殆盡,殿室中一持保持著怪異的沉默。「你們都下去吧,我要跟太子妃說說話。」
筱筱擔憂的看著小姐,她記得袖英說過,小姐在離開北晉前也是這樣單獨跟慕親王爺見過說過話。筱筱沒有動,似乎在等著小姐將她留下,可是袖英拉著她的手走了出去。
「我很危險麼?怎麼那個筱筱總是這樣提防著我?」濮陽慕華自嘲的笑笑。
「皇叔若是不危險,筱筱又豈會害怕呢?」抬起手將垂在耳前的髮絲捋至耳後,楚清清附合著濮陽慕華的玩笑。
「這些年辛苦你了。」將又抿了一口的茶盞擱下,濮陽慕華話峰一轉,頭也不抬的說。
而楚清清也清楚,以她對濮陽慕華的瞭解,支開濮陽瑾可不單單只為跟她開玩笑。「皇叔是想說沒想到還能看到我吧。」
「孩子呢?」
濮陽慕華毫不給楚清清間歇的機會,逕直衝著這個讓他至今仍疑惑的且敏感的問題而去。此次,他看了過去,直視著楚清清的眼睛。而楚清清的反應給他的解釋,也是沒料想自己會如此突兀的問她這個問題。
此刻楚清清給人的整個感覺,是數不這盡的無奈與悲傷,她的軟弱已讓人一覽無餘,佯裝堅強只會讓她更顯累而已。所以,她選擇正視所有問題,「孩子死了。」
「怎麼回事?」孩子死了?這個消息讓濮陽慕華鎮愕,雖然事先他做好了某些準備,可乍然一聽,他還是不能不吃驚。回想那日在御花園中失儀,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該用怎樣的堅強承受這個打擊?
深受創傷的內心,流淌過一層清澈的水,再大的傷痛,她也已經經歷過了,此刻能流露出來的,只有些許薄淡的悲傷,很淺,如蜻蜓點水一般,卻能讓人看在眼裡哀怨在心裡。
「莫子灝說將他沉在了冰冷的湖水裡,此刻已是連骨頭都被魚兒吃食乾淨了。」
她是用什麼樣的心態才可以將這樣殘忍的悲劇事實平靜的說出口來?濮陽慕華向來對楚清清抱著不正常的期待,而此回,他真正的對這弱女子產生了不安。「事已至此,你也莫再執著了。人生有失才有得,目今璠陽之事已成定局,太子此生定不會負你。」
她可不可以認為他是在安慰她?可是這樣的安慰,並不能讓她聽了心情起任何一線漣漪,「皇叔如今有底氣說這樣的話了麼?發生了御花園那樣的事情,清清還可以在皇宮裡呆下去?還可以與太子相約白首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