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黑,濮陽瑾拖著長長的薄影幾度延廓。忙完政事,又去冬瑩宮虛寒問暖,苡妃神情略顯憔悴,仍保持著一臉的笑容應付前去殷切關心的人,讓茗妃、婉妃前去與苡妃作伴,是他親自吩咐的,因為——怕苡妃悶著了。
掌燈之後,方回轉梧惠宮,而楚清清——仍舊未醒。袖娟回稟說一碗藥只能服下一半,另一半基本上全吐了出來。
落坐在榻沿上,望著楚清沮恬靜若不知世事的睡容,濮陽瑾再也難已掩飾一臉的疲憊。窗外的晚霞與燈光相互輝映,折射出瞬息萬變的色彩。
回想昨夜中箭前的那一剎那,楚清清顏容上的痛苦情形清晰的撕扯著他的整顆心。他居然讓她露出那樣恐懼,真是不應該。算算時間,她嫁入東宮已有半年多了,他為她做過什麼呢?哪件事情值得她為自己呈現出那樣的憂心如焚?
從絲被裡移出她的手,軟若無骨,涼勝虛溫,她的身子因他而垮了。還記得入宮時她坐倚在轎輦中,眉如遠黛,肌若霜白,唇角那一絲凝固的血印將她稱得別樣的淒慘與惟美。因為她是楚峰的女兒,所以他討厭,說的那句傷人的話也不知傳到她耳中否。
今夜不會再去冬瑩宮,也不回德澤宮,褪衫躺在她身旁,彷彿天經地義,理所當然。臨近的雙手,終是緊扣。低聲在她耳邊呢喃,「不要睡得太久,好嗎?」啜吻著她的額眉,安心的合上眼簾。
寢殿裡的風燈發出輕微的『吡啦——』響聲,就是那樣一聲弱得幾不可聞的聲音,將楚清清驚醒了。
她一動不動的躺在榻上,薄弱的燭光煞時熄了。黑洞洞的世界一下子填滿了恐慌,發覺自己的呼吸都在無法遏制的顫粟。什麼都記不起來,她徒然安慰自己還在夢裡,所以聽不見任何的吵鬧聲或是動靜。
然她又在自我寬慰的同時豎起耳朵傾聽,四下裡的死寂婉如一個永恆的世界。寒意驟然襲來,驚得她縮手時,發現手讓人握著,緊緊的握著,掌心的溫暖霎時間傳到四肢百骸。
「你醒了?」
左上方俯下的聲音,帶著無情冰冷的味道,極快的語速又透露他不願為人所知的憂心。楚清清知道有人半支撐起身子問她話,她張了張口,乾涸的喉嚨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桌台上的風燈熄了,料是袖娟知道自己在休憩,不敢隨意入來打擾挑燈。濮陽瑾又怕楚清清並未醒,只是讓夢靨住,遂不敢作聲喚人入內點燈。只好輕身下榻,將桌台上風燈再次點亮,滿室的昏黃朦朧了一層薄暈,飄縹如廝,如夢如幻。
徒然的光亮讓楚清清的眼睛不適,只能半睜著眼看著模糊後的濮陽瑾,他已落坐在榻沿邊,冷漠無情的看著自己。楚清清淺淺勾起弧度,唇畔的笑意猶如夜間花朵全然綻開前的瞬間,冷雅清淡,怡人心河。
面對自己,他不該有溫柔,就連情緒也很吝嗇,她不怪他,因為她懂的。『咳咳——。』輕咳一聲,喉間的不適已令她難過得眸中盈淚。再喘息時,身子已讓人扶起,濕潤的水意觸碰到唇邊,楚清清立即微張口,讓溫熱的液體滑過咽喉。
「謝謝——。」楚清清細聲感激,讓急促的呼吸恢復順暢。
將茶盞放在伸手可及的花架上,濮陽瑾就此姿勢擁著懷中虛弱的人兒,「你向來都是如何客氣的麼?」除卻那一身的驕傲,原來還可以如此平和。
「不論何時何地,都沒有理所當然,付出多與少,都應有回報,那怕是微不足道的一句感謝。」
這種解釋倒是很新穎,濮陽瑾沉默不語。
忽然想起什麼,楚清清的顏頰閃過極力掩飾的恐慌,「你的傷好些了麼?筱筱呢?筱筱怎麼樣了?」
擁著她的臂彎,添了一分力,沉聲道:「你怎麼不先問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