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危的沈老太爺,在良石的診治下,終於在這日戌時,沈少爺從芙蓉坊趕回沈府之後不久,慢慢轉醒。良石雖精通岐黃之術,但面對風燭殘年的沈老太爺,他依然束手無策。
「乖孫兒,爺爺的小曾孫呢。」沈老太爺一醒來,便迫不及待地追問沈少爺,有關小佑兒的下落,「快告訴爺爺,你把爺爺的小曾孫藏哪兒了?」
站於正屋中央的沈少爺,聞聽此言,臉色微變。
「你們都下去!」沈少爺忙喝退了屋內的丫鬟、僕婦,隨即,他緩步至沈老太爺的病榻前,挑釁地道,「爺爺,眾所周知,我們沈府的小公子,死於吳江之岸,現在,您又何來的小曾孫?」
爺爺為了保住吳中沈氏一族,不折手段,十年前,是如此,十年後,依然如故。
「乖孫兒,你在怪爺爺嗎?」沈老太爺虛弱地道,十年前,他是為了救乖孫兒;十年後,他是為了小曾孫,十年輪迴,救一人,卻終要累及無辜。
沈少爺面色舒緩,歎道,「若非爺爺在暗中打點,護住了小佑兒,只怕這會兒,小佑兒早已命歸黃泉。」
他這一開口,便是直接承認小佑兒,沈府最尊貴的小公子,尚在人世。
那日,趙宏悅指使小玉在顏兒姐姐的茶水中,放了催生藥,以至佑兒提早降世,而他,卻遠在蘇城之外,難以盡快趕回,可沈府除了他,還有爺爺坐鎮,是爺爺暗中救下小佑兒。
他的爺爺,沈府的老太爺,不知從何處抱了一個剛出生的嬰孩,巧妙地頂替了佑兒。
思過堂,乃沈府威嚴之地,豈是能任人來去自如,小玉、穩婆之所以能穿過思過堂之後的那片竹林,皆是在爺爺的默許之下。
「爺爺,那是誰家的孩子?」死去的嬰孩,終歸是一條無辜的小生命。
「乖孫兒,那不重要。」沈老太爺意味深長地道,「成大事者,怎能婦人之仁。」
「哪怕以一命換一命。」沈少爺嗤笑道,若是他,絕不會傷及無辜,哪怕事後得知小佑兒在趙宏悅手中,他依然能護小佑兒周全。
「乖孫兒,你錯了,要置孩子於死地的,並非是爺爺,而是那些包藏禍心之人。死去的嬰孩,乃中毒致死,而下毒之人,你與爺爺皆心知肚明,」沈老太爺搖頭道,「乖孫兒,昨晚在吳江之岸,你本有機會揪出謀害沈府小公子的真兇,但你偏偏心軟了。」
「乖孫兒,爺爺縱有諸多不是,但你念在爺爺時日不多,又救回了小佑兒的份上,」沈老太爺言語哽咽,老淚縱橫道,「你告訴爺爺,我們沈府的小曾孫,到底在哪兒?」
「佑兒在趙府。」沈少爺一出聲,便嚇得沈老太爺從床榻上滾落。
「你——,糊塗!」沈老太爺扶著床榻,艱難地站起,蒼老的臉上,怒不可遏。
「乖孫兒,你想讓我們沈府後繼無人嗎?你明知道,趙慕恆對當年之事,耿耿於懷,若他得知小佑兒未死,他怎能輕易放過小佑兒。」小曾孫待在沈府,固然危險,但留在趙府,亦是險象環生。
「爺爺,孫兒此舉,也是迫不得已。」趙慕恆以為小佑兒死了,自然不會對顏兒姐姐帶回的嬰孩,再起疑心。
沈少爺眸中黯然,早在多日前,他便已想好了退路。當眾在世人面前,揭曉她的身世,只會令她更恨他,再加之,趙慕恆從旁蠱惑,她別無選擇,只能隨趙慕恆回蘇城趙府。隨後,韓老爺上趙府逼債,依趙慕恆的狡詐,必會不露痕跡地要她,心甘情願來芙蓉坊求他。最後,青樓女子大鬧芙蓉坊,他再順水推舟,將小佑兒還給了她。如此一來,世人只知,沈府的小公子已死,而她,因喪子之痛,撫養了一個煙花女子的孩子。
如今的沈府,表面上,勢如中天,而實則,危機四伏。
沈少爺扶著沈老太爺在床榻上坐下,沈老太爺惋惜道,「乖孫兒,你終是動情了。」
十餘年來,沈老太爺為了阻止沈少爺動情,費盡心思,沈少爺身邊的婢女,皆是容貌清麗、百里挑一的美人,而這些婢女,每隔幾月,便換一次,可惜,沈老太爺千防萬防,偏沒想到,沈少爺會戀上自己的姐姐。
沈老爺留下的解藥,能讓沈少爺再活兩年,可一旦動情,必死無疑。數月前,沈少爺在毒發之日,何管家將沈少爺換下的錦衣送至沈老太爺面前,沈老太爺一看錦衣袖口之上的血跡,便知他的乖孫兒,動了真情。
「多活一年,與少活一年,有何區別!爺爺,您知道嗎,若早知今日會如此痛苦,本少爺寧願在十年前便死去!」一晃十年,是仙子姐姐的死,保住了他一命,也保住了吳中沈氏一族。
「乖孫兒,原來,你都知道了。」沈老太爺的聲音發顫,十年前,是他縱容了趙慕雨,去毒害凌清洛,更逼得自己的兒子,一怒之下,離家而去,再無音訊。
怪不得,這些年,他的乖孫兒遊戲人間,只願做一個人人不齒的紈褲子弟。
「爺爺極力粉飾太平,但我們沈家,已是強弩之末。」沈少爺眸中嗜血,譏誚道,「上位者不喜,只怕我們沈府,就如十餘年的城西馬家。」
當年,藍國舅一死,城西馬府便家道中落,而馬家之人,各奔東西。
說到底,江南第一世家,吳中沈府,也只是為他人作嫁衣裳。更可笑的是,爺爺幾十年來維護的沈氏族人,各懷心思,尺布斗粟。
「爺爺,孫兒還有事,先行告退。」沈少爺優雅地作揖,清雅出塵的臉上,戲謔含笑,玩世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