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趙府的朱門前,趙慕恆憂心忡忡,來回地踱步於府門兩座石獅前。
這兩座石獅,遙遙對望,依然威風凜凜。
寒風襲來,吹起他隱在發間的幾根白髮。歲月過隙,昔年的江南第一公子,早已埋入流光之中,褪了光芒。費盡心思謀求的一切,只如曇花一現,擁有過,又瞬間流逝。
「顏兒,你去哪兒了?你——」沈顏兒剛出軟轎,趙慕恆關切的聲音,在看到她懷中的嬰孩之時,便戛然而止。
「小舅舅,」沈顏兒依然喚趙慕恆為小舅舅,趙慕恆雖心生不悅,但無可奈何,畢竟沈顏兒喚了他二十餘載的小舅舅,教她一下子改口,是有些困難。
「這孩子?」趙慕恆終抵不過好奇之心,指著襁褓中正睡得香甜的嬰孩,問道。
「他是我的佑兒,」 沈顏兒撫著嬰孩緊閉的小眸子,目光柔和,她的佑兒與他爹爹一樣,嗜睡如命,她抱著他剛出芙蓉坊,他就小眼兒一閉,又沉沉入睡。
「小舅舅,我的佑兒回來了。」沈顏兒淚光盈盈,臉上的喜悅之情,盡顯無疑。
上蒼垂憐,又將她的佑兒,送至她身邊。此生,有佑兒相伴,她還有何所求。一世深情,斷送在他的決絕之下,他無心,她又何必再強求!
趙慕恆稍微一滯,疑惑地道,「顏兒,佑兒不是——?」
若非顏兒神色如常,他不禁要心生懷疑,顏兒她是否因思子成疾,瘋了。
「小舅舅,從今往後,他就是我的佑兒。」沈顏兒忙打斷趙慕恆的話,佑兒的死,是她心中永遠無法抹去的痛。
將手中的借據,交給趙慕恆,還未等趙慕恆開口,沈顏兒便疾步踏入府中,飄然遠去。
「顏兒,你果然是我趙慕恆的女兒。」趙慕恆喃喃道,顏兒是他與趙慕雨的女兒,卻承繼了他的性子,優柔寡斷。
想當初,若非他猶豫不決,被沈含植佔了先機,否則,怎會有今日的奪妻之恨。
十幾年前,他輸給了沈含植;十幾年後,他輸給了沈含植的兒子,趙慕恆怒極生恨,『嘶——』,手中的借據,被他撕得七零八落。
「墨香,顏兒懷中的孩子,究竟從何而來?」趙慕恆轉身走向府內,悄問道。
墨香恭敬地緊隨其後,並將沈顏兒至芙蓉坊,與沈少爺見面之事,一一細稟。
趙慕恆滿意地點頭,昨晚,他親眼瞧見沈府的小公子死於吳江之岸,怎麼可能死而復生。沈念生雖風流多情,但不至於糊塗到,讓一個青樓女子懷上他的子嗣,既然這孩子並非沈家的子孫,若顏兒喜歡,就隨她吧。
「老爺,張玄顥死了。」墨香平靜而道。
相府公子張玄顥,昨晚揚帆北上,卻被人刺殺於船內,似乎是一劍斃命。
「真的死了?」趙慕恆不敢置信,謀殺朝廷命官,罪名不小,更何況,張玄顥身份特殊,乃當朝宰輔之子。
墨香點了點,張玄顥一死,嫌疑最大的,莫過於沈家的那位嬌貴少爺,沈念生。試問,在江南之地,除了沈家的少爺,還有何人,敢膽大包天地謀刺當朝相爺之子?
趙慕恆暗忖道,估計這會兒,江南的大部分世家,皆已得知此事,而不出幾日,遠在京師的張相爺,亦可聞愛子死於江南的噩耗。
「老爺,莫非是沈少爺所為?」沈家少爺,喜怒無常,這次被張玄顥算計,雖有驚無險,但若他懷恨在心,派人暗殺了張玄顥,也不無可能。
「連你都這般認為,恐怕這次,沈念生真是百口莫辯。」江南之地,誰不知,沈念生與張玄顥兩人水火不容,再加之,張玄顥害死了沈府的小公子,沈念生怎會輕易善罷甘休。昨晚於吳江之岸上,有沈府的下人,相府的一干護衛,悠悠之口難堵,沈府的下人可能會閉口不言,但相府的護衛,定會飛鴿傳書,向遠在京師的張相爺暗中稟報。
「若不是沈少爺所為,難道有人想——,」墨香頓了頓,輕聲道,「——栽贓嫁禍。」
一旦吳中沈府與京師相府勢不兩立,最後落敗的,必是沈家。自古,民不與官鬥,吳中沈家再富有,仍是一介布衣,怎能抵得過手握重權的張仁張相爺。
趙慕恆溫潤含笑,「吳中沈府霸佔江南第一世家十餘載,似該退位讓賢了。沈念生謀殺朝廷命官,國法難容,到時,即使程候爺、韓大將軍出面力保,也救不了他,除非,他們能尋到刺殺張玄顥的真兇。殺人者償命,如此一來,吳中沈府就只剩下年事已高的沈老太爺,我聽說,這些日子,沈老太爺全靠名貴之藥續命,想必,是活不了太久。沈府的兩位主子一死,吳中沈家,怕是要落入旁人之手了。墨香,我們且看看,這位嬌貴少爺會如何自圓其說,度過此劫。」
江南第一世家之名,顯赫尊崇,有多少人在虎視眈眈!
現在的吳中沈府,就是當年的城北趙府,唯一不同的是,趙府即使一落千丈,也餘威尚存,至今仍可苟延喘息,而沈府,一旦落敗,便永無翻身之地,從此,只能除名於江南世家之中。
沈念生敗就敗在太張狂,目中無人,以至樹敵太多,群起而攻之。
「老爺,難不成您也想——分一杯羹。」墨香是趙慕恆的心腹之人,故而,趙慕恆的心思,他也略知一二。
「你家老爺是這種人嗎?」趙慕恆假意斥道,如今的江南,波譎雲詭,趙府若想求一世榮華,只能斂盡鋒芒,退避三舍,免得惹禍上身,適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