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時,一位懷抱嬰孩的年輕女子,被帶至沈少爺的面前。
這名女子,清麗溫婉,容貌不俗,她一見沈少爺,就抱著孩子直直下跪,訴道,「賤妾得沈少爺垂愛,十月懷胎生下此子。賤妾自知出身低微,從不敢奢望能踏入沈府,也不求任何名分,但這孩子,確實是沈少爺您的血脈、沈家的子嗣。沈少爺,賤妾懇求您憐幼子無辜,將他帶回府中撫養。沈少爺——」
女子言語悲慼,她懷抱嬰孩,伏地不起。
沈顏兒眼中酸澀,那女子懷中的嬰孩,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她與他的孩子剛死,而他,又有了孩子。她早該清楚,他貴為江南第一世家的少主,身份煊赫,只需他薄唇一勾,便有數之不盡的女子,甘願為他生兒育女。
她算什麼?或許,只因他一時興起,戲弄之後,便可棄如敝屣,沈顏兒略低眼簾,不願再瞧。
「煙花女子,自是鮮廉寡恥,本少爺怎知你懷中的孩子,是本少爺的!」沈少爺冷笑一聲,譏誚道,「不要以為沈家的小公子死了,你隨便抱個來路不明的孩子,就能冒充沈家的子孫。」
「沈少爺,賤妾願對天起誓,這孩子真是您的。」女子言之鑿鑿,清秀的臉上,卻無絲毫風塵之味。
沈少爺煩躁地道,「季安,給她點銀子。」
「沈少爺,賤妾求您看一眼孩子,這真是您的孩子,沈少爺——,」女子哭得梨花帶雨,連連搖頭道,「賤妾不要銀子,賤妾不要。」
「姑娘,得罪了。」季安一揮手,身後的兩名僕婦,便朝著這名女子,圍了上來。
女子淒楚的哭聲,不止令站在小樓之下的人,側目止步;甚至是沈顏兒,也不禁動容。
「沈念生!」沈顏兒猛然抬首,擋在了年輕女子的面前,杏眼怒瞪。
「顏兒姐姐,青樓女子的話,豈可輕信?」沈少爺慵懶地側身,勾唇魅笑,「芙蓉坊中有些瑣事,還等著本少爺去處理,顏兒姐姐,本少爺先行一步。」
沈少爺拂袖而去,根本不想讓襁褓中的嬰孩,認祖歸宗。
「大小姐,」年輕女子跪向沈顏兒,不住地磕頭道,「這孩子真是沈少爺的親骨肉,賤妾絕不敢有半句欺瞞之語。賤妾出身青樓,世人唾棄,怎配當孩子的娘親,大小姐,您要為賤妾做主啊!」
「我早非沈家的大小姐,」自身世揭曉的那刻起,她便不再是沈府的大小姐。
沈顏兒看著眼前的女子,輕歎道,「既然如此痛苦,當初為何選擇要生下他?」
她的聲音,極輕極輕,仿若不似說與女子聽,而更像在捫心自問。
青樓女子,紅顏多薄命,卻肯為他歷盡千辛,生下一子,論癡情,眼前的女子,絕不在她之下。
只可惜,她與這名女子,皆所托非人。
女子聞聽此言,黯然垂首,恭敬地道,「大小姐無悔,賤妾亦無悔!」
她將襁褓中的嬰孩,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在沈顏兒的錯愕之中,奪門而出。
煙花女子猝不及防的舉動,讓沈顏兒因太過震驚,而呆愣在當場,待她回神,追出門外時,早已不見了,那名女子的蹤跡。
沈顏兒不知所措地望著地上的嬰孩,進退兩難。
奇怪的是,在如此喧鬧之下,襁褓中的嬰孩,從那名女子抱進來至現在,一直不吵也不鬧,安靜非常。
沈顏兒從地上抱起嬰孩,掀開襁褓一角,不禁莞爾一笑,這孩子,小眼兒緊閉,小嘴兒微微向上嘟起,正睡得香甜。
她顫抖地撫上嬰孩的小臉,粉嫩柔滑,疏眉如墨,忽然,襁褓中的嬰孩睜開了眼,那雙清澈妖嬈的小眸子,瀲灩流轉,與沈少爺如出一轍。
「佑兒,——,佑兒,你是我的佑兒,對不對?」沈顏兒心中一動,望著襁褓中的嬰孩,淚如雨下,「佑兒,你回來找娘親了,是不是?」
溫熱的淚,滴在嬰孩粉雕玉琢的臉上,而懷中的嬰孩,朝著沈顏兒,小眸子一轉,小嘴兒一張一合,甚是可愛。
「佑兒,跟娘親走,好不好?」瞧這嬰孩,也不過出生月餘,卻遭親人遺棄,他的爹爹,薄情寡義;而他的娘親,去向不明。沈顏兒心生憐惜,抱緊了襁褓中的嬰孩。這孩子,雖非她的親骨肉,但她定會對他,視如己出。
沈顏兒將趙宏毅的借據放入衣袖之中,抱著孩子,毫不猶豫地離開芙蓉坊,再也未回頭。
鉛華弗御的樓閣之上,沈少爺憑欄而望,蘇城街上,沈沈人海,軟轎漸遠,淹沒其間。
艷如桃瓣的眸子,映著唇邊的鮮血,愈加地妖魅詭異。
「當初,趙慕恆暗中使計,將表舅舅的尋香閣佔為己有。時隔多年,這尋香閣,本少爺終於替表舅舅奪回,只可惜,物是人非,」沈少爺撫胸微喘,吟道,「當年桃花,佔盡風華,明眸魅笑傾世塵;而今零落,艷骨埋荒,癡情怨恨緣何淺。」
「良石,本少爺還能活多久?」沈少爺嘴角帶血,笑靨璀璨,仿若早已看透生死。
「三個月。」站於沈少爺身後的良石,惋惜道,「恩師留下的解藥,能保你再活兩年,但你偏偏——,沈少爺,你似乎忘了恩師的八字箴言。」
「三個月,似乎能做什麼事。」沈少爺不以為意,抬袖一抹,嘴邊的血漬,全染在了錦衣袖口之上。
一旦動情,必死無疑,那八字箴言,他怎會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