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地,你的眼睛不舒服嗎?」
一道童稚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一剎那,滿屋子的人登時鴉雀無聲。
想也沒想,葉旋一把摀住他的嘴將他抱了起來,就在他拔腿要跑的時候卻被方美玲給喝住了。
「葉旋,你給我站住。」
初時的驚愕過後,方美玲猛的站了起來,一步一步的走到他面前,看著那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心裡湧上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你是誰?」她輕聲的問道,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不知道是怕嚇到他,還是怕驚擾了自己那越來越亂的思緒。
「我叫火聰,奶奶你是誰?」
睜著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火聰靜靜的看著她,視線沒有絲毫的躲閃。
「火聰?」方美玲在嘴裡喃喃的咀嚼著這個名字,「你是火歡的兒子?」
「嗯,奶奶也認識我媽咪嗎?」
看著她,火聰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在他的認知裡,認識媽咪的人都是好人。
只是盯著他,方美玲什麼話都沒說,但那眼神分明凌厲了許多。
「葉旋,你幹什麼呢?把小寶抱出去。」
易少軒少氣無力的說道,只覺得腦門上落滿了黑線,如果繼續這樣,遲早有一天,他會被逼瘋的。
那個小傢伙,讓他叫的時候不叫,誰知道,他會憑空給他扔下這麼一顆重型炸彈啊。
屋子裡的人在這種低氣壓下漸漸地散去了,當房門閉合的那一剎那,方美玲緩緩地轉過了身。
「怎麼回事?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解釋什麼啊?沒什麼好解釋的。」
說完,易少軒迅速扯過被子蒙住了頭,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他現在的腦袋裡就像是被人灌了漿糊一樣。
「他真是你的兒子?」在床邊坐下來,直到現在,方美玲才覺得自己像是要 活過來了。
那一聲爹地叫的她心都亂了。
「小孩子隨便叫叫罷了,要真是我兒子,你還得說你賺了一個這麼大的孫子呢。」易少軒嬉皮笑臉的說道,可是當視線看到那張冷若冰霜的臉時,臉上的笑就這樣僵在了那裡。
「還在這裡油嘴滑舌,到底是還是不是?」
重重的拍了一下一旁的桌子,方美玲真是要被他給氣死了。
「是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眨巴著一雙大眼,易少軒試著能不能用無賴的方法矇混過關,現在,他的頭真的很沉,他們能不能不要再這麼折磨他了。
「是的話,我馬上帶回家,不是的話,馬上送走,就這麼簡單。」
方美玲的語氣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現在只要一聽到火歡這個名字,她就覺得頭皮一陣陣的發麻,
「抱歉,貌似都不行。」扯下被角露出兩隻眼睛,易少軒無奈的出了一口氣。
「臭小子,你還敢說,我還沒問你呢,這傷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那個女人現在到底在哪裡?」
看著他,方美玲真想一巴掌拍死他算了,這哪是兒子啊,分明就是冤家。
「唉吆,媽,你小點聲,震得我頭疼。」
眉頭緊皺,易少軒一臉撒嬌的說道,已經忘了有多久沒有過這招了,似乎只是在小時候用這樣嬌嫩的語氣說過話。
「頭疼?你還知道頭疼啊?我的頭早就大了。」
輕撫著額頭,看著他,方美玲無奈的歎了一口氣,「你啊,你說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
「涼拌就行,就像以前那樣,你不管我,我也不管你,這樣不是都很好,好了,時候不早了,到你做美容的時間了,趕緊去吧,我讓人送你過去。」
說完,易少軒摁下了床頭的呼叫鈴。
「二少」鈴音方落,葉旋迅速閃了進來,臉上依然有一種訕訕的表情,剛才真的是他大意了。
「送夫人回去,對了,好生伺候著,出了問題我惟你是問。」衝著他使了個眼色,易少軒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我告訴你,你不要用這種借口來搪塞我,這個週末大安集團舉辦了一場慈善拍賣晚會,你必須陪小愛一起參加,否則,有你好看的。」
她已經為他鋪好了康莊大道,為什麼他就那麼不知好歹呢?真是氣死她了。
「媽,你看我都這樣了,怎麼去參加晚會啊?讓葉旋替我去就行了。」
易少軒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一張臉登時垮了下來。
「只要死不了就得去,別說我沒事先提醒你。」
說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方美玲氣勢洶洶的走了出去。
「二少」
看著他,葉旋輕喚了一聲,忽然覺得自己的後脊樑骨陣陣發涼。
「閉嘴,還不快去,看我回來怎麼收拾你。」
說完,易少軒閉上了眼睛,彷彿全身的力氣瞬間被吸走一樣。
偌大的房間裡靜悄悄的,只有他忽而輕忽而重的喘息聲傳來。
就在這時,門被輕輕的推開了一條縫。
「爹地」
火聰的小腦袋又一次出現在門口,四處看了看,確定沒人後,猛的跑過來跳到了他的床上。
「唉」他響亮的答應著,緊緊的圈住他小小的身子,讓他蜷縮在自己的懷裡,心中的感覺只能用狂喜來形容了。
他 的兒子耶
那種感覺真的很好。
****
踏進那棟空蕩蕩的房子裡,環視四周,空無一物,只有高跟鞋寂寞的聲音兀自響徹在這裡。
拿出手機,火歡撥通了那張流金名片上的電話號碼。
「喬伊斯,我要見你。」
她很平靜的說道,聲音裡聽不出一點情緒,只是那雙看向四周的眸子有著和往常不同的凌厲。
「轉過身,我就在你身後。」
一道溫潤的男聲自身後傳來,下意識的回過頭,喬伊斯那張燦笑的臉就這樣出現在了視線的盡頭。
「火寺和尹默在這裡,我要見他們。」
沒有一句廢話,她直接說出來意,聰明如他,應該會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不是他們,你不會給我打電話,對嗎?」
一步一步的逼近她,喬伊斯低低的笑了,那雙如海水般湛藍的眸子裡有著難掩的憤怒,「火歡,你知不知道為了今天我等待了多少年?」
「那和我無關,你放了他們。」
沒有微笑,沒有寒暄,她就這麼說著,眸子裡沒有一絲暖意。
偌大的房間裡一片寂靜,在這棟古老的建築中,一切都充滿了一種腐朽、衰敗的味道,一陣風吹來,大門「匡啷」一聲關上了,一瞬間,所有的光線都被阻斷,整間屋子裡,伸手不見五指。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這間屋子裡原來是沒有窗的。
「你真的就一點都不記得我了?」
他的氣息將她團團包圍著,聲音裡隱隱有著一種絕望的味道。
「不記得,你在我的生命中沒有那麼重要。」
嚥了一口唾沫,火歡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說吧,你要怎麼樣才能放了他們。」
「很簡單」
這句話,喬伊斯應得很快,似乎他一直都在心裡期盼著她問這句話,即使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是他週身飛竄的氣息仍然可以讓人輕易的感覺到此時的他是有點緊張的。
「好,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都會答應,不過,我要先確定他們一切都好。」
雖然猜不出他到底想幹什麼,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似乎她根本就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偷享了那麼多年的平靜,也是她該為他們做點什麼的時候了。
「當然」喬伊斯突然笑了起來,猛的湊近她,將她牢牢地鎖定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內,「不過,我想事先告訴你我的條件是什麼?」
「你說吧」不自在的後退了幾步,火歡輕聲的說道,這樣子的喬伊斯和以往見到的每一次感覺都不同。
這樣的就像是一隻優雅的豹子,可是豹子再優雅也總歸是充滿了攻擊性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她就因為自己的疏忽大意而成了他口中的食物。
「條件很簡單,你嫁給我,只要你嫁給我,我就會放了他們,而且保證也不會再去找易少軒的麻煩。」
喬伊斯說的雲淡風輕,似乎這樣的話之於他不過就是一場談論天氣的話題而已。
「嫁給你?」火歡一下子愣住了,「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你,因為這是你欠我的。」
挑起她的下巴,修長的指尖輕柔的掃過她柔軟的唇瓣,俯身,在上面印下一個淺淺的吻,喬伊斯又笑了,在她因錯愕而發呆的時候,他猛地將她拉到了懷裡。
「你說什麼?」
她的話音還沒落下,偌大的房間裡,燈全部亮了起來,突如其來的光線讓她下意識的瞇上了眼睛。
「他們的命在你的手裡,是死是活,你自己看著辦吧。」說話間,喬伊斯從口袋裡摸出了一個遙控器,對著一扇光潔的牆面輕輕的摁了一下。登時,牆面上有白幕緩緩落下,一束強烈的光線打了過來。
「哥哥」
看 著那兩張形容枯槁,但依然無損俊美的臉,火歡一下子哽咽了,轉過身,對準喬伊斯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混蛋,誰允許你這麼對他們的?」
「混蛋,你該死,我和你沒完。」
「混蛋,我要殺了你。」
……
一聲聲的混蛋和詛咒在這個空蕩蕩的房子裡迴盪著,任憑她如何的鬧騰,喬伊斯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不發一言,只是在她身體漸漸滑落地面的時候,將她緊緊的摟在了懷裡。
「好了,別哭了,我不喜歡看到你為別的男人流眼淚。」
他喃喃的說道,溫熱的指腹輕柔的拭去了她臉上的淚痕。
永遠都忘不了,第一次見到她的情景。
那時候的她是三歲還是四歲?已經記不真切了,
只是知道在他最絕望最無助的時候,是她給了他一點溫暖,是她將身上的棉衣脫下來蓋住他生滿凍瘡的雙腿,也是她,會在一次次的死裡逃生之後,送給他一支棒棒糖……
可是,有一天所有的這一切都不見了。
一夜之間,青幫被仇家所滅,而她,也不知所蹤。
那個時候,他都想一死了之,可是他知道,他要替她報仇,他說過要照顧她一生一世的,更重要的是,他根本就不相信她死了。
所 以那些年,他接受最嚴酷的訓練,日日過著那些在刀口上舔血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他又見到了她,應該說是她的照片。
「放開我」猛的推開他,火歡擦去了眼角的淚,用力的吸了吸鼻子,轉而靜靜的看著他,「好,我可以答應你,但是我有個條件。」
「你說吧,別說是一個,就是一千個,我一萬個,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可以答應你。」抬起頭,將她垂落下來的髮絲攏到耳後,喬伊斯的臉上有著一抹寵溺的笑。
「我要見他們」
指指畫面上的兩個人,她的語氣不容人質疑。
「沒問題,我現在就帶你去,還有別的嗎?」自然而然的牽起她的手,喬伊斯的視線始終都不曾偏離她的身上半分。
「等我想到了我會告訴你的。」甩開他的手,火歡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高跟鞋那「咯登咯登~~~」的聲音又一次響起,卻如錘子一樣重重的敲在了彼此的心上。
在那間四周都看守嚴密的房間裡,火寺和尹默正靜靜的坐在那裡,屋內至少有六個攝像頭從不同的角度觀察著他們臉上的每一絲細微的表情。
「寺,你說歡歡不會有事吧?」
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尹默輕聲說道,聲音裡有著明顯的不確定。
「不會的,易少軒能夠照顧好她。」火寺沉聲說道,依舊是緊閉著眼睛,從那張冷峻的臉上瞧不出任何端倪。
「或許我們走的這條路真的錯了,如果當初我們選擇平凡一點的生活,就不會出現現在的這種情況。」
尹默喃喃的說道,可是,時間不能倒流,人生也沒有後悔藥可吃。
沒有說話,火寺只是無聲的歎了一口氣,良久良久,他才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默,你在怪我?」
「沒有,我只是後悔。」
說完,靠在椅背上,尹默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對了」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他又睜開了眼睛,「你之前不是說,易少軒受傷了,不會太嚴重吧?」
聽到他的話,火寺的胸口像是突然被什麼堵住了似的,又像是突然壓上了一塊大石,竟讓他有點喘不過氣來。
那一槍雖然是射在了易少軒的身上,但是他清楚地知道,那一槍是易少軒替他挨的。
過去那麼多的仇怨,如今想來卻覺得一切都變得淡了。
成為兄弟不是他們的本意。
有那樣一個父親也不是他們的本意。
可是,他們卻選擇了互相仇視,卻不知道,仇恨的種子一天天消融的時候,他們要如何面對對方。
其實,他一直是怨的。
同為兒子,易少軒可以享受一切優裕的生活,而他只能是做殺手,天生的不平等讓他在心裡裝滿了仇恨。
可是,那一槍,當他那樣在他面前直直倒下的時候,為什麼他竟然覺得自己的心也在痛。
「寺,我問你話呢?」看著他瞬間蒼白的臉色,尹默不由得提高了聲音。
「啊?哦,什麼啊?」
「那個……」
就在這時,那扇緊閉的門卻突然被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