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驚心:慕香 第十章·勾欄粉巷 第十一章·訴憑冷月(1)
    慕香發現,這個世界上有太多自己搞不懂的事,她不懂他們的為人,不懂他們的想法。掀開結著蛛網的簾子,裡面的氣味嗆的慕香打了個噴嚏,空氣裡混雜著霉味,腥甜味,胭脂味,還有難以言說的各種味道。她並沒有覺得噁心,相反的,她對這樣的氣味還有些熟稔。慕香記起了許久以前的那個夢,夢裡擁擠不堪的狸貓,從它們口中流露出來的似乎正是這種味道。

    慕香看到了門口那個白頭髮的宮女,正弓身低頭的浣洗著一堆皺皺巴巴的衣物,慕香看到其中有一件大紅的霞帔。據說,那是受寵的妃子才能穿在身上的,對於妃嬪來說是需要修行幾世的殊榮。

    慕香叫了幾聲,白頭宮女並沒有抬頭看她,仍然沙沙的搓著手裡的衣物。慕香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白頭宮女停了停,抬起頭,慕香看到她深陷的眼窩,枯槁的面容,她的皮膚已經發皺,很難做出一個慕香看得懂的表情。她只是盯著慕香看了一會兒,然後繼續低下頭洗她的衣物。

    所謂地獄,都是人們想像中的白描,因無人見過,便被說者添油加醋。慕香再往裡走得時候,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原來,地獄是個美好的去處。

    這是座廢棄的偏殿,雕樑畫棟上還殘留著一些宮廷堂皇的刻紋,可見,起初並不是為了冷宮而建,更像是早期當權者的安身之處,那些時候多半是忙於征戰,不知哪個時候,自己的宮殿就會被別人入主。所以,草草的建了起來,只是個庇護。而後世在先祖亡故之後,有了時間來享受榮華,便重新大興土木,建造了偌大的皇城,此處自然作為遺跡保留下來,成為後宮的垃圾場。

    一大群各色的女子擁擠在這個狹小的偏殿裡,形態各異,其中散發出雜亂濕靡的氣味,讓人來不及名狀,便掩面而吐。

    最當先的是三五個聚在一起的女子,頭髮蓬亂,堆在一張榻上糾纏,裸露的身子像是乾涸了幾年的河床,龜裂蠟黃,她們在榻上翻滾撕咬,互相解著生理上的難當,慕香突然憐憫起來,生命都已經乾癟成這樣,還要這些無休止的淫慾做什麼?

    有枯坐的女子,手裡拿著佛珠,嘴裡不知念叨些什麼經文,隨手從髮鬢上抓下幾個虱子來,咬碎吃掉。

    有的拿起一段桌木,追著三五隻老鼠廝打。

    有的嚥下碗裡乾癟的冷飯,噎住了,就俯身喝幾口罈子裡的髒水,

    有的躺在一床露出內裡的被衾裡,不知死活,靜止的可怖,有蜈蚣蟑螂爬到臉上,也未曾眨一下眼睛。

    有幾個人在圍打一個搶食的女子,下手狠毒,用上所有能用上的手段,有一個女子甚至隨手撿起倒在地上的燭台,拔掉蠟燭,直直的刺入倒地女子的下體,那女子未及喊叫,便被另一個拍碎了後腦。但,她嘴裡仍舊死死的咬住——一隻粉色的老鼠,出生未久,還沒有長出毛髮。

    有的女子互相追逐奔跑,放肆的歡笑,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 ……

    慕香眼睜睜的看著,一片昏暗裡,淒魅如鬼的女子們,演繹著各自的人生,竟一步也不能再動。

    那個被打死的女子血肉模糊的被棄在了一旁,嘴裡的老鼠連同半爿嘴唇都已經消失不見。

    沒有人注意到呆立的慕香,她只是個無關者,被隔斷在這片悲傷殘忍之外,連煎熬的煉獄之中,都決絕的排除異己。

    慕香突然看見,有一個端坐在椅子上的女子,四十歲左右年紀,面容冷峻,衣冠整潔,慕香像是看到了活生生的希望,想要奔過去,卻隔了太遠,生怕自己也在此地莫名其妙的慘死。

    她咒罵起那些當權者來,把這些女子從父母處奪走,再把她們送往這裡,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將來,會不會自己也成為此地暗夜裡的一個搶食者呢?

    她不敢想。

    只是覺得內心深處的某個部分陡然間堅硬起來,需要一個堅硬的外殼來應對這多災多難的人間。

    她奔過去,那端坐的女子卻並沒有反應,她如同石像一般,甚至沒有一點看慕香的意思。慕香看看她,又看了看身後,女子們還在打鬧爭搶。她難以想像,這些瘋癲的女子以前是受人膜拜,得到皇帝寵幸的嬪妃。

    慕香看定那女子,試探她,娘娘?

    那女子並不看她,仍然端坐,衣襟也似乎成為石頭,紋絲不動。

    娘娘,我不小心闖進這裡,我是新入宮的。我很害怕。

    慕香在看完那些瘋癲的女子之後,突然覺得這個面容冷峻的女子很是親切,她入宮以後,很少遇上一個正常的人。她還記得自己初次見到曹守敬時候的驚訝,曹守敬也是個陰冷的人,但沒有袁向鯉那樣的寒氣,更多的是眸子裡透出來的邪氣,那更讓慕香害怕。而眼前這個女子,五官精巧,雖然面容憔悴,但眉宇之間還是隱隱透出一種華貴之氣,髮鬢也精心打理過,一絲不亂。

    那女子還是沒有看到慕香,她似乎對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正當慕香放棄努力,打算退出去的時候,她猛然看見那女子的嘴唇動了動。慕香蹲下來聽,那女子聲音輕柔的念出一首詞來: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垅兩依依。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那女子聲音宛轉圓潤,一字一字的念出來說不出的淒慘動人,慕香的眼睛裡竟然有了潮氣。好一句「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這不也是對自己和綹兒姐姐的寫照嗎?她記得自己的衣服也是綹兒姐姐一針一線的縫補,她尤其記得綹兒姐姐用頭髮磨一下針頭的樣子。如今再度思量,已然恍如隔世。想到此,竟怔怔的流下淚來。

    那女子又緩緩的念了一遍,一詠三歎,淒切如簫。

    這首詞很淺顯,那女子又念的聲情並茂,加之又使得慕香觸景生情,說不出的感人,慕香一時間竟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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