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誰叫了一聲，姑娘進閣子嘍。人群都開始往街巷兩側的閣子處湧，霎時間，各處的方閣便堆滿了人。當先一人把臉湊到小窗上，剛好擋住了身後眾人的視線，那人擺脫身後眾人的推搡，目光投進閣子裡。
閣子的姑娘穿了薄紗的緞子，山水隱現，慢慢翩翩的舞動起來，邊舞邊褪下多餘的衣物，看得閣子外的人血脈賁張，臉上露出癡迷來。人們一個一個的看，有人當先叫了聲我出五十兩足銀，我出六十兩，一百兩……最終叫到三百兩的是個中年漢子，他把銀票從方閣下方的鏤空出投了進去，姑娘拉起紗帳，開門讓他進去，中年漢子哈哈一笑，掩上了門扉……
不多時，裡面便傳出淫靡聲來，一室春色。外面的人有的低聲咒罵，有的暗自惋惜，有的乾脆跑去了下一個方閣，繼續競價。
方閣裡的男子一個接一個的出來，衣襟雜亂，步履飄渺，滿意而去。漸漸的每個閣子前排起了蜿蜒長龍，更迭不止。
良久，又有人叫了一聲，姑娘換班嘍。各個坊裡流水似的跑出來四個四個的小廝，抬著架子，將閣子裡的姑娘蓋上被衾，抬進坊內，另外候著的姑娘便又進了閣子，等著源源不斷的男子和銀票。
洛魚忙完了幾日，身子並不爽利，她仔細對著每一個姑娘的去處：恭王府四人呢，後宮十五人，曹府六人，九王府三人，鄭家十人，王家十人，李家十五人……
每一個姑娘的去處都有詳細的記錄在冊，以便以後用到。那都是她們的眼線和手，可惜很多權貴並不知道，他們仍舊當這些女子是精巧的玩物，玩膩便罷，可以隨便丟出門來。這幾年沒有人知道十二坊究竟往這些權貴商賈府上送去了多少姑娘，只知道江南紅袖的勢力幾可通天。
瑾姑娘上了閣樓，滿面春色。
洛魚也不看她，依舊烹茶，淡然問道，找到頤王府的地道了？
沒有。瑾面色一變。
沒有？那，我擒住的那個蕭玉，你可從他身上探出消息來了。
還沒有。不過，我定會盡快。
好，大姐捎信了，讓我們一定搶在曹守敬之前，頤王囤積的金銀，曹守敬早已覬覦，這麼大的事，我們一定要辦好。
是，我心裡有數。
那就好。你好自為之。
瑾姑娘想起蕭玉俊俏的臉，不禁紅暈上臉。心想，若是與這樣一個妙人相伴終生，做什麼也是好的。想到此，不禁笑出聲來。這些沒有逃過洛魚的眼睛，她搖搖頭，轉身離去。
廷素衝進來的時候，慕香正倚著打盹，廷素拉著慕香去玩，慕香只得應了。
廷素喝了些酒，又吵鬧著要蕩鞦韆，便帶著慕香走了極遠的路，拐了幾個簾門，玩了一會，自己便失去了興致，撇下慕香帶著太監去了。
慕香覺得勞頓，獨自上前當了一會兒鞦韆，不小心掉了手絹，彎腰去撿時，卻瞥見敗葉掩映中，經由一塊古舊的禁碑，上面的紅字紅漆掉了大半，慕香認出寫的「御禁退避」絲桿大字。
慕香這才發覺四周的寂寥，連只飛鳥也無，蟲鳴也顯得疲懶，果真是許久無人來過。慕香探出了已被埋在荒草裡的卵石小徑，向裡行了許久，兩側解釋遮陰的樹木，斑駁著無數個暗無天日的年頭。慕香抬頭望見被雜亂的樹枝割裂的支離破碎的天空，略有些哀怨的淫淫慾雨。
眼前凸顯出一座破敗的建築來，在皇城之中低矮且頹敗。慕香用力推了推緊閉的房門，不料卻難以撼動，慕香這才發現，門縫裡都已長滿了淒然的銅綠，想是無數結成固體的光陰，被糾結在此處，進退不得。
只是這一扇門便透出了其中宏大淒慘的悲愴來，慕香突然失了探望的興致，轉身欲走，卻一眼看見銅門兩側各有一個矮洞，慕香撥開荒草，用手比了比，剛好容得下自己穿過。猶疑了許久，還是將裙裾斂起打結，摘下滿頭的珠翠，俯身鑽了過去。
這已不是第一次鑽這樣的洞，慕香清楚的憶起袁府那個處所來，不禁為自己的冒然後悔起來。
好在洞並不深邃，慕香探出頭來，聞到一股刺眼的霉氣，這裡像是一座封閉的雨林，矮小的灌木到處爭風，早已看不清道路，只是投過枝葉間的罅隙，隱隱看到拾級而上的內殿，門庭上隱約是鐫刻著「冷月宮」三個古舊的字，像是了無生氣的墓刻，一碰便能化成灰燼似的。
慕香掃下身上沾滿的敗葉，踩碎不知是什麼昆蟲的皮蛻，發出乾裂的聲響，不遠處一條慘綠的蝮蛇受了驚嚇，一個蜿蜒，鑽進更茂密的敗草裡。
慕香執意踩上了第一個石階，足底隱隱生出了涼意，像是踩在玄冰之上。
仄，仄，仄，仄。
往日裡走路絕不會發出如此巨大的聲響，只是在這一片死寂裡，慕香故意加重了步子，提醒周圍自己的到來。
一隻枯槁的手搭在了自己肩上，慕香一悚，慢慢的回過了頭。
是只巨大但老去的大蝦，挑著一隻昏暗的燈籠。
慕香大叫了一聲，幾乎要暈厥。細細看下來，才發現，原來只是個老太監，鬚髮都已經幾乎不見，瞇著雙眼，腰弓的厲害，像一塊古樸的化石，昭示著歷史的迎來送往。
娘娘？這是要去哪裡。
老太監聲音乾澀，像是受潮的戶牖。
我，我是想著看看……看看冷月宮。
哦？這倒是新鮮，不過，咳咳，看看也好，看看也好。說完又劇烈的咳嗽起來。
老太監弓著身子，把燈籠遞給慕香，望了望冷香宮裡幽暗的燈火，低聲說了句，這可不是娘娘該來的地兒……
慕香沒說話，提起燈籠緩步走了進去。
慕香不知道為什麼歷朝歷代的王宮裡，都要有這樣一座冷宮，只是為了給新入宮的宮女妃子一些可怖的訓誡麼？告誡她們一旦失寵就要不見天日直到葬身於此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