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驚心:慕香 第十一章·訴憑冷月 2
    那女子停了下來,終於抬起眼看慕香。許久。柔聲道,你,也聽過這首詞?

    慕香聽她突然對自己說話,嚇了一跳,連忙拭乾淚,說道,我雖沒有讀過,但這詞裡寫的,當真悲切,讓人禁不住神傷。

    是啊,這首《鷓鴣天》寫出了多少癡情怨侶的心聲,每讀一遍,便覺得萬箭穿心。但是,倘若沒有了這樣的切膚之痛,又怎麼知道自己還活著呢?我還想著有朝一日可以活著出去,不再伺候什麼皇帝,就做我的小女子,和表哥一起,度過餘生。

    慕香聽她談起往事,心想,原來也是一個有慘痛過往的可憐人。想這冷宮裡的女子,哪一個沒有故事呢?她們的故事足以編成一本書了,慕香不禁歎了口氣。

    那女子也隨著長歎一聲,看著慕香,但仍舊目光游離,續道,這屋裡的都是些可憐人,進來的早晚非死既瘋,還不如一刀殺了的痛快。這就是一座活活的墳墓。說到此,眼淚嘩嘩的墜下,表哥啊表哥,你當初送我入宮就是個天大的錯誤啊,人家說九州鑄鐵成一錯,你這次真的是大錯特錯了,大錯特錯了。

    娘娘你……

    相當初,表哥同我一樣,都是少年心性。老太爺還健在的時候,表哥還時常帶我去廟會,去聽人說書。我二人青梅竹馬,自幼同食同寢,加上兩家又世代交好,再者都是商賈人家,做派超前,對此事也從不忌諱。雖說未指腹為婚,但婚事上早已得到兩家的默許,只欠個形式。後來老爺亡故,表哥一心放在他那偌大的家業上。要我說,什麼家業、什麼富貴,都是虛幻,還是平淡的生活來得實實在在。可表哥是獨子,他卻不這樣想,他想著要繼續擴大家業。如此永無休止,這世上的錢又豈是一家人能賺的玩的?我勸過他,他表面上答應,其實仍舊不聽。哎,可憐我一個人,每日盼著他來看我。

    慕香聽她談起辛酸往事,便坐在她身旁安靜的聽。想來她入宮以後,這些話從來沒有對誰說過。像那句詩說的,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慕香想,或許自己能做她一時的知音,這也是功德一件。

    可惜,他看我的時間越來越少,我只能每日躲在閣樓上看著他出門。有時候,他一出去就是三五個月,又不讓我跟隨。我守在府裡,每日只好唱戲解悶。我差人做了許多戲服,每日在閣樓裡唱曲,排遣苦悶。人家說,金屋藏嬌,表哥給我建的這座小樓,卻成了一個籠子。我唱啊唱啊,唱著唱著天就黑了。我換上各種各樣的戲服,扮演不同的角色。我一人分飾兩人,一個是我,一個是表哥。郎君,你好狠的心哪。

    她突然癡癡地唱起來,慕香聽到這裡心中有些異樣。那女子唱罷,繼續自語。

    可惜,我學了那麼多曲子,表哥都從來沒有聽過。我不知道他整日忙些什麼,我跟他鬧,他並不著惱,就哄我。我禁不住他的哄,所以總是一個人又退回閣樓。哎,總之是我命苦。我就眼睜睜看著表哥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直到,他為了和袁家爭鬥,竟執意要送我入宮。

    袁家?

    慕香突然叫出聲來,她看定那女子,卻不敢確信,等一下,你,你是祁皇后?慕香想起駝背人告訴自己的故事,又想起自己在袁府看到的閣樓和戲服,難道眼前這個女子就是祁皇后?就是樊不庸的表妹?她,駝背人不是說她……死了嗎?

    那女子倒並不驚訝,只是看看慕香。淡然的說道,什麼皇后,那都是騙人的說法,天下永遠都是男人的天下,他們把女人當玩物。可惜女人還是太笨,為了這樣的名號掙來搶去,殊不知,還是尋常人家的女子幸運。皇后,哼,誰稀罕這個皇后。

    你真的是祁皇后,慕香想到樊家的慘劇,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那女子還是自顧自的說,像是和慕香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皇后皇后,皇帝都沒有了,哪裡來的皇后。進了宮裡,就是入土一半了,再也見不到天日。後宮是個吃人的地方,今天你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明天你就是階下囚,後宮的妃嬪還不如妓女。吃人啊吃人,從你的下半身一直吃到上半身,光陰很快將頭髮熬成霜。

    阮兒?祁湘阮兒?祁皇后?樊不庸的表妹?真的是她,她不是染上惡疾死去了麼?難道那些真的都是騙人的?

    我得活下去,我要逃出去,看看表哥,可是我現在的樣子該怎麼見他呢?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祁皇后,你?慕香停住,她真的是祁皇后,她還不知道樊家遭到滅門了麼?樊不庸當時也不知道她的表妹尚在人間嗎?

    祁皇后,娘娘,我……

    不要叫什麼皇后了,那個皇帝都化成灰了,我這個皇后也幾乎死了一多半。什麼皇帝皇后,都是假的,鏡花水月。

    娘娘我,我是從古昌城來的,我叫慕香。

    古昌城?那女子聽到古昌城三個字像是突然驚醒,幾乎跳了起來,一把握住慕香的手,力氣之大,慕香幾乎承受不住。

    你是從古昌城來的,你見過我表哥嗎?他怎樣?樊家怎樣?

    慕香將雙手掙脫出來,娘娘,您的表哥可是姓樊名不庸。

    那女子激動起來,聲音顫抖,幾乎說不出話,緊緊的握住慕香的手,是是是,你認得他你認得他,那你一定見過他了,你告訴我你快告訴我,他可好?他可好?

    他……

    他怎麼了?你快說快說,表哥他怎麼了?

    樊老爺他,他多年前就已經亡故了……

    什麼?亡故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絕對不會的,不會的。他怎麼會先我而去?說好了要與我死則同穴的。你胡說,你一定是胡說,你弄錯了,你是誰,你說的樊不庸不是我表哥樊不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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