頁面上是一則過期的新聞,配著秋池穿黑色西裝的照片,那種裝束,也算是他們的「工作制服」吧,而文章標題是「韓國外交部禮賓司副司長井秋池先生……」
韓國??!!韓國禮賓司??!!
「對,他是韓國人,」繡枝說:「傻眼了吧,我知道的時候也傻眼了,他看上去真是徹徹底底的漢化,比我大漢子民還大漢子民,我查過了,他是三年前卸任後才到中國的,所以,他和你要找的那個人一點關係都沒有。」
「你認為最有可能性的人其實最沒可能,」繡枝笑道:「就像在偵探小說裡,看起來最像兇手的那個,其實最無辜。」
我把電腦緩緩合上,轉臉向著繡枝,問她:「帶了煙嗎?」
「想抽一口?」繡枝大笑:「很失望是吧,你心裡是不是對他也有點特殊的感覺?」
「沒有。」我回答,沒有煙,我就大口喝著桌上的咖啡,那咖啡還沒加糖加冰激凌,入口就是澀與苦:「繡枝,我不明白他為什麼竟然是韓國人?」
「咳,是哪兒人都沒關係,你管他是吃泡菜還是吃燒餅油條長大的呢,」繡枝說道:「據說他們家祖宗十八代,都是被我大漢文化征服的,他爺爺,他爺爺的爺爺,全都能寫一手漂亮的毛筆字,梅花小篆呢,還會做律詩,神奇吧,被漢化的外國人在很多方面常常比我們更純粹,更接近於我們的文化傳統。」
我無言,過了一會問:「那麼,他是韓國人,你還想不想問他借精?」
「如果他願意的話,我無所謂,」繡枝說:「問誰借不是借,說實話,我這麼多人看過來,挑選過後,還沒有超過他的呢,他是韓國人更好,不是說血緣越遠,寶寶就會越聰明健康嗎。」
秋池打電話給我,說過些天他要去某寺清修,上寺裡住上一段時間,晨鐘暮鼓青燈黃卷,研究一下佛經,就算不能做季羨林的話,也要鑽研下這一門他從來都十分熱愛的哲學。
說完他補充解釋道,他不是去做和尚,而是研究學問,這是很本質的區別。
「就因為你還好聲色犬馬?」我問道:「你們韓國人就是這麼研究佛學的?」
他從來都沒有刻意提過他的國籍,大概在他心裡,他早就覺得自己是個漢人了,聽到我現在把這個問題端出來,他就微笑:「我是韓國人還是中國人,這個很重要嗎?就像那句著名的台詞『羅密歐啊羅密歐,為什麼你是羅密歐』?我出生在哪裡,是什麼民族,這個不是我自己可以選擇的。」
「我自己能面對的只有三個選擇:我愛你;我很愛你;我更愛你。」
儘管他說的都是甜言蜜語,但落入女人的耳朵裡,誰都會覺得很受聽「你學中文的時候,是不是先學的如何用漢語哄女人?」
「才不是,先讀的大學中庸。」
「明天晚上,到我家來,好嗎?」
聽到這樣的邀請,空氣中忽然就空白了一下,然後,他很快答覆道:「好的,那明天見。」
他的聲音裡有一種被融化的期待,讓我的心忽然軟洋洋,身體深處有一股曖昧的暖意緩緩升起,然後,我輕輕放下了電話。
第二天他來的時候,反而比以往羞澀了一點,從他那澀然而帶點肅穆的神情裡,我才隱隱感覺,他倒真的不是漢人,漢人對這件事,遠遠沒有那麼虔誠。
我打開臥室門,對他說,進來吧。
裡面的窗簾是特製的,一拉上,就是暗無天日的黑,分不清白晝黑夜的黑,我把他拉了進去,然後,從身後拿出一個眼罩,蒙住了他的雙眼。
「為什麼要蒙上我的眼?」他在無邊的黑暗裡問。
「蒙上眼之後,你就什麼都看不見了,你的觸覺會更加靈敏與尖銳,能享受到更多更純正的快感。還有,你可以把我想像成任何女人,任何一個你想得到的女人。」
「我不要別人,我只要你。」他在暗黑色的混沌裡說道「我從來都不會把你想像成別人,你已經窮盡了我的想像。」
無論他說的是真是假,我都被他的語調和語調中所蘊含的情感狠狠噬咬了一下,我放開他的手,退後幾步,對他說:「你自己脫衣服吧,過來找我,你能找得到我嗎?」
他一定覺得我很稚氣,或者,他會認為這是中國女子特有的閨中情趣,於是,他在遼闊的暗沉中回答道:「當然……不過你的臥室好像很大,你不要躲的太遠,躲在太角落裡。」
我赤著腳,像貓一樣輕輕往後退,輕輕穿過屏風,進了隔壁房間。半晌,臥室裡漸漸開始出現了一種特殊的聲息,而我彷彿身處對岸,他們和我隔著一條滔滔的河流,在河的那一邊,巫山陽台翻雲覆雨,靜夜裡,有幾隻貓在屋外長一聲短一聲地呻吟著,像吟誦,又像喟歎,詭秘之極。
我一動不動地坐了很久,覺得時間真是有它不同的重量與質感的,不同的事件裡,時間顯現出來的份量不同,長短更不同。
第二天晚上,我照例去做魚療。興盡闌珊之後,我要求在溫泉裡再躺一會兒,老闆娘答應了。
正似睡不睡之間,忽然看見繡枝穿著浴衣走過來,「我就知道你在這裡。」說著,她也下了水,在我身畔躺了下來,她裸出的身體潔白如羊脂玉,只是胸前有點點吻痕,連綿成一片,猶如鮮紅的草莓地。
見我注視,繡枝忽然笑起來,說:「這我可是替你挨的,」她游的更靠近我一些,低聲道:「……他把我當成你了,不停地在我身上又親又舔的,我可真的被他給肉麻死了,如果不是為了生寶寶,真想一腳踹他下去。」
「……沒見過這麼麻煩的人,不就是一件很簡單的交~合繁衍的事兒嗎,他偏要做的那麼複雜,那麼花樣百出的,我覺得他是在刻意討好你,讓你認為他很賣力氣……」
繡枝說的很坦蕩,見我一直沉默著沒答話,就在我手臂上拍了一下:「喂,怎麼了,不高興嗎?」
「沒有。」我回答道,然後從水裡直起身問:「你看能懷上嗎?」
「應該可以吧,」繡枝說道:「我是在醫生的指導下做的,還特意吃了促進排卵的藥,還是有點把握的。」
說罷,她的眼神驀地迷濛溫柔起來:「希望種子已經發芽了,我的寶寶馬上要在肚子裡破土而出呢。」
「也是我的寶寶。」我說。
「也是你的,「繡枝慷慨地分配道:「也是珮瑜的,TA有三個媽媽,一個爸爸,嬰寧願意當爸爸。」
「啊?」我想怎麼這麼快連爸爸都分配好了,那麼說,真的就沒有秋池什麼事,從頭到尾都沒有,一絲一毫都沒有,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自己是「被捐精」了。
珮瑜家裡突然來了一位「先生」,這個「先生」不是一種稱呼,而是鑿鑿實實的「先生」,與「太太」對應的。
「先生」並不是從天而降的。珮瑜家的保姆,司機看起來都和他很熟,對他非常熱情恭敬,一片聲地喊「先生今天要吃什麼」,「先生想去哪裡」……
某些關係是不言而喻的,我和繡枝都能明白,但是又覺得挺突兀,以我向來的感覺,珮瑜似乎從來都不需要這樣的關係。
我對繡枝說:「珮瑜曾經說過,這世上的婚姻,或者類似於婚姻的關係,大都分為四種狀態,第一:可意;第二:可過;第三:可忍;第四:不可忍,她說對於大部分芸芸眾生來說,『可意』是神仙眷屬的意思,太遙遠了,而『不可忍』那就是過不下去得分手了,所以大家都處在『可過』與『可忍』之間,你看看她現在是哪種狀態?是可意嗎?我好像也不是很看的出來。」
繡枝憤憤地說:「我看她是第五種。」
「什麼是第五種?」
「第五種就是,」繡枝滿臉眼睜睜看著珮瑜綵鳳隨鴉的不平:「是可忍孰不可忍!那男人的年紀都可以做她爸了吧,珮瑜那麼好,看上他什麼了?從小缺父愛給自己找了個爹?」
繡枝說的挺誇大其詞,因為她愛她,愛一個人,那就是看她無論找誰都會很彆扭。
我回頭一想,那男人倒真的已經不年輕了,但也並不是大到可以做父親的年齡,他身材很挺拔,兩鬢修的長長的,略微夾雜些白髮,那白髮像是隱藏在青草叢中的幾簇淡遠的滿天星,那份白色就不是蒼茫,而是流瀉出點點閃爍的光彩,舉手投足間,還是非常有紳士風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