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之前 第1卷 羽衣 8  謎底
    「對不起。」

    從表象上看起來,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是我對他說對不起,受傷害的人似乎是我而不是他。但我和他都明白,其實真正被傷害的人是他。

    他被深刻而尖銳地傷害了,傷到體無完膚。

    我完全相信只要我對著他大哭大鬧,他真的會在我面前跪下來,他會痛哭流涕痛心疾首地請我原諒他。記得剛開始交往的時候,他給我打電話,總愛對著話筒「噗噗噗」地學豬叫逗我開心:「小豬小豬,你今天過得好嗎?」

    他是個純真的大孩子。純真到赤誠的地步,就像某個名家評水滸人物,評到武松時說,「不知道人間有貪官污吏,不知道人間有姦夫淫婦」,不知道人間竟還有這般那般齷齪糾結的事情。

    他也是一個同樣類型的人,但是最後,他自己卻做下了齷齪糾結的事,是我的冷漠,無動於衷,愛無能,與遙遠的距離感破壞了他的純淨。

    我的婚姻維持了不到一年。一年後,我離婚了,我想我是真的不行,對於我來說,這世上只有一個男人,其他男人對我來說都是可有可無的,哪怕他們再優秀,哪怕他們再是讓人心動,但他們與我何干?

    從某個角度來說,我和繡枝差不多。她不喜歡男人,我不喜歡除了那個人之外的任何男人。尤物不分男女,可再是絕世尤物出現在繡枝和我面前,如若不是他,那麼,我想我們一定全都是心如止水。

    每個人活著都明白自己將要,或者正要做一件重要的事情,比如,繡枝活著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生一個完美的寶寶,而我活著唯一想做的一件事,那就是,我一定要找到他。

    我的前夫在離婚後事業突飛猛進。在某次被媒體採訪時他說,是失敗的婚姻給了他騰飛的事業。他說,「從前我是一個生性懶散,得過且過的遊戲設計師。自從離婚後,我開始真正迷上了遊戲,迷上了我的事業。遊戲可以一次又一次地重新開始,可以有一個又一個的機會,但是生活沒有,在生活裡也許就只有一次機會,某些東西再也無法重來,等重來的時候,它們都已然是另一番面目了。所以,我愛遊戲,勝過於愛真實的生活。

    離婚後的第一年,他的大型魔幻遊戲《搜神記》,因為太過暴力和血腥,在許多國家與地區都遭到了被禁的命運,但是,它依然贏得了眾多忠實的玩家,多年來不離不棄。記得遊戲中有一句台詞,勇士在得知自己的妻子又一次私逃後,馬上用箭射下了天上的太陽,一瞬間人世暗無天日,他叫道:「我要把三界之內的神都搜一遍,看看是誰竟敢勾引窩藏我的妻子,我要讓他的所有城池都立即血流成河!」

    珮瑜也曾經是這款遊戲的粉絲,她曾開玩笑說,你前夫大概有神經病,或者具有神經病的潛質,屬於躁鬱狂一類,所以才會設計出這類標榜為「暴力美學」的玩意兒。我也想像不出外表溫文爾雅的他,為什麼居然會弄出如此暴烈激盪,動不動就屍橫遍野的遊戲來,此後每次看到《搜神記》的宣傳海報,我都會駐足,海報上,一個身體健壯的男子赤裸上身,身背箭筒,做仰望天空狀,而遙遠處,小小的羽衣女飛翔在高空中,底下是一行廣告語:「其實我一直都在,追尋你的路上」。

    我前夫曾在新聞發佈會上說過:「在每個男人的心裡,都有一樣東西會讓他去追尋一生,結果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永遠都在追尋的路上。」

    短暫的婚史讓我明白了,其實所有的相愛都會互相傷害,沒有傷害是因為愛的還不夠深,不夠近,不夠切膚。這就像在天井裡擺一個新鮮荷花缸就一定會引來蚊子,而擺一盆塑料荷花就永遠都不會招蚊子一樣,美麗,新鮮,活潑靈動的東西就必定會有它的弊處,而死板無味的東西反而傷害比較小。

    在這場婚姻裡,我就是一支塑料荷花,我能完整無缺地度過,那是因為,我根本沒對此投入過感情。

    珮瑜和繡枝向來都小心翼翼地竭力避免談我的離婚和前夫,她們以為我會在意,我會傷痛,其實我的不快樂卻完全與此無關。

    我從櫃子的首飾箱裡拿出一枚戒指,燈光下,那戒指的光芒璀璨晶瑩,繡枝首先驚歎:「天!《桃花扇》裡寫過的琥珀貓兒眼!」

    她讀過珠寶鑒定,翻來覆去端詳了半晌,最後得出一個結論:「以這個戒指的鑲工,款式,還有成色來看,我判斷它應該是出自清末。」

    之前我也找人鑒定過,它的歷史確實在百年以上。

    珮瑜也拿過去看了半天,「如果這個不是賊贓的話,」她說道:「這男人應該來自於和我們完全不同的階層,比我們都要高的一個階層。」

    這枚戒指就像是一個道具,透露出劇中人的點點氣息,否則,她們也可能以為我有妄想症,在癡人說夢。

    但是,現在這戒指握在手裡,那麼,這個夢就被拉近了,變得觸手可及。

    「我們來分析一下,這個男人為什麼要這麼做?」繡枝說道:「第一,他可能認識你,我說的認識和交往不同,他可能以前見過你,對你印象很深,但當時你並不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存在。第二,他也可能不認識你,只有一面或者數面之緣,一見鍾情或者是其他亂七八糟的一種情愫,他蒙住你的眼是不想讓你看到他的樣子,也許他長得很醜,還有,或許他是名人,不想讓你認出他的樣子。」

    「後面的我不這麼看,」珮瑜說:「像他那樣的人應該是不會很介意自己的外表的,還有,從他的做派氣度來看,是政界,演藝界名人的可能性,我個人認為,接近於零。」

    「其實應該這麼解釋,」繡枝說:「有錢人都有怪癖,他就好那一口,正常的性愛已經不能滿足他了,他得獨闢蹊徑。」

    珮瑜笑了,轉頭對我說:「不是我潑冷水,忘了他比較好,他那麼久都不出現,就說明他這輩子都不會再出現了。」

    「就是,」繡枝附和道:「人家可能就是玩玩的,你又何必當真呢,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

    「胡說,」珮瑜笑道:「這種事,看的都是個例,不能看大概率的,而個例降臨到我們每個人身上時,那就叫做命運。」

    那我的命運是什麼?我不由發起呆來,我的命運難道就是在沙漠裡無盡的等待?或者,是「便紫釵尋遍,玉已成煙,人去也,誰拾遺鈿,青燈畔,淒涼舊雨,來話從前」?

    「能忘還是忘記吧。」繡枝和珮瑜異口同聲地說,她們的潛台詞再明顯不過,這個人應該永遠都不會再出現了。

    愛我的人都希望我忘記他。只是我一直在想,那枚戒指究竟代表了什麼?一個紀念?一份禮物?一段露水因緣的見證?一個永遠都沒有謎底的謎語?

    秋池在兩天後來找我,我正要出去買菜,他就說,那一塊兒去吧。

    他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看著我,意思是,你真的會做菜?

    去的路上,路過手工做旗袍的作坊,他指著櫥窗裡擺放的旗袍對我說:「你穿這個一定很好看,你的身材和氣質,應該做一件雨過天青色旗袍,什麼裝飾什麼花樣都完全廢除的那種,乾淨素樸,淡極始知花更艷。」

    我回答說:「繡枝穿這個更好,她是鵝蛋臉,鵝蛋臉穿旗袍是最適宜的。」

    說到繡枝,他便搖搖頭,微笑著不答話。

    「你不覺得繡枝很漂亮嗎?」

    「漂亮。」他說道:「不過漂亮的女人多了,又與我何干?」說著,他眼神灼熱而溫和地看著我:「我是一個崇尚簡單的人,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吃飯的碗筷只要一副,換洗的衣服只要一套,身邊的紅顏只要一個,當然了,我都會挑最好的,最適合我的。」

    「你真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我說:「這種近乎於苦行僧的生活方式,世上有幾個人能做到?」

    「我不覺得苦,」他坦然道:「我引以為樂,有很多慾望,來自於你的眼睛飽了,但是你的心還沒飽,不知足,貪心,這便是萬惡之源。」

    提到萬惡之源,我想起繡枝常常掛在嘴邊那深惡痛絕的「萬惡之源」,不過倒和他的截然不同。

    「想什麼呢?」

    「想繡枝呢,」我回答道:「你和她有點相似之處。」

    秋池見話題又繞回繡枝了,就微笑著沒答話。我買的全是蔬菜,原本準備做蔬菜沙拉,回到家才知道廚房裡沒有沙拉醬了,再下去買就有點意思懶懶的。

    廚房小,秋池進來的時候,我就更覺得侷促了。

    他從後面抱住我,在我耳邊呢喃道:「有兩天沒見了,很想念。」

    「表達想念就必得是這樣的方式嗎?」我問。

    「嗯,」他說道:「如果我愛一個人,我就一定會完整地交出我自己,並且,我想和對方融為一體,讓自己的身體和心都找到一個歸屬地。我想我一年後和你做那件事,與我認識你10分鐘後就做,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嗎?別人或許有,但在我這裡是相同的。」

    「既然相同,那你就再等上一年吧。」說完,我就推開他進了客廳。

    「鬼靈精,」他從背後一把抱住我:「和我捉迷藏,還是玩七擒七縱的遊戲?」

    我想說我壓根沒興趣和男人玩遊戲,我只是永遠都在猜一個謎語,一旦揭曉謎底,那麼,就意味著一切都結束了。對於秋池,不知道為什麼,他是個例外,我倒不想那麼快就接近謎底,我還想多猜一會兒。

    多猜一刻,就多增加一分樂趣。

    他像大熊抱住小熊那樣地擁抱住我,不帶任何慾念的,問我可是累了嗎。他的胸膛很厚實,猶如一堵牆,既可以遮風避雨,又可以是牆裡佳人牆外笑的旖旎。

    我回身吻了吻他的唇。無論他是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他都給了我一種溫情,人是一種軟弱的動物,誰都渴望溫情。

    也許是這個吻給了他激勵,他漸漸把手伸進了我的衣底,那雙手就像是魚兒一樣,在肌膚上嫻熟地遊走著。

    「……我不喜歡大胸的女人,看上去笨笨的,你的胸不大,不過形狀很美,就像兩隻細瓷小碗,圓潤的不可思議……」

    「你說什麼?」我驚訝極了,同樣的形容,出自於完全不同的兩個時空,然後交疊,變成了一雙修長的手,一個濕潤的嘴唇,在「碗」邊盡情地吸吮。

    「我說以後我每天吃飯的時候,都會想起你……」

    說著,他伏到我身上,握住我的臉:「開始了,你別怕,我感覺你對這件事好像有恐懼感。」

    不是恐懼,我在心裡說,而是謎底揭曉的深深失望。

    「不行。」

    「為什麼不行?」他柔聲問:「還沒準備好?」

    「今天不行。」我努力從他的身下掙脫出來:「明白嗎,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說『今天不行』,那一定有她的原因。」

    秋池突然笑了,然後用手抓住我的長髮輕輕撫摸了一會,半晌歎氣,戲謔道:「看來我的運氣不好。」

    幾天後,繡枝為我揭開了這個謎底。

    「我查過了,中國歷屆外交部禮賓司裡,都沒有一個叫井秋池的人,」繡枝邊說邊打開她的手提電腦,「那麼,他是不是一個騙子呢?」

    說著,她微笑著替我拉出一個頁面:「姐姐,你不是想知道他是不是你一直在找的那個人嗎,謎底就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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