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自登皇位兩年有餘,朝堂看似平靜,實則波濤洶湧,朕雖每日坐的戰戰兢兢,但畢竟是坐的安安穩穩,沒有摔下來。也許有一天會有人取朕而代之,可是老四,女人的年華,原是經不起寂寞彈唱的,彈著彈著,也便老了。你能等待時機,可是你認為淺音有多少年華可以相送?」 他的聲音似乎永遠都是淡雅如水,清風遐邇,聽不出喜怒,這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龍漠想要開口反駁,可是喉嚨一時間堵得很難受,終是什麼話也沒有說,疲倦的靠在床沿不語。
龍殷似是沒有看到龍漠一瞬間湧起的無力感,只是兀自說著,他的聲音很低沉,此起彼伏顯得飄渺不真實,「人生最難消受的,是別離。每個人都要親自承受,或苦盡甜來,或五味雜陳,或說得出口,或說不出口,如何體會,一顆心最清楚。你若是真心喜歡她,就該放手讓她去做她喜歡的,而不是讓她心存牽絆,一路走得磕磕碰碰,遍體鱗傷!」
龍漠驀然睜開了眼,悵然側首仰望窗外,苦澀湧上心頭,卻悠然一笑,「就算知道淺音是因為什麼回到你的身邊,你也可以完全的不在乎嗎?」
龍殷聽完龍漠的話後就笑了,笑的輕狂,夾帶著幾分凌傲,這樣的他,龍漠還是第一次見。
笑聲漸歇,龍殷開口道,只是聲音裡卻夾雜著一絲落寞,「朕不是天上的真龍,拋除一切,無非只是一個渴望愛和被愛的男人罷了!你當真以為朕知道這些心裡沒有恨,沒有怨,沒有痛嗎?可是朕也明白時間是最好的良藥,一個人受了傷,每天不厭其煩的把藥塗抹在傷口之上,時間長了,它便不會痛,即使偶爾觸碰,也不會覺得芥蒂。」
龍殷說到這裡,端起桌上早已冷卻的茶水,茶杯放在手間,細細相看,「就像這茶,平淡的水,溶入幾片茶葉,就會成為茶;人生如茶,初飲時也許會感覺苦澀;待到回味時,卻會讓人體會到茶的甘甜。」
龍漠鶩戾冷凝的望著龍殷,「皇上說的真好!可說的再好,淺音愛的始終都不是你!」
龍殷突然起身,轉而望窗外的景色,「淺音畢竟是愛過朕,朕既然能讓她愛上朕一次,就會讓她愛上朕第二次!」
龍漠心情躁動,口氣冰冷:「皇上還真是自信!淺音若不是因為海瀾闕,又怎會愛上你?」
龍殷勾勾嘴角,神情淡漠,不喜於色,「一本小小的詩集,原是父皇命我們的臨摹之作。皇子爭相抄寫,後被朕燒於母妃墳前,卻被淺音拾得。詩詞盡露才華,你的詞,我的字便在她心中紮了根。從進宮,一路逶迤關雎宮,見朕字,誤認詩詞主人,宮內纏綿旖旎,宮外陰雲密佈,若不是蓬萊宮聽到那番話語,你我、她又怎會知曉,不想牽絆,可最終卻被糾纏成異常複雜的情感糾葛!我們三人若是不想傷的兩敗俱傷,唯有一人退出,要不然捆綁我們的繩子上面只會出現越來越多的結!」
龍殷話落,龍漠心內一陣絞痛,喉中一甜,硬是壓了下去,他就連緊咬的唇瓣泛青都不自知,沉默了一會,終是苦澀的開口說道:「她吃了太多苦,你莫要傷了她的心!」
龍殷眼睛閃了一下,老四雖然什麼也沒有說,但他已經明白老四的意思,他終是做了決定!不是嗎?
龍殷目光變得幽深迷離,腦中一時閃過很多措辭,最後也只是修剪成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語:「朕傷誰,亦不會傷她分毫!」
龍漠冷冷的笑了,恍若臘月冰霜一般寒冷徹骨!他說不會傷淺音分毫!那淺音後來的傷又是誰間接造成的!
老六也許是真的很愛淺音,只是這份愛在皇宮這個吃人的地方,只會變得越來越骯髒,失了最早的純粹,更失了最早的那麼真誠。
這些淺音不會不知!她是一個聰慧的女子,很多事情看得比他人還要明白和清楚,卻因為心中的那份善良和柔軟,一步步的將她帶進背叛和利用的沼澤深淵裡。
如今遭受種種非人的折磨,她的那份善良已經被她壓在了心底最深處。而她的柔軟,也許早在逃離大明時,變成這世間最鋒利的稜角。
她之所以和他成親,就已經為自己想好了後路。
而他早已洞察了她的內心,這樣一個女子,愛的時候可以付出全部的身心,她能夠為了心愛的男人放下所有的尊嚴下跪,可是當她想要恨一個人的時候,亦是不會手下留情。
藏青衣袂緩緩消失在房內,一碗冒著熱氣的草藥輕煙肆起,帶著甘草的餘香,似又帶著悲憫的苦澀。
寒月將藥端到床榻前,送唇過去,輕輕地吹了吹,又試了試溫度,這才拿起碗邊的藥匙,舀了黑黑的藥汁送到龍漠毫無血色的唇邊。
龍漠看著盡在咫尺的藥汁,眼睛閃爍了一下,沒有理會面前的藥匙,但卻接過了寒月手中的藥碗。
他看著黑漆漆的藥汁,唇瓣溢出一絲苦笑,心裡忽然間升起一絲惆悵來,喉間一甜,悶悶的咳嗽起來。
寒月連忙接過藥碗,卻緊接著目光一滯,只見她親手熬製的藥汁染濕了地面,驟然看去,裡面竟有濃黑的血。
她心裡一痛,鼻子也有了絲酸楚,咬唇說道:「王爺……您……」寒月在見到龍漠的臉色時,再也說不出話來。
那麼深沉的郁色和痛苦,宛若是一把利刃般狠狠的剜著她的神智!
「別說出去!」好不容易,龍漠止住咳嗽聲,微不可聞的低聲說道。
「王爺難道想一個人吞食著苦果嗎?」寒月彎腰拾著地上碎裂的碗塊,壓住眼眶的淚水,聲音重了幾分,說道:「這傷是你為她挨得,現如今你如此痛苦,她理應知曉!」
「寒月!」龍漠仍很虛弱的話語凌厲了幾分,抬眸見寒月咬著唇,低頭默默的拾著破碎的碗塊,不禁歎聲道:「她經歷了那麼多,那麼多!她已經很苦了!現如今誰都不能讓她再苦上加苦!」
寒月覺得心都快喘不過起來,吸了口涼氣,復惆悵的吐出來,說道:「王爺,皇上方才和你說的話,奴婢都聽到了!」
龍漠仿似沒有聽到一般,沒有說話,只是靠在床沿,似是睡著了一般。
寒月站起身來,遲疑了一下,終是問出了心中的疑問:「王爺當真決意要放開姑娘的手嗎?」
回應寒月的依舊是沉默,寒月緊緊地咬著唇,見龍漠似是睡著,無限複雜的低頭將碗塊收拾好,正欲出門,卻聽身後傳來一道清冽的聲音:「那日的平民婚禮,我和她一輩子都不會忘卻!」
毫無頭緒的一句話,卻夾雜著莫名的悲艷和淒楚。
寒月身子只是僵了一下,就快速的走了出去,待遠離龍漠的房間,突然頹喪虛弱的靠在牆壁上,眼角的淚水瞬間洶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