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聽聞,劉繼飛的父母是在去省城探親時,被濟軍意外開槍致死。可是如今從沈志遠口中說出來,倒還是教她的心中,騰起了深深的彆扭。
「我知道這樣說你必定不愛聽。可是孩子,這世間的事就是這樣,沒有誰能夠說得準。」沈志遠說道,然後便是一陣急促的咳嗽。
他咳嗽的劇烈。一腔內臟,好似都要被咳出來的難受。
杜若不禁為他捏了一把汗。他這樣的身體,真是讓人擔憂的。
一陣咳嗽後,屋子中又恢復了原本的平靜。杜若朝沈志遠望過去了,卻見他的臉上,騰起了一陣不自然的潮紅。
「沈司令……」她終是拗不過心中對他的擔心,喚了他一聲。
沈志遠見她擔心的模樣,不由得開懷地笑了。這,倒讓杜若多少有些窘迫。
一旁的宋培雲正拍著沈志遠的背脊幫他順氣。一邊拍,一邊還埋怨著。
「父親,您的身子本就不好,現在還受這舟車勞頓……」他的眉目中有少許的動容,望著沈志遠的神情也結了諸多的關心。
「無礙。」沈志遠說了句,然後抬起頭來看著杜若。
「孩子,其實我今天來只是為了一件事情。」他說著,望著杜若的眼中現出慈愛。
杜若沒有說話,安靜地聽他說下去。
一時間,整個房間都沉浸在了一種讓人窒息的氛圍中。
「跟我走吧,孩子。你是我們的親人,濟遠二軍開戰了,我無法棄你於不顧!」沈志遠的聲音傳來,帶著彷彿久遠的傷感或是什麼。他這樣說著,嘴角暈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杜若怔在那裡,一時無話。
心中,還是騰出小小的感動的。因為被這短暫的溫情所感染,讓她整個身心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親情填得滿滿的。
她笑了笑,然後看著沈志遠搖了搖頭。
「謝謝您的好意,沈司令。」她說,卻是轉了話鋒,「可我不能跟您走!」
沈志遠與宋培雲都是一愣。
「孩子,我們是你的親人,遠軍上下都是你的親人,你這又是何苦?」沈志遠勸慰道。身旁的宋培雲也在這時說出一番話來。
「杜若,雖然我知道這樣說會讓你覺得討厭。可是如今濟遠二軍開戰,二虎相爭,必有一傷。遠軍滅亡濟軍,這是遲早的事。你跟著裴澤塵,我們真的不放心……」他擔憂的神色,聽著杜若耳中,卻終是讓她搖了搖頭。
房間中,那溫暖的炭火蒸騰出的熱氣,是讓人舒心的溫暖。窗外,那天色是大亮的美好。幾棵桃樹交雜地種在小院中。雖已是完全敗落了,可仍是能夠讓人想像得出,明年春天,它們又該是怎樣的一番灼灼其華。
幾隻小小的鳥雀撲稜著翅膀,落在那土灰的地上。安適而悠閒的樣子,是讓人羨慕的景象。
人,若是這樣簡單該有多好。只顧著溫飽的生活,不必考慮太多的生存與權力之道。那樣的生活,蒼白的有如潺潺的溪流。是淘盡了繁縟與悲愴的日子。單單純純,閒閒適適。和諧而安穩。盲目而絢爛。這,是令人艷羨的簡單與光鮮。褪盡了一切,可是仍得到了一切。
她注視著面前的沈志遠與宋培雲,蹙起一個寬慰的笑。
「我不能跟你們走,對不住。」她說了句,低下頭來只看了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那裡,是正蘊育著一個小小的生命的。
沈志遠聽了她的話,臉上是從希望變換到失望的表情。他輕微地咳嗽了,這才開口
「你是為了你的丈夫和孩子?」他挑了眉毛,眸華似在不經意間瞥到了她的小腹。然後又撇開眼。
「是。」杜若點了頭,目光裡儘是柔軟的情愫。
「那你幸福嗎,杜若?跟了裴澤塵,你現在幸福嗎?」沈志遠站起身子,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身旁的宋培雲趕緊扶了,臉上是一陣變幻莫測的表情。
眼前,突地浮出了裴澤塵那張俊朗的臉。他望著她,深情地說:「杜若,我愛你,我愛到了骨髓……」
他們那時,便是幸福的吧。因為彼此的擁有,愛情,便在那時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生根發芽了。
「澤塵,我們真的會幸福嗎?一輩子?」
裴澤塵的身子動了動,然後將頭埋在她的頸間。
「說什麼傻話,我們當然會幸福!」他吻了吻她耳側的頭髮,莞爾地笑。
那時的天光是無比的璀璨。他站在她的面前,看著她。彷彿,這世間再沒有了任何。只有眼前的人。她的眉,她的眼,她的一切。
「我愛你……」他甜蜜的話語,是勢要將她膩在懷中的柔情。從此,再不放手了。再也不放了。
「是的,我很幸福。」她說著,然後綻開了一朵極燦爛的笑。漾在這樣的時刻,彷彿天地萬物,都黯然失色了。
沈志遠的嘴唇動了動,沒有再說什麼,一張臉上流淌過無數莫名的表情。有喜有悲,有苦有樂。
「嗯,我知道了。」他這樣說。一張臉暈在早晨那蒼白到無力的光暈中,只是讓人看不清表情。
房間裡,那銅盆中的炭火依舊燃燒著。嗶嗶啵啵的聲響,騰在這兒,讓這週遭的一切,彷彿都在一瞬間,變得生動了。
而,宋培雲就站在那兒。炙熱的炭火光暈中,他的身影,逐漸地融為此刻,最痛徹心扉的寂寥。
他們又說了一些話,無非是一些懷舊的事情。杜若只是默默地聽宋培雲對沈志遠講,偶爾插一兩句嘴進來,也是極和諧。
這樣的光景只持續到晚上,沈志遠要攜著宋培雲回鄰省了。畢竟,身為遠軍的最高統帥,他是有著高不可攀的責任的。
沈志遠派了劉繼飛送杜若回去。告別的時候,三個人站在那兒,都是一番依依不捨。
「走吧,孩子。雖然戰爭是殘酷的,可是我們之間的親情,永遠沒有阻隔!」沈志遠站在去往省城的小路上,對杜若說。
杜若心中感慨。她知道,此番回去,他們便會從此兵戎相向。一山不容二虎,這是這個時代的世道,也是規則。濟遠二軍,終是有一方會被另一方打敗。在這樣殘酷的時代,永遠埋沒在歷史的塵埃中。而,他們的親情,終是不會變的。即使會用淋漓的鮮血來告慰靈魂。可,她知道,這必將是斬不斷的情愫的。
她揮淚與他們告別了。洋洋灑灑的。她挺著腰板,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是那麼的軟弱與悲傷。
然後,那汽車便啟動了。顛簸的路程正一路展開。而她,必定也會在此邁向一個更新的未來。
她癡癡地笑了。在那無邊騰生的風塵中,笑成了一個幸福的模樣。
身後。沈志遠與宋培雲望著那遠去的汽車,只呆呆地站著。涼薄的月光灑下來,遮罩著他們略顯單調的身影。只是一陣透心的涼。
「為什麼不告訴她,其實你是她的親生父親?」宋杜若回過頭去,看著沈志遠,臉上是未明的情愫。
沈志遠沒有說話,只是呆呆的佇立了。黑暗中,他的身影是乾枯而落寞的。就像是入冬後失了水分的柴。
空氣中,只一片蕭索的氣息。浮動著週遭那荒蕪的草地與樹林,掀起一陣踉蹌的風浪。
這天,終究是涼了。
「若是你告訴她,她興許會同我們走。」宋培雲淡淡地說,然後歎出一口起來。
有風,順著這寒冷的滋味爬遍了這個深秋。是初冬的氣息了,帶著這個季節特有的薄情與疏離,埋葬的,儘是多情的煩惱。
他轉過身子望了身旁的沈志遠,在身側,緊緊地握起了拳頭。
「我知道她過得很好,便夠了。」沈志遠的說著,聲音中儘是無止境的滄桑。
記憶彷彿回到了他年輕的時刻。那時,他別了自己新婚的妻,毅然而然地北上。他說,「我會回來的。」可是這一走,便是二十一年。
還記得那年妻子在鎮外的小路上送他,淚眼婆娑。望著他的表情,是難以取代的溫柔。他沒想到,他這一走,便是與她天人相隔。也沒想到,那時,她竟是壞了自己的孩子。
也許,人生總有著讓人無力到憔悴的事情。也許,就像現在。
他轉過頭認真地望了眼前的宋培雲,笑著說:「她很幸福。」
是啊,無論怎樣,她終是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有淚水順著眼角流了下來,那是甜蜜的滋味。
然後,他再撐不起這虛弱的身子,突然劇烈地咳嗽了。
有風拂過面頰,是淺薄的味道,蕭瑟的,讓這個冬天,似乎來得更早了些。
宋培雲急忙扶住了沈志遠有些趔趄的身子。他慢慢地掙扎著抬起頭,對身旁的宋培雲寬慰地一笑。沒人看見,那被他攏在袖中的手帕上,其實是帶了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