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那週遭的風只如同潮水般地汩汩湧來。四周,皆是一片靜悄悄的氣氛。露在這方微微泛白的天,倒是騰生出了諸多有關於失落的情愫。
眼前,那無盡地荒蕪仍舊橫在那兒。像是揮之不去的夢靨一般,只執著地糾纏於這半露的天光。這,是個荒涼的季節的。
所有的萬物,好似都被籠罩上了一層悲哀的色澤。灰色的,是難以看懂與估量的心傷。原來,這世上終究有太多讓人無能為力的事情。
方纔,杜若是極盡了方法去求沈晚晴出來見上一面的。這些年來,她們彼此二人,終是錯過了太多。沒有膝下承歡,也沒有天倫之樂。這終歸是讓她無法釋懷的過往。
「你們走吧。我們的塵緣已斷。你們還是你們,我便是我!「沈晚晴那時是這般說的。
隔著那道沉重的木門。杜若知道,她定是站在那兒,以一種未知的姿態注視著她與宋培雲。
「娘,您出來。我是培雲啊!您不認識我了?!」宋培雲朝門內喊著。那是他的生母,是讓他無法輕易釋懷的人的。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施主,我已看破這滾滾紅塵,從此,世事與我無關。你們,還是走吧……」沈晚晴那般決絕地說,然後再不顧杜若與宋培雲在門外如何喊叫,她也不再答應了。
眼前。那扇重重的門只是橫在那兒,像是望不穿的塵世。斑駁的光影凌亂地散在上面,翻飛的。只是無數細小而無力的塵埃。
原來,人在這世上,終是如同這渺小的塵埃。滄海一粟,那是看不懂的人生。紅塵滾滾,又該去向何方?
她在他的懷中歎出一口氣來,幽幽的,就平添了這樣無盡的傷感。
宋培雲只是抱著杜若,走在清晨的山路上。週遭的風掀起他細碎的劉海,讓他的深邃的眼,完全地露了出來。
那時。他其實是哭了的。被無止境的淚水包裹與濡濕的臉。他終究是個小孩子,需要父母的憐愛。可,他卻什麼都沒有。這,不得不說是一種現實的殘忍。
四周,好似有山鳥撲稜著翅膀的聲音。這是北方不畏寒冷的雀鳥了。在這山中,攏盡了一世的荒涼。最終造就的,卻是無止境的生氣。
杜若望了宋培雲有些悲愴的表情,一顆心也似跌進了深谷中一般的難過。
「培雲……」她喚了他的名字。
他知道她想勸慰,幽幽地,卻是綻開了一朵釋懷的笑。
「無礙。」他說。可那語氣中,卻是透著無邊的傷感的。
遠處,那無盡綿延的山巒還在繼續著。漾在這灰白的天幕,只是融成了纏綿不絕的模樣。身旁,與腳下。那枯萎的野花野草,伏在地上,是失了水分的生命。可,這些,終究會在明年的春天,又變成繁花似錦的一片天吧!
春風吹又生。是啊,這頑強的生命,一次次地被摧毀,卻又一次次地重生。就像人一般,只有經歷過痛苦的生命才是完滿。那樣的人生,是開出了絢爛馥郁的花的,獨生在懸崖峭壁,可是卻擁有無人企及的姿態。這,便是勇氣。
宋培雲笑了笑,看著她的眼中也憑生出了些微的希望。杜若看到了,一顆心只是漾在現下的感動中,似是難於自拔。
「若是這是娘的選擇,那麼,她定是會活得更好。」他在她的頭頂這樣說。幽幽的語氣,似在安慰杜若,又像是安慰自己。
就這樣一路無話地行到平青鎮。
這時候天已經大亮了。粹白的天光下,鎮上的人都已經開始了一天的忙碌。小鎮中,一時又充滿了諸多的生氣。
耳畔。一片繁雜的聲響。是曾經熟悉到極致的聲音,讓人聽在耳中,只覺得一陣親暱的溫暖。
因為要掩人耳目的緣由,宋培雲抱著杜若,迂迴地繞道進了宋家。才進門,就看見劉繼飛急急地迎了過來。
「少帥,不好了!」他說道,然後瞥眼望到宋培雲懷中的杜若,那哽在喉中的話,卻是一滯。
「無妨。」宋培雲說了句,似乎是明白他的擔憂,他逕自地放下杜若,抬眼望著劉繼飛的臉,說道:「杜若不是外人,有什麼事,便當著她的面說吧!」
劉繼飛怔了怔,雖然心中仍是顧慮著杜若的身份,但是礙於宋培雲的面子,還是說道:「少帥,濟遠二軍,開戰了!」
「什麼!」宋培雲一驚,不禁喊了一句。身旁的杜若顯然也被劉繼飛突如其來的話嚇到了,一時愣起了神來。
濟遠二軍……開戰了!
她的腦中只是「嗡」的一聲響,身體竟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雖然,她知道濟遠二軍之間的戰爭,是非打不可的。可,沒想到的是,這一切,來得竟是這樣的快。這多少讓人感到措手不及起來。
「司令知道嗎?」宋培雲沉吟了,這才若有所思地問道。
劉繼飛點了點頭,望著宋培雲的眼中帶著少許的惶恐。
「其實……」他開了口,可還沒等他說完,宋家的主屋中卻突傳出了一個陌生但卻中氣十足的聲音。
「您怎麼來了?!」宋培雲大驚,看著面前突然出現的男人,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我怎麼不能來?」那男人反問了一句,眸光卻在這時瞥到了杜若的身上。
「你就是宋杜若?」那男人挑了眉,問了一句。
杜若沒想到面前的男人會認識自己,不禁地怔了神色。
眼前的男人,雖是花白了頭髮,可依舊是儀表堂堂的模樣。雖然臉上不時透露出一絲病態的蒼白,但目光中的和藹卻是讓人如沐春風的。
「是。」她低了頭淡淡地說。
面前的男人打量她一番,似乎滿意了,這才微笑著說道:「不要拘束。杜若,咱們是一家人。」那男人意有所指的話語。然後他與周圍的人交代了,便帶著宋培雲、劉繼飛與她一同步入了宋家的主屋。
那主屋中的擺設。還是如同宋海華在世時一般的。杜若走進去打量了,正感歎間,卻突見到屋角的地上放著一隻不大的銅盆。那銅盆裡,攏著的炭火還在辟里啪啦的燃燒著。
男人似乎料想到了杜若的疑惑,在她踟躕間,便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倒是讓你見笑了。這些年,我的身體每況愈下。人老了,不中用了!」他呵呵地笑了笑,眉眼間卻帶著星點的滄桑。
看他的樣子,也不過知天命的年紀。如他這般年紀的人,雖是曉通了世事,可是像他這樣開玩笑的,倒在少數。
杜若頓了頓,沒有說話。倒是身旁的宋培雲,有些不情願了。
「父親,您不老!」他埋怨了一句,像個小小的頑劣的孩童。
杜若一驚,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的男人。心中好似預料到了什麼。
「孩子,來!」那男人叫醒了正在怔神的杜若,滿眼皆是慈愛的表情。「當年我上東北的時候,你還沒出生。現在見到,你竟然已經成大姑娘了!」那男人說了句,臉上的褶子都好似笑在了一起。
「您……」她嚥了一口口水,有些不可置信地說,「您是沈司令?!」她的眼中透出一絲驚恐。那心中,同時也是極不安的。
男人沒有馬上回話,只是笑著望著她。
「你該叫我舅舅的。」他說。這樣的話,卻真真地印證了她心中所想。
原來,這個人便是自己名不見經傳的舅舅——沈志遠了。
她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來。
房間中,因為攏了炭火的關係。到處,都是一片溫暖的氣息。氤氳起的薄薄的水氣就恣意地凝著。在那明澈的窗玻璃上,倒是結成了一片凜然的白霧。
沈志遠望著杜若的反應,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叫過了立在一旁的劉繼飛過來。交代了幾句,便讓他去了。
「就按方才告訴你的方法辦。」沈志遠說,語氣中卻透著勢在必得的決心。
杜若猜想他說的事,定是與濟遠二戰開戰有關。不禁擔憂起裴澤塵來。
那個男人,定是急瘋了吧。自己一夜未歸,音信全無。他,不知該是以一種怎樣的姿態來接受著自己失蹤這樣的事實。並且,濟遠開戰,他如今定是面臨著雙重壓力。現在想想,都是讓人擔憂的事情。
「杜若,你應該認識劉繼飛吧。聽他自己說,他從前就住在你們隔壁的院落。」沈志遠的話幽幽的傳來,帶著幾分欣喜的得意。
杜若蹙了蹙眉頭,強壓下心中的不安,扭過頭回話了。
「聽培雲說,他是去年投奔遠軍的。正巧遇到了培雲,便被他留了下來。」
沈志遠點了點頭。雖然聽出了杜若有些心不在焉,但也不惱。
「嗯。劉繼飛的父母是被濟軍殺害的。那小子想報仇,我們自是要給他一個機會。更何況,良禽擇木而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