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碎 迷失的繁複流年 一為別(四)
    車子一路行駛在鄉間的小路上。

    及眼處,那黑暗似乎更濃重了些。耳畔,呼呼的風聲刮在窗玻璃上,是一陣嘩嘩啦啦的響。帶著凜冽的氣息,不可阻擋地行走在這無邊的天地。留下的,卻只是望不到盡頭的蒼茫。

    杜若看著外間的景象。想像著當年宋培雲北上時的情景。他坐在崔府的汽車上,帶著倉皇而激動的心情,邁上了他人生最重要的轉折。

    那時,他其實該是高興的。因為有一個未知而熱切的未來,正等著他。那個年紀的少年,是有著一種叫做豪情壯志的抱負的。志氣大於天,心比天高。

    沒想到的是,記憶中那個頑劣的少年會變作如今的形狀。他站在她面前,如一個大人般,只一瞬間,便脫了一身的稚氣。她該是高興的,因了他的成長。他是如此迅猛地成長,快到了讓她已經應接不暇的地步。

    她的嘴角掠過一絲蒼白的笑。唐突的,生出了愴然的花。

    這樣想著,不覺便到了省城。

    駕駛座上的劉繼飛突然剎了車,望著外間的情景,犯起難來。

    「怎麼了?」她問了一句,有些不明就裡。

    眼前,那進城的門赫然被一路濟軍給圍了起來。崗哨周圍的火光騰起,倒是照得這個黑夜,有如白晝。

    雖然知道省城中是不宵禁的,可是濟軍這樣的場景,她還是頭一次見。

    驀地頭腦中掠過戰爭的影像,心想是不是戰爭就要打到省城了。忙急急地喚身旁的劉繼飛開車,可劉繼飛卻蹙了眉頭,沒有動。

    「怎麼了?」杜若有些著急,臉上不免帶了惶急的顏色。

    「是盤查!」劉繼飛說,「恐怕這門,我們今日是進不去了。若不是等到天亮,我們再想辦法?」他說,然後看了杜若的神色。

    杜若的眉頭亦是緊緊地蹙起。

    她不想等到天亮。她感覺自己已經不能再等了。如今濟二軍開戰,她又失蹤,裴澤塵不知已成了什麼模樣。也許是焦頭爛額,也許……

    她不敢想下去。可是眼前,有劉繼飛陪著,這樣進城恐怕也不是辦法。

    思來想去後,她終是對著劉繼飛,說出一番話來。

    「你走吧,我在這兒下車。我是濟軍大帥的夫人,他們定不會將我如何。可是你若跟著,總是百口莫辯,甚至於暴露了你的身份。二牛……不,劉繼飛,你送我到這兒,我自是很感謝了,再不能連累了你。」她對他笑笑,臉上是讓他安心的表情。

    「可是少帥那裡……」

    「二牛,謝謝你一路陪著培雲。如今的烽火硝煙,你也一定要陪他走下去……」她認真地說,眼神裡儘是堅定的執著。然後在不等劉繼飛再說什麼,她便毅然下了車。

    風中,是有些鹹澀的味道的。漾在這呼嘯的風中,就如同離人的淚。

    她終是完全地離了他們,割捨了那血液中流淌的一切,向著那個未知的懷抱與未來去了。

    身後,劉繼飛坐在車中,緊緊地握了拳頭。看著她的背影,只輕輕地呢喃了。

    「杜若……」

    眼前。那無盡的火光正帶著噴薄的熱浪漾在眼前。

    走過那並不寬闊的大路,她很快地便靠近了大門的方向。

    那值夜的濟軍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動靜,幾個人一同跟了過來。

    「誰?!」其中一個人問了一句,然後拿槍指了她。「這深更半夜的,不是孤魂野鬼,便是遠軍的奸細。來人,將她帶走!」

    隨著那人的一聲令下,幾個濟軍打扮的士兵便上去利落地鉗住了她。她剛想掙扎分辨了,便聽得老遠傳來一聲熟悉的斷喝。

    「慢著!」那人急急地說,然後飛一般地跑了過來。

    「將她放開,她是裴少的夫人!」那人瞪視了周圍一眾士兵,用了嚴苛而埋怨的語氣。

    週遭的人一聽那人這樣說,便齊齊地對著杜若行禮了。杜若也不在意,只是撫了撫自己的手腕,對著那人道:「鄭副官,裴少呢?」

    面前,鄭永筆挺地站著。聽到杜若的話,這才命令那一眾濟軍下去,自己領了杜若來到一輛德國車前,親自當了司機。

    「夫人,裴少怕你出事,特地讓我在此盤查。裴少他……他都快急瘋了!」鄭永說著,然後發動了車子。

    車子一路狂奔地行到了大帥府。方下車,就有軍官模樣的人迎了上來。

    「鄭副官,裴少正在閣樓開會。他說您一到,便回去見他。」

    鄭永對那人道謝了,這才領了杜若出來。

    那軍官看到杜若顯然一驚,杜若也不在意,隨著鄭永便走。

    「夫人,您先在房間稍等,我去見裴少。」鄭永轉過頭,望著杜若說了句。

    杜若心下知道濟軍定是出事了。如若不然,怎麼在這大晚上的,還要開會!不覺得蹙了眉頭,然後對鄭永說了句:好。

    鄭永走後,杜若一個人回了別墅。

    走在這熟悉的路上,心境,卻只是一陣恍惚。她慢慢地推了門進去,正走到玄關,便見王媽開了燈急慌慌地跑了出來。一見是杜若,那淚便下來了。

    「夫人,真的是你?!」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瞅著杜若,一張臉上儘是悲愴的表情。「我以為……我以為……」她抹了把淚,突然破涕為笑了,「還好夫人回來了,我這就給您備飯去!」

    「王媽!」杜若看她要走,急急地攔了她下來。

    「我不餓。」她說了句,然後將身上的外套脫去,逕自地在沙發上坐了。「只是感覺有些乏累,你幫我燒些熱水吧,我想洗個澡。」

    王媽聽她這樣說了,又見她完好無損,便欣慰地帶點頭忙去了。

    不一會兒,水便燒好了。

    躺在浴缸裡,她整個被懸在高空的神經,一下子便放鬆了下來。溫潤的熱水劃過皮膚,是一陣舒心的溫暖。彷彿一下子,就祛了她因趕路而沾染上的凜冽風寒。

    她舒服地閉上了眼睛,但那心中,卻是又騰出新一輪的擔憂的。

    好容易洗完了澡。

    她穿了浴袍從浴室裡出來,正想倒杯水給自己喝,那門卻被撞開了。

    裴澤塵風塵僕僕地從門外進來,看到杜若,一把將她擁入懷中。

    「小東西……」他的聲音裡帶著濃重的鼻音,聽在杜若耳中,只讓她感到一陣心酸。

    裴澤塵緊緊地擁住杜若。深深的,是勢要將她融入骨血的擁抱。他的身上,還穿著那利落的戎裝,甚至於頭上的帽子都沒有摘。杜若能夠想像出,在自己失蹤後,他該是一種怎樣的狀態的。

    就這樣相擁了良久,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彷彿時間就這樣停滯了下來,整個世界中,僅剩了他們彼此。

    四周,是安靜到極致的聲音。只聽到房間裡的大鐘,噠噠地響著時間的音調。

    房間中,那暖氣的的熱度依舊是溫暖異常的。柔軟的熱度,鋪天蓋地地攏在他們的身上。讓他們在這個初冬的季節,絲毫感覺不到一點寒冷。

    窗邊,那大幅的曳地窗簾,仍舊是滿眼的奢華而莊重的棗紅。垂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只有那下方綴著的穗子,讓人感到了一絲活潑的滋味。

    偶爾,有風撞擊著窗子的聲音傳出,也是鈍重而嚴謹的。從那窗簾咧開的罅隙,可清晰地看到,那被北風吹得張牙舞爪的樹木的枝椏,正赤 裸地迎著冬季一波波的侵襲。

    裴澤塵伏在杜若的頸窩,溫熱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身上,是一陣貼心的溫暖。

    「杜若,你能回來,真好……」他這樣說,然後慢慢地放開了她的身子。

    她抬起頭來,眸光正撞入他的眼中。一顆心,竟是不安的悸動。

    「方纔我聽到鄭永說你回來了。你知道,我是有多高興嗎?我迫不及待地趕過來,就是想見見你。見到你平安無事,可真好……」他笑著去撫她的小臉。杜若這才發現,他的眼中,如今是滿含了血絲的。

    這兩天以來,他竟是沒有睡過吧?

    這樣想著,心中不禁騰出一陣酸澀,連望著他的臉,似乎也失了勇氣。

    「澤塵,對不住。」她說了句,然後垂下了頭。

    心中,滿是因見他而激起的波動。那排山倒海的思念,終是在面對他的時候,而化為無盡的淚水。

    而他,卻在這時捧起了她濡濕的小臉,俯下身子,吻了她的嘴角。

    「杜若,沒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他默默地說,一張臉上,竟是生出了悵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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