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雲,我們回去吧。我出來這麼久,澤塵會擔心的!」杜若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帶著祈求的口吻。
宋培雲的心微微地疼了。像是被針扎到似的,只是不見血的痛楚。
方纔,她就一直是心不在焉的樣子。原來,就僅僅為了這個緣由。
他的嘴角彎起一個苦笑,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只是一陣悲慟的情緒。
「杜若,陪陪我吧!濟遠開戰,我便是濟軍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不想讓我們隔了愛情,隔了烽火硝煙後,還隔了僅存的一點回憶……」他說得雲淡風輕,可是,卻還是在她的心中劃開了層層漣漪。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那樣的時代,終究是湮滅在了這柔軟而無力的塵世。再不見了。
月光,只是靜靜地灑下來,落在他們的身上。而,他的臉,卻在這樣的時刻,終是被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憂傷。
什麼時候,他竟變成了這個模樣。什麼時候,他卻仍停留在那無望的曾經。過去,那種種的過去還在延續著,可他的感情呢?那少年赤忱的情懷呢?終是在這樣清冷的時代中,折了,斷了吧!
她望著他有些寂寞的眼,只是一陣無來由的難過。
「瞧,我真傻!」宋培雲淡淡的聲音傳來,聽不出是何種感情。「那時,我明明答應了不再與你牽扯不明,可還是忍不住……」他說,眼中倏地劃過一絲傷感。
杜若的心中難過,只是靜靜地站著。月光下,她那被宋培雲的西服外套緊緊裹覆住的身子,在青石的地面上,反倒徒增了依稀悲傷的影。
耳畔,是呼嘯著的風聲,攜著四周的樹影婆娑,倒是騰生出一種神秘莫測的情愫。
她站在他的面前,望著他,終究還是狠不下心來
宋培雲見杜若答應自己去山上,心中自是高興異常的。就連望著杜若的眼,也好似變幻出了萬千的色彩。
其實,那風該是笑著的。因為笑,才發出了悲愴到像哭泣一般的聲音。讓人分不清是喜極而泣,還是泣極而喜了。
郊外的遠山上,那景物已經不似從前一般的鬱鬱蔥蔥。雜生的枯萎的荒草,是長得老高的外國騎士,拿著尖利的劍,就那樣蓄勢待發地聳立著。直到融成了這哀傷的形狀。
四周,是岑寂到極致的聲音。所有的生命,似在這一刻都沉睡了般的,再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氣。週遭,只有那已經枯敗了葉子的樹木,伸展著光禿禿的枝椏,和著腳下那一望無垠的荒草,倒是化作了一個最神秘的境界。
杜若隨著宋培雲來到了這個有著他們共同回憶的地方。望著那蒼涼的景象,她的心中也是極不好受的。
宋培雲沒有說話。
蒼勁的風吹過來,拂亂了他額前細碎的劉海,讓他光潔的額頭露了出來。
面前,一條幽幽的小路還在延伸著。伸展在這不高的小山上,只是蜿蜒成為一種叫做情緒的河。
他突然回過頭去,望著杜若,微蹙了眉頭。
「我抱你上去吧!」他說了句,然後逕自地走過來打橫抱起了杜若。
「呀!」杜若大驚,剛想掙扎,宋培雲的聲音卻在這時居高臨下地響起來。
「別動!你現在懷有身孕,若是走太多的路,會吃不消的!」他說,然後不等她分辯,便將她緊緊地攏在了懷中。
鼻端,是他身上傳出的淡淡的乾淨氣息。年輕的男子,乾脆的只如同一隻荒唐的魚,周遊在歲月的初期,等待著越過龍門的時機。這,真的難得。
她抬起頭看著他俊朗的側臉。這個曾經乖巧卻頑劣的少年,他真的長大了。長成了一棵參天的大樹,竟能夠給予她最安全的鼓動。腦海中,有什麼東西卻在慢慢地甦醒,是純潔而真摯的情緒的。埋藏在記憶中一望無垠的晦澀少年,終是,開成了她所預見的模樣。
耳側,是呼呼的風聲,隨著他有致的腳步,一同蕩漾在這山路上。羊腸的小路,這本是他們少年時最喜的玩樂場所。那時,他會轉過身子對自己燦然地笑。兩顆結巴的虎牙便在他那剔透的笑容中變得曳曳生姿了。
……
「我都快走了,以後你想叫人抱,都沒人理你!」宋培雲沒好氣地說,但是臉上卻爬滿了得意之色。
那小小的喜悅粘著他的心,讓他的雙頰也是沒來由的一陣燥熱。他故作鎮定地抬頭看天。
「哦。」杜若低低地應了一聲,任宋培雲抱著自己。臉埋在他的胸口,不敢抬眼看他。
郊外的山風吹得彼此的衣襟互相交纏重疊。陣陣清風,夾雜著青草與野花的清香,在這下午的山野橫衝直撞。撞入彼此的心扉。
不遠處,幾隻天真爛漫的蝴蝶競相地飛著。間或可見幾隻採蜜的蜂兒。
她手中的紙盒被她緊緊地握在手中,裡面那個小小的生命,是春天萬物復甦,生機盎然的象徵。
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
……
那些曾經美麗的畫面不可抑制地一一浮現,在她的腦海,在她的眼前。
回憶,真真的是可怕到極致的東西。埋沒在人的心底,像是潛藏的疾病,一旦復發,便有要了人命的可能。
然後,淚不可抑止地流下來了。在那個春日的午後,或是這個有些蒼涼的凌晨。所有的一切,都是本末倒置的玩意兒。漾在這曲折的過往中,終是化作了那無盡的熱淚。
而,他卻還是抱著她的。無論從前或者將來,他依舊在她的身邊。
兩個不能相愛的人,總是令人心力憔悴的無望……
她將臉埋在他的胸口哭了出來。在這郊外的遠山,那彼此的淚被無情的風一吹,便散了。而他們的故事,卻永遠埋在了這個黑夜。一望無垠。
遠處,那層疊的山巒依舊連綿不絕。起伏著,像是婉轉而朝氣蓬勃的生命。即使被再大的陰霾覆蓋,也可以窺視到曾經堅忍不拔的心。
他抱著她就這樣走在寂靜的山道上。四周是一片荒涼的寂寥。安靜的世界中,彷彿只剩了他們二人。聆聽著彼此的呼吸與心跳。原來,這便是最初的原點,最初的幸福。
也許,這就夠了。是啊,這就夠了。
往更遠的山中去的時候,天空已現了魚肚白。
乾燥的風吹打著枯朽的枝葉,只是一陣嘩啦啦的響。腳下,是一片乾涸而蒼白的樹葉。帶著毫無生命力的顏色,延伸著,直到鋪成了一條路的模樣。
宋培雲抱著杜若走在那被枯葉堆出的小路上,每走一步,都會有窸窣的脆響源源不斷地傳來。響在耳中,彷彿最美麗的自然交響曲。
懷中的杜若已經睡著了。她睡著的樣子就像是小小的孩子,嘴唇緊緊地抿著,是有著諸多防備的動作。她的身上,正裹著宋培雲那件格子的西服外套。這樣的模樣讓她看起來是溫暖異常的。
深秋的風吹在身上是讓人醒神的冷峭。尤其是清晨的風,刮在臉上還有著刺啦啦的疼。
宋培雲緊了緊懷中的杜若,卻見杜若在這時竟睜開了雙眼。
「幾時了?」她問了句,抬起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你再睡會兒,一會兒到了我叫你。」宋培雲說了句,然後又將懷中的杜若緊了緊。
他們二人昨夜說好,要在今早去看已經出了家的沈晚晴。
杜若見宋培雲這樣說了,也不再爭辯,便閉了眼睛又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宋培雲喚醒了杜若。杜若睜眼,便看到自己已經身在深山之中。
放眼望去, 四周竟是一片綺麗的景色。雖是深秋的世界,可是這裡確是有著另一番光彩。尤其,那漫山遍野的常青樹,層巒疊嶂。及眼處,竟是一片蕭瑟的綠意的。
身後,那不高的台階上是一扇年代久遠的木門。木門四周的矮牆已是一片斑駁。影著那朱漆的「清韻庵」三字,倒是一片落寞的繁華。
宋培雲朝那個方向去了,然後將杜若放下來。剛想去敲門,卻見那門逕自地開了。
一個穿著僧袍的小師傅正從痷中出來,看到面前的二人,兀自地怔了怔。
「兩位施主,如今還未到上香時間。二位晚些再來吧。」那小師傅說了句,兀自拿起手中的掃帚掃起地來。
天色漸漸地亮了,分明的白日漸漸取代了一手遮天的黑暗。在這個清冷的早晨,倒是彌撒開片片寂寥的光。
宋培雲望了一眼身旁的杜若,然後上得前來,恭敬地與那小師傅行禮了。
「師傅,麻煩您進去告訴淨月師傅一聲,就說有叫宋培雲與宋杜若的人求見。」他期盼的口吻,「我們今日便要離開平青鎮了,還請師傅諒解。」
那小師傅聽宋培雲這般說了,又見他誠摯至極,便捨了掃帚進去通報了。
杜若與宋培雲站在庵外,只是翹首企盼著沈晚晴能夠出來見他們一面。
當年,宋海華死後。沈晚晴便削髮出了家,隱居在這荒僻的平青鎮的後山上,直到現在。宋培雲從東北回來的第一個任務便是去尋了沈晚晴,卻只是受了她的閉門羹。這,倒是有些不盡人意的。
正想著,那小師傅卻出來了。看到宋培雲與杜若,有些抱歉地道:「二位施主,淨月師傅說她不見客。你們請回吧。」她說了句,然後兀自地撿了地上的掃帚。
面前的二人聽了這話,一時都愣在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