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難以預料的一片海。膩在柔軟的臂彎,像是波濤兇猛的情愛。
時光,總是匆匆地流走,仿若它沒有來過一般的迅速。所有的事物,好像都在一瞬間經歷了時光的蠻荒或者什麼。轉眼,便是另一番美好的光景了。
抬頭。便見那本是茂盛的樹木開始枯萎了夏季的綠意。像是折了的夏的尾巴,被那秋老虎握在手中,隨後形成的,便是急速而來的豐盛。
不知不覺,又過了大半月的光景。杜若坐在府中的長廊上,看著那外面漸次變得深重的顏色,突兀的,就平添了幾許憂傷。可是,那憂傷總是來時方來,去時便去的東西。總是長在那眼角眉梢,讓人心中是不痛快的明朗。
這些日子,裴澤塵的傷勢不斷地往好的方面發展。從一開始的清醒到如今的可以自由活動。他身體的恢復,都是極快速的。這,是讓大帥府上上下下都十分快樂的事情。
就是在昨天,他們還是通了電話的。裴澤塵這些日子已經給家裡通了幾通電話。雖然電話不長,可總歸讓杜若懸著的心安穩地著地了。
想起第一日,他們通電話時的場景。那時他還是很虛弱的,剛恢復了神智便拖著關係找來了電話。打給她。
她聽到他的聲音,在電話的那頭,他動容地叫她小東西。
那時,她的心是將要碎裂的激動。因為他的清醒或者是他執意要打這通電話的倔強。她竟是高興地夜不能寐。
他在電話裡告訴她不要擔心之類的話,他說自己一切都安好。濟軍雖然如今群龍無首,可是因為有可靠的叔輩在,就算是像遠軍那樣的大軍隊,也是不敢輕易造次的。
她聽著他的這些話,泣不成聲。然後她說了自己懷孕的事,他竟是感動得恨不得馬上回來。
……
「杜若,你方才說什麼?我……要當爸爸了?」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問。她竟在電話的另一頭羞紅了臉。
「是。澤塵,你快要當爸爸了!」她又複述了一邊,心頭像是生出了快樂的花。她該是快樂的,因為如今腹中孕育的,是他與她的孩子。他們的孩子。
手,不自主地撫住自己的小腹。如今雖是平坦,可是那裡面確確是有一個生命存在的。甚至於,她彷彿看到了他出生時的模樣。是那樣的可愛又可親。
「謝謝你,杜若!謝謝你!」裴澤塵這樣說著,語氣是若有似無的哽咽。
她的心,像是一彎被打破的平靜的水面,再也恢復不到最初靜止的狀態。可是,她卻希望著有一個人能夠掀起她心中的漣漪。一寸寸的,將她的心圓成他愛著的模樣。
「我愛你!」裴澤塵的話語透過聽筒傳來,帶著窸窣的美感,「這輩子,我都會愛著你的!」
……
有風,順著那長廊的罅隙不停地拍打在杜若的週身。她的烏黑的發,被風吹得上下飛舞。就像是要展翅欲飛的蝶。
太陽有些清冷的光照著她白皙的臉。那臉上因為想念情郎而生出的兩朵紅暈,嵌在那嬌俏的頰上,讓她看起來倒是平添了許多風韻。
空氣中,膩著若有似無的植物的清香。和著那快要腐朽的季節的氣息,讓這個時代突變成讓人仰望的滄桑。這是枝繁葉茂的天下的,開得無拘無束,最終釀成的,只是那杳杳的無極。
胃中,突然一陣若有似無的噁心,夾雜著無力的翻江倒海,勢要將她燃燒殆盡。
近些日子,她倒是越來越感到反胃了。家庭醫生說這只是正常的妊娠反應,要她不必擔心。
她努力地呼出一口起來,想要將這突如其來噁心甩掉,卻彷彿適得其反。
那不遠處的衛戍看到她的難受,叫了家庭醫生。她被下人攙扶著回了房間休息。
「夫人,您的身子還很虛弱,所以反應才會那麼大。」中年的家庭醫生說著,放下了他方才切脈的手。
身旁的王媽攪著手站在杜若床邊,一臉儘是擔憂。
「夫人,我們要不要叫約翰神父過來?他醫術高明,也許……」
那身旁的家庭醫生臉色變了變,杜若望見了,趕忙打了圓場。
「其實先生瞧得已經很好了。只是我的身子不爭氣……」她的眼神黯了黯。近些時日,她倒是吃什麼吐什麼,到了現在,一天吃下去的飯食還不足原來每頓的二分之一。
那家庭醫生見杜若這樣說了,也是不好意思。推了推鼻樑上架著的圓框眼鏡,然後認真地說:「其實夫人現在的情況也算是正常,等過些時日,這些反應就會變小的。」他頓了頓,「若是夫人真的覺得難捱,其實老夫還可以開些滋補的藥給您。」
杜若蹙了蹙眉頭。
「藥?那會不會對我的孩子有什麼影響?」她問。
「按理說應該不會的。」那醫生說了句,「只不過是藥三分毒……」
「那我不要了!」她斬釘截鐵地說,倒是將身旁的家庭醫生和王媽都嚇了一跳。
那醫生頓了頓,沉吟了一下。
「那好吧。您好好休息。」他說了句,然後收拾了櫃子上的藥箱。
家庭醫生走後,杜若躺在床上,只是看著天花板發呆。
是啊,她倒是不能傷害她的孩子。這是他們的孩子。她已經失去過一個了,這一次,她就算是拼上了性命也要保住這一個孩子。
腹中。那個小小的生命依舊是安安靜靜的,彷彿絲毫,不受外界的影響。他就這樣寂靜地躺在她的腹中,沒有喧囂與叫嚷,可是卻讓她第一次體會到了做母親的快樂。也因此,得到了有史以來最大的堅強。
綿軟的陽光順著窗外的白楊樹慢慢地爬了上來,像是長了毛茸茸的觸角,不遺餘力。窗外。那片深重的爬山虎還是保持著與先前同樣的姿態,只是在這逐漸的日子中,帶來了徐緩的蒼老。溫和的風洋洋得意地陪著那璀璨的秋日陽光來了。帶著清清冽冽的味道,像是添了諸多無形趣味,一同揮灑在這茫茫的人世間。
正怔怔地出神,門外卻響起了一陣敲門聲。王媽本就守在客廳,聽到敲門聲匆匆地開了門。
「王媽,外間來了好些濟軍的女眷,說是來慰問夫人,還請您通報。」一個下人年輕的聲音傳來,帶著若有似無的甜美。
杜若聽到了,緩緩起了身。
「夫人……」王媽關了房門進來,便見到杜若正坐在梳妝鏡前梳頭。
「夫人,我伺候您吧。」王媽走過去奪了杜若的梳子,杜若沒有拒絕。
下了樓,便見得四五個女眷坐在大廳的沙發上,身旁堆砌著她們所攜的禮品。看見杜若下樓,紛紛起身問候了。
「夫人,您的氣色真好!」一個穿著寶藍色旗袍的女子說,然後拉了杜若坐下。
「我們聽說裴少身子大好了,十分高興,便想著來慶賀。」一個女人說著。
杜若看了她們。這些女人都是一副穿金戴銀的模樣,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官太太。她們一個個拉著杜若問東問西。杜若都耐心地回答了。
這時候王媽端了點心過來,杜若見了,便吩咐王媽備飯,自己領著一眾人說起家常話來。後來也不知是誰提議打牌,她們便一個個開始玩樂了。
才玩了沒幾圈,飯就做好了,一眾人嚷嚷著要嘗大帥府師傅的手藝,杜若也是高興,便陪著坐了下來。誰知,還沒吃幾口,便深感一陣反胃,捂著嘴便往盥洗室去了。
「夫人,您不會是有身孕了吧?」一個女人說道,眼中帶著疑惑。杜若沒有反駁,倒是臉上一陣發燒似的燙。
「我看便是了。」另一個女人說道,「夫人的反應可真大,想當年我懷我家心肝寶貝的時候,可沒這麼大反應!」
幾個女人絮絮叨叨地開始聊起來,只有杜若一個人坐在那裡,頭腦有些發蒙。
「不過裴少也真是的,夫人都有了身孕了,他還在外面風流快活!明明就可以回來,偏攜著那個小狐媚子在南方遊山玩水,這真是……」穿寶藍色旗袍的女人有些不滿,不住地埋怨。身旁的幾個女人皆是一臉不自然的表情。
「噓!」有人趕緊制止了穿寶藍旗袍女子的話,有些窘迫,「夫人,別聽她亂說!她這人的嘴就跟啄木鳥似的,見誰都啄!」說話的女人笑嘻嘻的,想要掩飾當下的慌張。身旁的女人們也是幫腔。
杜若聽著她們的對話,一顆心頓時像掉在了冰窖,只感覺嗖嗖的涼。她放下筷子,直直看向那穿著寶藍色旗袍的女人。
「姐姐,你方才說裴少帶了別的女人?」她的語氣裡帶著些許苦澀,可是表情卻是正常的。
「沒有!沒有!」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說錯話,那穿寶藍色旗袍的女人只是陪著笑,「裴少大病初癒,理應多休息的,要怪只怪那個女明星,一上來就對裴少死纏爛打……」
「哎呦,你瞧這大帥府的菜,怎麼就這麼好吃呢!夫人,這菜叫什麼來著?」一個女人打斷了那穿寶藍色旗袍的女人的話,看著杜若,只是乾笑了幾聲。身旁的女人們也是你一言我一語的勢要將杜若的思緒拉回到吃飯上。
「哎,你們怎麼回事?這可都是見報的,你們……」那穿寶藍色旗袍的女人還想說什麼,卻看見身旁的女人們用力地對她使著眼色。
杜若看著面前這些女人,突然一股股傷懷從心臟流出,然後汩汩地貫穿了整個肺腑。口中,只是一陣難言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