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碎 招搖的愛情光陰 苦相思(五)
    寂靜的夜總是這樣快速的來臨,彷彿隔斷了時空或者什麼。倏地就在人眼前呈現出一片濃烈的黑。

    而黃昏,卻只是一個可憐而可悲玩意兒。在這恆久遠的世上,它永遠也只是一個短暫的代名詞。即使曾經絢爛與美麗得不可方物。

    瑪利亞大教堂的神父還在二樓照看著被裴澤塵抱進大帥府的水仙。他是裴澤塵的好友,同時也是省城很有名氣的一個洋人傳教士。並且,他也曾經在杜若方失去孩子的時候照料過杜若。

    杜若知道裴澤塵是討厭醫生的,所以即使這次水仙受傷,他也並未讓大帥府被那些所謂的醫生與護士染指。

    而水仙的傷情,杜若也聽鄭永對她講述了。

    原來,水仙這次受傷實際上是她自殺未遂的結果。她不知是為了何種原因,竟是生生地用刀片割了腕。裴澤塵得知這件事情以後,自是不顧一切地奔向她的住處,這才挽回了她的性命。只是因為失血過多,她如今還在昏迷狀態。裴澤塵在她的身邊照看著,似乎是怕她有什麼閃失。

    「放心吧夫人,水仙小姐的傷,裴少已經在醫院找人處理過了,現在讓約翰神父過來,只是為了穩定水仙小姐的病情。」鄭永望了眼坐在沙發上愣神的杜若,說了句。他以為杜若是在擔心水仙的傷勢。

    杜若聽到鄭永的話,微微地怔了怔。

    如今她的心中,倒是極亂的。她看著鄭永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身旁的裴詠竹,卻又緊了緊被她握著手中的杜若的手。

    「嫂子,無論怎樣,哥哥定會給你一個好的解釋的。」她安慰道,不覺得望向二樓。

    這時候正巧裴澤塵開了房門從屋中走出來,看到一樓坐在沙發上的眾人,先是怔了怔。

    「哥哥!」裴詠竹迎了上去,「水仙小姐……她怎麼樣了……」她本是想問為什麼水仙會割腕自殺,話到了嘴邊卻終究沒有說出。

    杜若的心隨著裴詠竹的話語起伏著。像那蜿蜒的波濤似的,沉沉浮浮。她是早該知道的,水仙自殺,除了為了裴澤塵,不會再有其他。可是,心還是不受控制地疼了。即使自己仍對他欺瞞自己的事耿耿於懷。

    裴澤塵站在那兒有些尷尬。他望了一眼兀自坐在沙發上的杜若,眼中透著一抹複雜的神色。杜若瞥見了,只是心中一陣難過。

    「這件事情,我會盡快處理。」他說了句。

    大廳蒼然的光亮照在他的身上,讓他整個身子都埋沒在這樣的暗淡。他的身上,僅穿了裡襯的潔白襯衣。頸項上的紐扣被解開了,露出一小塊無從遮掩的潔白皮膚。倒是尷尬異常。

    她突地就想起了他那件被血液玷污了的戎裝。那是他心愛的玩意兒,可是如今卻混合了別人的氣息,鏤刻了別人的心情。

    「可是她住在大帥府……」裴詠竹說著,有意無意地瞥了杜若。

    杜若聽到裴詠竹的話,回過頭來。

    「我沒事。」她說了句。似是在對裴澤塵說,也彷彿是在對自己說。

    窗外的風無來由地吹動了大廳中偌大的窗簾。皆是一氣的棗紅。埋沒在這樣的時段,倒是現出幾分莊重與肅然來。

    「杜若,你跟我來。」裴澤塵望了杜若一眼,然後示意她跟自己上樓。身旁的裴詠竹與鄭永望見了,也是知趣地離開。

    二樓的客房,水仙安靜地躺在那裡,約翰神父還在細心地為她處理著傷口。身旁與他同來的一個外國女護士,也是盡心地忙碌著。杜若隨著那裂開的門縫朝裡間望去,僅能看到那露出一角的臥房中,水仙垂在床邊的手。那雙慘白的手,被厚厚的紗布包裹著。一層又一層,透著妖冶的鮮艷的紅,與那潔白相交染著,就像是纏繞在一起糾纏不休的宿命。

    她的嘴唇微微地動了動,看著水仙的方向。最終也沒有說出一絲話來。

    裴澤塵在杜若的身後,伸出右手扶住了她的肩膀。杜若回過頭去,正看到他有些動容與悲愴的臉。

    「你帶我來就是為了看她?」她問出這句話來,凝視著他的表情。好久,才接著道:「我知道了。」她的聲音裡有些哽咽,回過頭去,不再看他的臉。

    他知道她是誤會了,只是牽了她的手,攥在自己的手中。

    「來!」他說。然後扯了杜若,向著樓道的盡頭走去。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力量扯得踉蹌,險些摔倒。他卻在這時接住了她的身子。

    「我自己來……」她扭捏地說,聲音卻是越來越小了。

    他感到了她的掙扎,任她從自己的懷中掙脫開去。抿了抿嘴唇,卻最終沒有說出一個字來。心中,只是一陣綿延的失落。纏纏繞繞的,像是結了一張密密實實的網。自己深陷其中,卻是再也掙脫不出了。

    樓道盡頭的屋子本是堆雜物的房間,杜若沒有想到他會帶自己來這個地方。心中有些好奇的訝異。

    他拿了紅銅的鑰匙開了屋外的鎖頭。進門,便覺一陣腐朽的塵土氣息飄然而至。這裡,雖然有著府中下人的打理與清掃,卻終歸因為沉寂的時間過久而不免沾染上了宣然的陳氣。

    杜若感覺到了,微蹙了眉頭。裴澤塵卻當先地走了進去,過到一張梳妝台前兀自地翻找起來。突然又像是找到了什麼,轉過臉來看著杜若。

    「來。」他說了句,然後示意杜若過去。

    屋中的電燈因為年久的關係而變得黯淡異常,不時地閃著那脆然的光,就像是天空突飄過閃電那般的詭異。

    裴澤塵的手上拿著一方相框,杜若望見了,像是突想起了什麼似的,一個激靈。

    「這是素琴,是我曾經的妻子。」他抬起手將那個相框呈現在她的眼前。

    屋中裡黯淡的燈火罩在那相框上,反射出的光亮似是刺痛了杜若的眼。她微瞇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來。

    那相框中的照片是黑白色的底子。照片上,一個穿著碎花緞面旗袍的女子恬然地笑著。她梳著微卷的新式髮型,長相嬌俏。而她的長相,卻赫然地讓杜若想起了一個人。

    水仙!

    是的,照片中的女子卻與著水仙有著七分相像。雖然及不上水仙那樣嫵媚艷麗,卻自成一派的現出幾分清麗的影子來。

    她怔愣著一時不能言語,只是瞪著眼睛看著裴澤塵,一臉地不可置信。

    「她是水仙的姐姐,素琴和水仙是親姐妹。」裴澤塵適時地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卻是印證了她的猜想。

    屋中的電燈還在閃爍著。就像現時心中掠過的種種不安,明明帶了閃爍不明的腔調,卻依舊開出了一片愴然的花。梳妝台上的鏡子裡明顯地現出了她的表情與他的背影,相交著,卻呈現出一份對峙後的背道而馳。

    他們彼此就這樣站著。隔著不遠的距離,卻又好似像隔了千山萬水一樣。就像在如今鏡中映出的景象。明明他就站著她的面前,而她卻只看到了他生硬的背影。那樣的若即若離。

    「素琴死前,我曾答應過她要好好照顧水仙,是我沒有做到。」裴澤塵的聲音裡有著不同尋常的悲慼。她知道他定是想到了照片中那個美麗的女子。那個女子,也曾是他的妻。

    的確。在成婚前與成婚後,杜若是從未見過有關於素琴的東西的。就包括素琴這個名字本身,也只有裴澤塵曾經稍微地提起過。她知道裴澤塵定是愛素琴極深的,所以也沒有太過於專注他們的過往。生怕揭了裴澤塵的傷疤,讓他疼痛。卻不想,那時的不曾提起卻成了今日這樣荒唐的面對。自己與水仙,原來就這樣生生成了一個尷尬的對立。

    她的心中有些疼痛。像是被人用刀在心中剜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竟是滴下了悲愴的血來。

    他瞞得她好苦!

    裴澤塵只是專注地看著照片上那個恬靜的女子,絲毫沒有注意到杜若表情的變化。他抬起自己的袖子,疼惜地拭著那相框,眼中好似有著萬般的波光瀲灩。

    好久,他才抬起頭來,將那目光重新凝在杜若的身上。

    「我是對不起素琴的。」他頓了語氣,張了嘴卻不知從何說起。好久才歎出一口氣來。「曾經,我答應過素琴要好好照顧水仙,可是卻終是違背了諾言。」他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來,然後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

    那時,滿身是血的素琴被裴澤塵抱在懷中,彌留之際卻突然喚出一個人來。

    「澤塵,她是我的妹妹,你定要照顧她……」她說話都有些氣喘,凌亂地發被汗水貼在額上,現出萬般的狼狽。

    可是他卻不顧地將那些亂髮掖至她的耳後,深情地捧著她的臉。

    「素琴,別說傻話,我們會得救的!你千萬要支持住!」他握緊她的手,眼中卻噙滿了淚水。

    他明知道她已是危在旦夕了,卻仍抱著諸多幻想,不敢接受她要離開的事實。只能緊緊地抱著眼前的女子,期望可以傳送給她更多的體溫。

    「澤塵,水仙她愛你……答應我……我走之後,娶她為妻……」她的聲音已經不甚清涼。他看著她的眼突地就現出了一抹濃重的絕望。

    淚就這樣流下來了,滴在她的臉上,與她臉上的淚水相融合。

    「答應我……」她用力地望著他的臉,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卻終是命數已盡,不甘地垂下了那對世間還有萬般留戀的頭。

    「素琴……」他咬著她的名字,狠狠地說。望著眼前那張粹白若紙的臉,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

    往事如煙,嵌在那回憶的最深處。終究掩不去的,是那被命運捉弄後留下的赤 裸 裸的傷痕。

    裴澤塵望著杜若的眼睛,然後殘忍地說出一句話來。

    「我答應過素琴,要娶水仙為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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